……疼。
浑身都像是被点燃了干木的烈火,余寂过后只剩脱水的无力。
白夕咬着牙,额头沁出细小汗珠,从外面照进来的刺眼强光力度似乎能穿透眼皮。恍惚间他听见有人从他身边坐起,只有些细微的声响,那人在他身边悉悉索索收拾衣物,动作轻柔似乎不想将他吵醒。
白夕眼皮似有千斤顶,睁不开眼,浑身如同被水浸泡了许久,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炸裂。
就在白夕咬牙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那人弯下腰,一个温热的触感划去他微红眼角溢出的泪珠。
手指细腻温热,白夕恍惚间居然觉得有些熟悉。
白夕大脑犹如被抹去了记忆,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他怔愣了下,不动了。
那人将他从身后轻轻抱住,一下一下轻柔拍抚白夕的后肩,似乎怕将他弄疼了,动作轻柔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
白夕在他怀中被安抚住,连带着梦里那个一直追着他跑的可怕野兽也似乎变得可爱了些。
他停下挣扎的动作,口齿不清得呢喃了句什么,再次沉沉睡去。
屋内屋外,皆是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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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陆意生赶到现场的时候,闹剧已经接近尾声。
目能所及的桌椅基本都被推翻,地面上用来泄愤的玻璃杯摔得粉身碎骨,上面沾着的红酒滴往地毯里渗,红一块白一块的。
陆意生沉默了一会,对刚刚电话里服务员强忍哭腔的语调有了新的理解。
十分钟前,陆意生接到酒店打来求助的电话,说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情绪接近崩溃,在酒店一顿折腾,那头话还说得委婉,说是让他来安稳安稳情绪的。
其实陆意生自是了然,他懂那里面的意思,不过是让他把他发小带回家,再列个清单赔下款。
可陆意生刚挂了电话,眉头一皱,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白夕他是知道的,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太子圈里著名的娇贵公子哥,清高自傲得要命。可从几个月前白家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自己这个发小了,如今突然联系,还是以这种狼狈的方式,要搁以前,陆意生绝对不相信这是白夕的作风。
可是现在……
来不及多想,陆意生问完地址就挂了电话,他随便在睡衣外面套了个外套,脚上穿着拖鞋,急匆匆出了家门。
等他催着司机一路狂奔赶到酒店,酒店经理看他眼神就像看见了救星,含着泪光一路陪送。
这架势一搞,整得陆意生原本就吊着的心里一阵犯怵。
等他到了楼层,看着门口站着七八个服务员,洁白的工作制服被染得红的红,黄的黄,浑身透着狼狈气息……陆意生眼睛一转,心里又稍微稳了稳。
还能闹腾,说明这情况不算太坏。虽然这么说有些不人道,但他怕的就是不闹腾。
太安静了,反而容易出事。
陆意生顺着周围服务员腾的那条道走到房门口,在一众宛如救星降临的视线中,陆意生整理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抬脚踏进了房间。
等他冲进房间,看到眼前的景象,忽然之间又哑巴了。
摔碎的玻璃铺满整个房间,硕大洁净的墙壁上还沾着暗红酒渍,凌乱的衣物七七八八得落在地上,而他那个从小嚣张大的发小正窝在床头,暗色的水渍在枕头上蜿蜒曲折,这眼泪居然沾湿了整个枕头。
陆意生一惊,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儿,陆意生又合上了嘴,整个心一软,鼻子有些发酸。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白夕这副狼狈的模样了。
两人世家交往,从四五岁开始,双方家庭便一直有生意往来,到现在大约有了十多年,两人也当了十几年的朋友。
头一回见到白夕,陆意生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可可爱爱的,把他们幼儿园老师迷得神魂颠倒。陆意生也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小姑娘,对他好的不得了,有个什么好吃的东西就往他桌上塞。
可是,这是不对的。
在老师不停的纠正下,陆意生才懵懵懂懂知道,这个他眼中漂亮软糯的小公主,居然和他一样,有个小弟弟!
陆意生世界观都崩塌了,差点没缓过神来。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幼儿园都苦着一张脸,愁得陆母以为学校里有谁欺负他了,天天给院长打电话询问,就差没找上门。
陆意生黑着脸,不高兴了。而陆小公子不高兴,身后就有千千万万的人要遭殃。
不服气的后果是什么呢?陆意生直接找人去厕所堵白夕了。
他漂亮的眼睛眨眨,捏着鼻子有些忍受不了污秽,趾高气昂得让白夕在他面前尿出来。
白夕自然是尿不出来的。
他用自己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瞥了一眼陆意生,声音软软糯糯的说:“你们再堵在这,我就尿你们身上了。”
陆意生态度也蛮横,道:“好啊!”
