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坐上车后,却有些坐立不安。
昨晚他在酒吧喝得晕乎乎的,不知道被哪个王八孙子给搞了,一整夜都是翻过来覆过去的,他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是没停下。
那事太过激烈,他屁股一挨到座椅,股缝那地方就疼得慌,虽然早上他在酒店已经用热水简单清理了一下,可稍微碰一下还是能疼得他嘶嘶咧嘴。
白夕脊背微微僵住,疼得冷汗直往下流。纵使心态再好,他也在心里咒了那孙子祖上十八代,他压根不用看,就知道那地方铁定又红又肿。
车厢里都垫着平坦柔软的坐毯,而现在这毯子却跟钢针似的扎的白夕有苦难言,他屁股扭来扭去,试图缓解一下从脊椎一直蔓延到下面的酸痛。
白夕发出的动静有点大,衣服与丝绒垫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临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他,此时听见声音便有了正当理由,他偏过头,想板着脸说些什么,看见眼前光景却又怔了怔。
白夕身体娇气,从小就晕车,坐车一般都会把窗户打开,这次也没例外。车窗开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将白夕附在额头的短发撩起,吹得白夕脸色微红,吹得他睫毛微颤,吹得他……眼角泛红。
白临只瞧了一眼,要说的话便全都忘光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白夕漂亮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的泪珠跟羽毛似的挠的白临心里一阵发痒。
白临又看了几眼,而后装做不在意地偏过头,耳边的细碎发丝遮住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他有些僵硬得抬起头,重新将目光停放在前方不断变换的都市风光。
可喉咙微微收缩,白临来不及拢衣掩饰,吞咽的声音轻轻荡漾在这狭小寂静的空间里。
所幸白夕并没有发现这个短小的插曲,他仍沉浸在“自己居然被上了”的悲伤氛围中。
白临略微松了口气,平生第一次,心中却涌上一股失落。可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感。
白夕在他面前哭,他一点也不意外。白临甚至可以无比确信,白夕在他面前哭的次数是最多的。
虽然小时候白夕还会拽着白临衣角,奶声奶气得叫他哥哥,但那也只限于小时候了。
自从上小学开始,白夕骨子里的娇气傲气就开始作威,成天在学校里惹麻烦。
老师怕着,同学捧着,父母宠着,可这样一个小霸王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临冲他瞪一眼。只要一看到白临,白夕就开始往爹妈身后挤,眼中流露出的恐惧也是真的,生怕白临会吃了他。
每次惹了什么麻烦,他眼里就开始闪泪光,眼角红红避着他。白临那时候不喜欢白夕看他时那种怕得要死的表情,就像见了修罗似的。
可现在,白临很享受这种目光。
白夕是花,也是最娇贵最艳丽的花,旁人见他只知道他绽放时的美是多么惊艳,可只有白临知道,这么娇艳欲滴的花啊,就算是被露水打湿那也是美得别有风味。
白夕的傲气是不允许他在旁人面前轻易落泪的,但在家人面前,他就不需要这么伪装了。白临既是白夕心目中的强者,也是可以亲近的家人。
他在白临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是源自信任,源自内心深处的依赖。就算白临对他多凶,他还怀揣着一颗依附心。
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相反,若是别人,白夕是怎么也不可能露出这幅模样的。
白临知道白夕为何坐立不安,可他并没有开口问些什么,只是抬头用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着正在不停颤抖的白夕。
如狂风中无处可依的柳絮,惹人疼爱。
白临顿了顿,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附在白夕那双冰凉的手背,而后装作神情自若的模样对着前面一直等他命令的司机道:“回家。”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白临又看了眼白夕,似乎早对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了然于心,他什么都没说,踩下油门开始发车。
白家人为了找这任性逃跑的少爷不知花了多长时间,如今却被白临轻易找到,看来外界传言的白家兄弟不合完全就是放屁。
司机正了正姿势,应道:“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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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一路开得平稳,路上也没遇到什么红灯,顺顺当当的,很快就来到了白家宅院。
白宅面积大,守卫森严。原本司机可以把两位少爷一直送到家门口的,可一想到白老夫人今日身体不佳,闻不得汽车尾气,于是只是将两位放在了门口。
他朝后座恭谨道:“少爷,那我先走了。”
白临点了点头,刚想下车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眉头微微簇蹙起,一把抓住了白夕纤细的胳膊将他一把拉到了身边,他伸手推开了车门,对着白夕道:“你先下。”
白夕愣了下,而后才反应过来白临是什么意思。看着白临这些小动作他忽然有些想笑,可笑到了嘴边又变成了苦涩。
白夕垂目,从前那副嚣张的模样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他低低应了句好,而后当着白临的面下了车。
下车的时候,白夕看了眼毕恭毕敬的司机,眼光流转又瞥向了白临,他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二哥,王伯……呢?”
王伯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司机,也是白家一直没舍得解雇的司机,白夕的童年回忆里几乎充斥着他的身影。
白临关车门的手一顿,而后转过头垂目,和白夕视线一对又很快移开,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合同到期,解雇了。”
白夕愣住,抬头用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白临,“走了?”
