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外婿
情,是有灵众生永远无法摆脱的东西。
多少年来,多少痴男怨女在轮回中纠缠不休,又有多少恩怨情仇如同潮水般反复。
红鸾圣教以情为法,男女之情是最原始也最无法绕开的一环。
没有哪一种情,会像男女之情一样充满了捉对厮杀的魅力。每一言每一行,都会在心灵世界上演一场无形的交锋。
两个本无关的人相互纠缠,彼此交锋,如同阴阳鱼一般,难舍难离。
所以爱情最凶险,也最是磨炼。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是一颗种子,只要种下去,就会生出各种奇诡的花。贪婪、嫉妒、忧思、恐惧、憎恶,此为阴。崇高、奉献、牺牲、欢喜、坚持,此为阳。
然而不论阴阳,不论是多么奇诡的花朵,都是相思引的一部分,都是熔炼红鸾法相、多情元神的材料。
红鸾圣教本身就是一个熔炉。
圣教弟子之间的亲善和睦、仇恨敌视,权力和力量的交锋,通道与师门的扶持,种种情丝,万般情花就在这凤凰山中孕育发芽。
但唯独男女之情,是同辈和长辈无法给予的。故而圣教设下鸳鸯别府,成为外婿的住处。
鲁香君总理外婿事宜,在同辈之间,也是位高权重。
二月二十,春分,雨。
春雷滚动间,细密的雨帘就已经垂了下来,整个凤凰山十二峰都笼罩在烟雨朦胧当中,呈现出一种蒸腾的青色。
一行车队从山外行来,雨水在车顶上溅起青烟,赤血龙马呼出热气,灼热的鼻息在微雨中化作微红的烟气。
领头的马车上,车夫撩开车帘,一个慈祥的妇人从车中钻了出来,两个侍女一个扶着她,一个为她撑开雨伞。
“张长老,圣教已经到了。”
张长老抬头看去,圣教的山门如同鸾凤和鸣,彼此交缠,拱卫着圣教。
“请诸位才俊下车吧。”
一声令下,便有许多女弟子行动起来,将车上的才俊一个个请下车。
一个个少年、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圣教巨大的山门,都不由得感到震撼。张长老道:“诸位,此处便是圣教了,请诸位随我来。”
这些男子便撑着伞跟在张长老深厚,从山门一直往前,却不是往诸峰而去,而是直奔鸳鸯别府。
这些人还要在鸳鸯别府住一阵子,学习圣教的礼仪和功法,而后才会有诸府、各院的人前来挑选外婿。
鲁香君已经在鸳鸯别府等候。
“辛苦张长老,只是怎么比说好了晚了两日?”
吩咐弟子安排这些人的住宿,鲁香君问道。
张长老指着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相貌憨厚的少年道:“被他耽搁了。”
鲁香君看了过去,这少年生得相貌平平,在这一群风神俊朗的男子当中毫不起眼,穿得也是一身破烂,手上有一层茧子,看起来敦厚老实,也看起来就是个做惯了苦力的人。
张长老道:“这小子家境贫寒,老身领着车队路过渝州之时正逢妖龙作祟,水淹了附近三城,殃及了他们家,一路逃难,险死还生。一家人活不下去,他爹娘便打算卖了他弟弟妹妹,但这小子舍不得,便把自己给卖了。他天生神力,百脉具通,资质极高。我花了两日功夫查了他的身世,才人牙子手中把他买回来,因此耽搁了。”
鲁香君仔细打量着这黑小子,长得平平,但精神饱满,从眼睛便能看出来他的质朴,有一种原始而野性的气息。
“是个好种子。”鲁香君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会落在谁家。他叫什么?”
张长老迟疑一声,道:“叫……杨二狗。”
鲁香君顿时无言,转过头道:“张长老,安排下去吧。”
张长老也无话可说。
贫家子便是如此,贱名好养活,只是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被鲁香君嫌弃也正常。
张长老叹一口气,心道:“希望你这黑小子能有个好去处。”
圣教这种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善地,对男人来说,更是如此。张长老年纪大了,经历的也多,看的也开,对于男子虽没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太大的恶感。
这黑小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心肠热忱。她从人牙子手中将他买回来之后,听闻有机会修仙问道,摆脱奴隶的身份,这黑小子真心实意的感激她,一路上对她十分关怀。
她虽不需要,却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去处,别落在哪些性子骄纵的主子手里就好。
杨二狗头一次住进这种大宅子,院子里种着的花看起来都比人要金贵,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整个房子里都是香香的,褥子柔软得好像云朵一样。
杨二狗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庆幸。他在人牙子那里待了两天,便见识到这世间的苦泪和黑暗。
鞭笞、虐待、恐吓,人牙子为了驯服他们这批货无所不用其极。漂亮的姑娘会被买进勾栏,。闹得厉害的孩子会被按进水里体验死亡,即便是如杨二狗这种听话的,也绝不会有好日子。
张长老买了他,却不是要他当奴仆,而是要他侍奉神女。——他尚且无法分辨什么是女仙,什么是神女。
他只是觉得,他这样的泥腿子,下等人,怎么会有资格侍奉神女呢?