他还真不信这家伙能尿到他身上!
可事实证明……白夕他还真敢。
浅黄色的液体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落进了靠近陆意生身边的那个坑,差一点点就让他那件干净、飘着清香的衣服染上污秽。
白小夕的弧度拿捏得很准,只要陆小公子再靠近一点,铁定躲不掉。
一众小伙伴一哄而散。陆小公子盯了白小夕半天,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抽抽鼻子,眼眶微红:“你欺负人!”
白小夕环顾四周鸟雀状跑光的人群,好看的眉毛皱了一下:“我?”
“对!”陆小公子哭道,“你欺负我!”
白小夕看了一眼他,似乎感到很奇怪:“那又怎么样?”
陆小公子哭泣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了一眼白小夕,委屈一瞬间化成了迷茫。
白夕说,“我就是欺负你了,又怎么样?”
他说的光明正大,眉间流露出的是与生俱来的傲气,脸上是陆小公子熟悉的自信,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傲慢,却又因为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变得可以被人轻易原谅。就算是站在阴暗的角落,也像是沐浴在骄阳下熠熠生辉。
后来陆意生恍惚了好久,才被刚刚吓跑的小朋友从厕所领回了班级。
这件事情一直让陆意生记到了现在,就算在之后的时光里他们两人结成了挚友,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却永远无法忘却。
白夕很少哭,却很擅长让别人哭。
这样一个骄傲的,如同白鹤般骄傲的人,骨子里都透着高人一等。
从前陆意生觉得白夕会像女人这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儿,他很少见过白夕哭过,真的很少,十几年了只寥寥几次。每次只是红着眼眶,眼尾微微潮湿,抽泣几声,不曾像现在这样如同发泄般大声放肆过。
他觉得吧,这世上谁都能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梨花带雨,哭得不能自己,只有白夕不会,他骨子里的傲气不容许他这么做。
可是现在,那个仿佛天上地下谁都不怕的白夕在他面前哭了,陆意生却觉得安心。
至少,这人还是有些情感的,不是和那些超脱世俗的高人一般,人要有些情感才鲜活。
只是可惜……
想起了最近家里都在谈论的事情,陆意生抿了抿唇,快步走向了白夕。
他们两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不会因为双方家长一句简单的“赝品”就失去感情了。
陆意生走进来发出的声音,白夕一概没有听到。
他的脸整个埋进枕头,下半部身体缩在被子里,身上裹着着酒店准备好的浴巾,漏出来的光滑白皙的后背多了一些暧昧的痕迹……他偶尔抽抽声,动动胳膊才有那么点活气。
余光不禁瞥向周围狼藉的床上,陆意生了然得闭了闭眼。
白夕不喜欢女的,陆意生一直都是知道的。
在那些公子哥都在女人堆里扎根时,只有白夕端坐在角落,手捧着一杯红酒,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冷眼看着一切,旁人只道白家小公子傲气,不愿同流合污,可只有陆意生知道,白夕那只是生理不适而已,他压根就不喜欢女的,就算长得天女下凡,他也看不上。
白夕喜欢长得艳丽漂亮的男人,虽然情人不少,可圈子里都知道他常年来的床伴也只有那么一个。
但以白夕现在的情况来看,自然不可能是那人了。谁出门逃亡还他妈带着个小情儿啊,又不是缺德。
陆意生在白夕离开白家后,没过几天就被白家大哥凶了一脸,扬言威胁要是发现白夕是被他藏起来的就把自己在外面的事情全都给他爸抖落出来,陆意生无端受了无妄之灾,夹起尾巴躲着过了这几个月,好不容易那神经病最近没找他麻烦了,结果白夕这一通电话现在直接给他打蒙了。
他之前被白家人约谈过,知道这几个月白夕出门至今未归,也知道白夕出门后就把手机给丢了,一个人从精致温室里逃出来做了几个月的知柴米懂油盐的普通人。
陆意生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心疼发小最近的遭遇,一边又不禁担忧他以后该怎么办。昏头转向都快忘了自己现在要怎么开口安慰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白夕才低下去的音调再次升高,细碎的呜咽声从喉咙里压抑着吐出,委屈顺着喉咙一块流出。
陆意生无端从那嗓子里听出了悲切,就像遨游在天空的大雁被人射中后逮回家烤了吃,除却羞辱,就是这个味儿了。
白夕凄凄惨惨的模样,现在也就和大雁临终前差不了多少了。
陆意生脚步一顿,呼吸一滞,加快了步伐。
陆意生有些心里发慌。他蹑手蹑脚得走到白夕面前,思索了几秒,才试探性开口:“白夕?”