白临伸手把头发往前面带了些,彻底遮住自己敏感的耳朵,他看着周围繁茂复杂的花园路径,点点头,云淡风轻得重复了一遍:“送完你之后,就走了。”
“送完”这词,被白临咬得重了些。
白夕自是明白了其中含义,他咬着牙才没让眼泪从眼眶里喷射而出,在想到白临骗自己的可能性几近为0后,白夕缓缓垂下脑袋,闷闷回了句:“哦。”
自己离家是肯求王伯半天才同意的,那时他身世暴露,白家佣仆几百号人上上下下都缄默无言,白夕所有的外出行动也是禁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寻了短见。可白夕哪里是那么脆弱的人,他压根就没想过寻短见,一门心思要逃出白宅。
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要。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日夜辗转。
于是白夕就想到了王伯。他那时说的是去酒吧找陆意生玩玩,顺便散散心,王伯心一软,便同意了。结果车刚一停下,他就跑了出去,几秒跨过了一个马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一晃没了踪影。
白夕当时一心是自己获得了自由,以他那个自傲的性子,哪里还能想到别人。
而王伯原本是对白家有恩。因为父母的疏忽,三岁的白夕被遗忘在车厢里。是王伯发现了他,并在高温的夏天把他从车里救出来,然后送去了医院,白夕才避免被高温闷成傻子。
王伯对白夕有救命之恩。
于青对白夕这个宝贝儿子疼得很,不仅以高薪聘请王伯担任司机,还承诺只要王伯愿意,哪怕一辈子做白家司机都是可以的。
回忆往事,白夕鼻子一酸,头垂得更低了。
这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白临皱着眉看了眼白夕失落的模样,嘴巴翕动了下,而后又停住了。
也罢,让他知道自己走了之后会给多少人制造麻烦,也长长记性。
白夕默默跟着白临走进了白家大院,一扫从前小霸王的模样,颇有种丧家之犬的意思。
白宅位于郊区,占地面积大的有些夸张,进了宅子还要往里面走十几分钟才能到主屋。
这宅子很大,住的人也多。
白夕离家前,这里面住了白家三辈人——白承和于青这对少年夫妻,白嫣,白临,白夕三姐弟,以及深入简出的白老爷子夫妇。
白夕离家之后的人数也没变,只是住的人发生了些微变化而已。
而能让白夕养成这样娇气的性子,屋子自然算不上简朴。风格偏中式,虽然看起来低调朴素,可若仔细观摩就会发现,那门口头上了年头的狮子头就值百万,白家随便哪个角落沾了灰的古画卷都是上百上千万拍卖来的。更别提围绕着一排屋宅的园林,人造假山,以及每日人工引入池塘的潺潺溪流。
处处能显示出白宅刻入骨子里的奢华。
回想起从前无忧无虑的米虫经历,白夕抿了抿嘴,神情低沉下去。
他不该回来的……不回来,就不会奢望。让他一个人从此堕落下去不是最好吗?为什么还要……
白临走在白夕前面,见他一直磨磨蹭蹭跟不上来,便停下脚步,似是思索片刻,而后头也没回,只弯腿低下了腰,道了句:“上来?”
白夕一个激灵就从低丧回过神,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
他看不见白临的脸,摸不清他的心里反应,刚刚说的话也是息怒不分,便心下一沉,连连摇头:“不不不,二哥,我还是自己走,我自己走得快。”
说完,也不管白临的反应,往前冲得比兔子还快。
白临在他身后幽幽看了一眼那别扭的跑姿,心口又浮现上刚刚那股熟悉的失落感。
原本十几分钟的路被白夕耽搁了会,到门口已经花了近半个小时了。白夕后半程一直跑在白临前头,跟后面有鬼似的,跑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两人不一会就到了宅子门口。
白临伸手从袋子里捏出一把钥匙,挑出其中最重最旧的那把插进洞口,轻轻一转,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门开后,他把开门的钥匙扔在了白夕面前的真皮沙发上,“这钥匙先给你用,等新钥匙配好了你再还给我。”
白夕盯着沙发,僵硬得点点头。
他离开白家前,把跟着自己近二十年的钥匙配着自己写的离别信一起放在了他房间的桌上。
他写信时觉得这样处理挺好,可以断了他的念想。哪曾想过还会有回来的这一天。
他甚至不敢用余光瞥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一眼就足够让他整个崩溃。
他害怕,他惶恐,自己居然霸占了他人这么多的宠爱与殊荣。
明明已经选择了逃避……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白夕睫毛又长又密,抖起来和蝴蝶翅膀似的,白临盯着他好一会,才移开视线。
他咳了下,冷淡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自在:“马上,马上让王姨带你上去整理一下房间,你走之后——”
白临顿了顿,余光瞥了眼白夕,在看见他满脸不可置信后唇角勾勒极微的弧度:“房间没别人进去。”
白夕几乎压不住眼中的惊愕了,他快步走到白临面前,指了指自己:“可是我不是……”
白临打断了他,也止住了白夕内心躁动的念想,“你当然不是白家小少爷。”
白夕的惊愕压了压,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为什么——”
白临兜了一圈,看着白夕紧张得拽住自己的衣角,心中生出些恶趣味来,他垂下头,喷出的热气尽数落在白夕颤抖的脖颈间,用低沉的口吻宣布:“你现在可是白家大名鼎鼎的三少爷……白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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