他感到惶恐,有些无所适从。
但生活的苦难让他身心俱疲,陷在柔软的床铺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从第二天,便有三个男子作为夫子来给他们授课。
杨二狗听得认真,但几乎没听懂什么——他不识字。
神仙一般的夫子看得直叹气,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杨二狗老老实实交代自己是被“张婆婆”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
郑夫子纠正道:“不要叫婆婆,叫长老。”
郑夫子一脸朽木不可雕的样子,道:“你要先识字。”
于是只有杨二狗一个人开始学习识字。不识字,不知道筋脉走向,连修行也做不到。
杨二狗一时沦为笑柄,但他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郑夫子说,不久就会有女仙来将他们一一带走,他们这些人大概是不会再见面的。他只是担心自己做不好自己的活,只好愁眉苦脸挑灯夜战,几日功夫,倒也识得几个大字,还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每日好吃好喝,杨二狗充满了感激,学得也很认真。但是不等他再多学会几个字,就有一位神女从天而降。
这位神女戴着面纱遮掩住了样貌,但是一双眼睛仿佛明月一般璀璨。
来的,就是武娇儿。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就要想办法让它变得对自己更有利一些。
武娇儿难以拒绝鲁香君的盛情,也难以违逆武媚儿的意愿。招一个外婿已成定局,但什么时候招,招谁,武娇儿有自己的盘算。
因此在这些外婿刚刚安顿到鸳鸯别府,还没有学会规矩,也没有学会功法的时候,武娇儿来了。
鸳鸯别府虽然不是什么禁地,但一般情况下,圣教女仙都会避开这里。一定要来得的时候,也会通过鲁香君。
这些年轻人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也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在鲁香君和鸳鸯别府,他们也被称为弟子。宫、府、院,他们的待遇与诸院弟子持平。引渡长老第一时间便会告诉他们,他们会被送到各个女仙的洞府,为她们打理杂物,让他们以弟子的身份自居。
在鸳鸯别府学会了礼仪和道法之后,就会陆续有女仙过来选人。离开鸳鸯别府之后,他们今生都未必有机会再见一面。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只是一块磨刀的石头,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人药”。
“人药”、“外婿”这种称呼只在诸府间流传,诸院都不能将这两个说辞放在嘴上。
他们不知道自己修行的功法是相思引的垫脚石,他们只会以为自己极为幸运,得到了神女垂青,竟能与神女结为连理。
他们会在神女日复一日的采补中元潜力耗尽,三宝枯绝,最后被遣送归乡,做个有些本事的小修士,将圣教所经历的一切当作南柯一梦。
到最后,他们也未必会知道真相。
如今留在鸳鸯别府的三位男修便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仍旧将自己视作圣教的女婿,女仙的丈夫。
武娇儿收住心思,撑着伞在鸳鸯别府等候。
鲁香君早有此言,要将最好的人药留给武娇儿,却也没想到武娇儿来得这般早。因此匆匆来迟,裹着一阵香风,面色微红道:“让师妹久等了。杨师妹怎么现在就来了?”
武娇儿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也想待他们适应了再来,但绣心宫实在缺个能做杂事的,只好早些来了。”
鲁香君道知道绣心宫的情况,竹青府背靠汨罗宫,她是汨罗宫长老的亲传,自然也知道些旧事。听闻武娇儿说起,不免有些同情:“可是现在领回去,只怕杨师妹自己仍要多费心。”
武娇儿幽幽一叹,道:“便多费些心吧,有个人能使唤,也总好过没有。”
鲁香君道:“师妹还是早点开府出来吧,一直留在绣心宫也不是个办法。”
武娇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瞧着他有难言之隐,鲁香君也不好多问了,便领着他进了鸳鸯别府。
外婿们正在跟着兆临渊学功法,一群人围在庭中,只有一个黑小子抓着一本千字文满面愁容。
武娇儿看了过去,心中忽然一阵悸动,眼前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逝。武娇儿凝神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记得画面中似乎有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
武娇儿知道,这是他的前知被触动了。
这是他的天赋,面对某些人、某些事之时,面临某些选择、某些困境之时,他总能从冥冥中窥探一缕模糊的天机,从而做出最适宜的选择。
这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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