沉浸在悲伤中的白夕一转头,看见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心中的委屈好像有了发泄的地方,于是将整个头都埋进了陆意生怀里,眼泪鼻涕统统擦在了上面,哭得有些喘不上气。
陆意生僵住了身体,愣了几秒才伸手摸了摸白夕头顶柔软的毛发,温声开口:“怎么回事,说说?”
白夕折腾了半天,看见陆意生来了,才抽抽噎噎停下了发泄。他哭得眼睛有些浮肿,沙哑着声音开口:“昨、昨天酒吧……有个傻逼缺心眼看上我、还想拉我,我,我就……”
陆意生听了半天“我”没听出半句话来,于是把耳朵凑近了听清了白夕嘴里呢喃的下半句。
“我操他大爷的,呜呜呜。”
“……白夕,你好好说,到底怎么了?”陆意生安抚得拍了拍白夕的后肩,耐心道,“你把他怎么了?”
白夕被顺了一把毛,撇嘴压下心里翻涌的委屈和暴躁:“我把他打了一顿。”
这是意料之中的,陆意生顿了顿:“虽然我挺想夸你几句的但是你是不是有点偏题了,那这事儿和你现在在这儿有什么关系?”
白夕脸上的嫣红窜到脖子根,“谁知道他妈的这个傻比给老子下药了!!”
陆意生呼吸一滞,抬头看了一眼白夕,小心翼翼道:“你不会是……”
“……嗯。”
白夕点了点头,他吸了吸鼻子,挺翘的鼻子通红通红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当时酒吧太黑了……我也没看见到底是谁……他妈的要是让老子抓到了,老子非得给他阉了才好!”
发小这么委屈的时候太少见了,少见到陆意生甚至怀疑这副皮囊里面装着的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他自然是明白白夕不大可能说谎来骗自己……他最近内心实在苦闷,找个合适的时机发泄一下总归是好的。
哪知整出来这个乌龙。
陆意生盯着他这张脸叹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被搞得乱糟糟的房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陆意生觉得自己这发小无非就是担心那男人身上不干净,害怕染上脏病才这么崩溃。从前他虽然久经情场,但从没和家里人出柜,要是被他家里那些老古董知道了,扒层皮都是轻的。
从前他是不敢,而现在……算了,说了也没什么人在意。
白夕抬眼看向陆意生,眼中露出狼崽子般绿油油的光亮,他巴掌大的脸上显示出决绝来,咬牙开口:“不行,我要先把他找出来!”
陆意生听出了不对劲:“等等,你们两不就是一夜情吗?”
自己这发小眼光他是知道的,叼的很,一般好看的他还看不上,必须得特别好看的。就算被下药后确实有点头脑发昏,但也总不至于找个丑八怪就随便上了吧。
白夕停顿好长时间,从前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脸上变得通红通红的,他咬着牙又羞又燥:“他压着我。”
陆意生:“……你在下?”
白夕绷着脸,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
陆意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这发小是个天然弯,还是个铁1。虽说长相过于漂亮了点,但那圈子里也有不少人就吃他这口,总的来说也是个久经情场的猎手,多少0的梦中情1,他本人也很洋洋得意,总来和他炫耀自己的战绩。
冷不丁被这么搞了,任哪个1心里都会崩溃。
陆意生从白夕脸上看出了誓不罢休的气场,颇有种从前尿他一身的决绝。
陆意生再次环顾四周狼藉,叹了口气,“那你准备现在怎么办?”
“去查监控,”白夕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语气恶狠狠的,“我就不信今儿找不到他。”
语气神情都变回了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白家小少爷。
陆意生恍惚了会,极轻的叹息从他喉咙里慢慢溢出。
窗外艳阳高照,金灿灿的日光落在白夕背着光的柔软发丝上,罩出了一种保护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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