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独占雀巢的假公子和多年流落在外的真公子,这个历史性的会面,白夕早在离家前就已经想象过了。
他想象的场景,无非是落魄鹊鸟被高贵凤凰压下虚伪光辉的场景。
但真实的场景,却是两人坐在高低不平的板凳上干瞪眼。
白夕微不可察得抽了下嘴角,要不是白净月还坐在面前,他恨不得抽自己脑瓜子。
他邀请白净月进来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和白净月聊一聊。
可等他进了房间,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因为他的房间很少有人会进来,所以用具基本都是一人份,比方说,座椅。
房间里只有一个座椅。
白夕尴尬地从唯一的座椅上移开了视线,怎么说都是两人谈话,他总不至于让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吧?
这样想着,他再次环顾四周,目光停在床上几秒,又很快移开了。
床这么私人的物件,不行不行。
白净月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要是不行,我就站着吧。”
白夕自小不服输,听不得这话,他皱了下眉:“你放心,我有办法。”
而后忽然想起来什么,快步走到房间一个角落,搬来了两个四肢松动的板凳。
两板凳,他把一个放在白净月的面前,还有一个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白净月盯着这个矮兮兮的板凳犹豫了好一会,到最后看见白夕熟练得坐下后,眉头一拧,终于还是半蹲下身体,将自己的大长腿委屈在一个小空间里。
白夕解决了问题,心情一下舒畅了不少,他眉眼舒展开,眼眸露出小动物偷藏粮食后的满足。
白净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侧脸,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但别看这板凳旧,也还是很有来头的。
白家中式装修,指的不止是风格建筑,还包括从顶楼到底楼一系列的家具。
这些家具绝大部分是去商城选的,但也有一些是从拍卖会上拍来的收藏品。
就比方说白夕现在搬来的两个板凳。
这两板凳是白老爷子从某位手艺大师手中拍卖来的孤品,板凳底端还雕着什么龙啊凤的,不知多少木雕收藏家想寻求,可都被白老爷子用鸡毛掸子给一个个赶了回去,可谓天价难求。
可这样珍贵的板凳却被老爷子转头送给了白夕。
回忆往事,白夕就觉得心口躁得慌。这种宠爱孙子的事儿吧,最尴尬的地方就是认错了对象。
再加上对面还坐着正牌孙子白净月,白夕这个冒牌的是觉得怎么坐怎么不自在。
但白净月算他目前唯一可以沟通的人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过往,白夕还就不信自己这回还会选错人。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却发现一个了很尴尬的问题。
这两板凳不一样高。
白夕挑的凳子比白净月的整整矮了一个指关节。
白净月本来就比白夕高半个头,再加上这个高度,白夕此时不得不抬头,仰头盯着白净月看。
白夕从前就不喜欢抬头看别人这个动作。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别人比自己还高。还有一方面是他不想抬头仰视别人。
这事儿要是放别人身上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儿,可白夕不是,他的骄傲点极其怪异。
身高就是他的逆鳞。敢踩这逆鳞的,他目前也就认识一个人。
从小隐藏在心里的骄傲就像一条陷入冬眠的蛇,时不时探头出来巡视一番。
从白夕这个角度看过去,白净月仿佛正在俯视他。
如果是从前的白夕,他肯定没有任何犹豫就站起身让白净月和自己换凳子。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从前那个骄傲的资本了。
这种感觉对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白夕来说,不可谓一个崭新的开始。
作为自己告别从前的标志。
白净月看着他复杂的脸色,语气有些担忧:“哥哥……”
他将手中早餐举到白夕面前,“你的早饭还没吃。”
白夕才过神,他压下自己内心杂乱的情感,伸出自己纤细的食指勾过白净月递来的早餐,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不偏不巧,正好压在了他离开前书写的离别信上。
早餐袋子里还装着肉包,黄色的油渍很快将雪白的纸质穿透,看上去很是明显。
白净月眸子一闪,划过些什么,他看着白夕,顿了顿,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夕却并没看见白净月现在犹豫的表情,他抬眼看了眼屋外雅致的园林,正考虑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白净月用他那双清秀的桃花眼看着他,目不转睛。
白夕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一咬牙还是强迫自己转过头,尝试着开口:“白、白净月,你知道的吧,是我把你的东西抢走了。”
白净月睫毛一颤,面色讶异得看向他。
白夕见效果显著,又道:“这事儿你应该比我有感触。你看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就不会在外面受那么多苦,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快乐都是从你身上偷过来的……现在,你那句‘哥哥’还叫的出口吗?”
白夕说这话的想法很简单,他想离开这个满载着他回忆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而现在,他需要一个人来支持他。
白净月就是最好的人选。
白夕不信白净月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被人替代了这么多年。
没等白净月反应过来,他又开口:“你看,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我并不是白家人,留在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只要在这一天,我就觉得自己在当一天小偷……不如你直接帮我离开这里,这事儿对你我都好——”
白夕抬眼看了一眼白净月,见他依旧低着头,似乎反应不是很大,便又尝试着开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我现在就……”
没等白夕把话咽下去,白净月却猛地抬起头,他看着白夕,眸子里充满朝气的光彩迅速淡化下来,余留下带着雾气的委屈:“哥哥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不舒服吗?”
白夕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顿了顿,而后艰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净月低头,露出后颈一截白皙的肌肤,“那你为什么要走?”
白夕顿了顿,想着我那哪儿能叫不舒服啊,那叫即使折损,任谁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家里小孩都会这么做的好吗,但这话他是肯定说不出口的,白夕憋了半天才想出一个不怎么伤人的说法,他说:“我抢了你太多东西,现在我想还回来了……这你能懂的吧?”
白净月眼睛无辜透彻,他摇了摇头,委屈道:“不懂。”
白夕觉得自己快把所有耐心都放出来了:“我不是白家人。”
白净月摇头:“你说这个妈妈会伤心的。”
白夕:“……我抢了你东西你不生气吗?”
白净月:“生气什么?妈妈说了,你是我……”
白夕憋不住了,他好久没遇见过这么墨迹的人了,声音不自觉放大:“不是,你是不是傻啊?你东西被我抢走了啊!我在这个家压根就没有一个亲人!全都是你的,和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白夕有些气急败坏的话起了作用,白净月忽然低头沉默了。
就在白夕欣慰得以为自己已经把这小崽子解决好,准备再放点甜枣什么的安慰一下他时,门忽然被人粗鲁得甩开了。
白夕嘴角的弧度僵住,他看见白临站在门口,依靠着门框,浑身气压低下。
白临似乎风尘仆仆赶回家的,大衣还没脱下,一进门就盯着坐在小板凳上的两人,目光先是在白净月脸上停留了一会,而后落在了白夕身上,他皱着眉低声开口:“你刚刚在说什么?”
白夕:……
这人吧,只要一倒霉起来,吐露个真心都会被人抓到。
没等白夕解释,白临径直走到他面前,将他从板凳上拽起来。而后偏过身子,对着发愣的白净月开口问道:“净月,你来告诉我,他刚刚说了什么?”
白夕缓过神来了,试图解释一下自己刚刚的话中的意思,“我是说……”
“临哥,刚刚二哥和我说他不喜欢在家里呆下去,想要立刻离开家里。”
白净月乖巧站在白临身边,倒豆子似的全抖落出来了。
白夕被他流利的普通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的认知似乎出现了某个重要偏差。
你搁这儿逗我玩呢,臭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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