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一个孩子是极难的事情。
引人入道更是难上加难。
修行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绝非庸才所能为之。
但好在二郎不是庸才,而是璞玉。所谓璞玉,便是藏玉之石。武娇儿如今在做的就是雕琢这块石头,把表象上的杂质小心打磨掉,露出内里的光彩。
这绝非易事,也必然旷日持久。好在武娇儿还有时间,也还有耐心。
圣教绝非久留之地,若是能将他培养好,或许便是个助力。但若是培养不起来,他也不会失望。
没有寄予希望,又从何而来失望呢。
二郎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有一颗淳朴的向上之心,当然……也有一颗淳朴的报恩之心。
这苦孩子从未享受过这等奢华,也从未有家人以外的人对他表以如此善意。
虽然少宫主没有说什么好话坏话,但二郎有自己的感觉和判断。
天色渐暗,杨二郎将灯火一一点上。
杨二郎宽袍大袖,灯火映照着,竟也有几分俊朗。他站在正心殿外,轻声道:“少宫主,我在殿前候着,有事您吩咐便是。”
他没有敲门,少宫主说过,有事殿前禀报,他听得见。
武娇儿瞧着殿前的灯火亮了,殿内也好似亮了几分,便自然有一股暖意流上来。
“不必了候着。”
顿了顿,又想起来杨二郎还是□□凡胎,这已经入夜,只怕还未曾用过晚饭,以他这个木头一样的脾性,没有吩咐,只怕未必会去动厨房。
“殿后有厨房,材料库房里有,饿了你自己用着便是。”
杨二郎确实没有准备用厨房。
这一日虽只用过一餐,但武娇儿喂他那粒丹药仍让他觉得肚里暖融融的,并不觉得十分饥饿。更何况忍饥挨饿于他已是家常便饭。
不过少宫主一提起来,杨二郎便忽然真的感到饿了。
丹药并不能代替五谷杂粮。杨二郎修行半只脚都还没入门,远远做不到靠元气或者灵珍维持身体运转,该吃的饭还是要吃。
杨二郎便依言去库房寻来许多灵谷灵种,去后院厨房生火造饭了。
这些灵谷灵种都是武娇儿炼精之时所用,后来进入练气阶段,靠些许灵种便不够用了,便渐渐摒弃,改为餐霞饮露、服芒食饵。他一心都在修行上,并不追求口腹之欲,这些东西便都存了下来。
武娇儿披散着头发,素色的长袍垂到地上。下雨天没有月色,但天地元气并不少。太素炼形诀不问来历,不受气性所限,来者不拒,因此增进也快。
绣心真诀反和相思引反而进境颇艰。
练气化神,练气境界虽主业练气,但也渐渐能得阴神之妙。精气神混而为一,才能生出法力,或者说是真炁,而非真气。
也就是到了这个阶段,种种妙法才为修行人敞开了大门。
相思引是炼神一等一的法门,绣心真诀脱胎于相思引和太素炼形诀,也是炼神的法门。
只是这两种法门都是以情炼神,以心养神,自修虽然能成,但总会慢些。
圣教弟子练气圆满便要下山,红尘炼心之举并非只有正道才做。圣教弟子更要在人间烘炉当中百转千回,最终才能成就多情元神。
如今武娇儿只能用自己的情志去孕养阴神。
绣心真诀和相思引入得门来,却不曾焕发光彩。
沈绣心千幻魔女的称号,便来自绣心真诀千人千面的本事。须得进入别人的心,以旁观者、甚至体验者的身份去观察、去经历,取众生之情为我所用,方能化身千面,难辨真假。
武娇儿还缺这份历练。
相思引更不必说,也要经由七情磨砺方能成就。
圣教的主张从来都是入世,而非出世。
武娇儿还不到出世的时候,因此绣心真诀和相思引进展都不算快。
但养神是个细致活,慢有慢的好处。
武娇儿正在打磨真炁,静养阴神,未有多时,有声音传来。
“少宫主,我煮了赤豆汤,要不要用一碗。”
武娇儿睁开眼睛,并没有被打搅的恼怒,到了他这个境界,除非进入深层次的入定中,日常修行并不会被轻易干扰。
他本想拒绝,但回想起赤豆汤细密甘甜的口感,反而被勾起了馋虫。
正心殿的门无风自开,杨二郎端着一碗赤豆汤站在门前等候。
“进来吧。”
杨二郎笑了起来,他端着赤豆汤进去,便瞧见武娇儿宽袍大袖,坐在榻上。他摘了面纱,露出了真容,眉目间具是造化所钟,殿内温和的灯火在他眼中投射出暖暖的光。
杨二郎心如擂鼓,脸色不争气的发红。
他垂着头,把赤豆汤放在桌上,不敢再看。
只余光里看着素色的衣袍走到近前,从袖中伸出如玉的手,便听到汤匙和碗碰撞的脆响,像是撞击在他心弦上一般。
他又不争气地缓缓抬头去看,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
赤豆汤煮的软糯,武娇儿嗜甜,这汤也足够甜。
“不错,厨房你已经会用了?”
武娇儿问道。
杨二郎心跳漏了一拍,他点了点头道:“我燃了符纸便生了火了。”
武娇儿点了点头,道:“给宫主也送一份过去。”
杨二郎便不舍地收回目光,去给宫主送汤。
等他送完汤回来,武娇儿已经吃完了,碗就放在桌子上。他收了碗,缓步走出正心殿,走出老远,心跳才渐渐平复。
杨二郎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张长老把他买回来,一路上同行护卫的女仙每一个都很漂亮,但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美得动人心魄,摄人心神。
杨二郎见过的,除了鲁香君,便只有武娇儿一人了。
凡夫俗子爱美人,多关注于皮相上的美。
但真正的美人,区区皮相如何能限制?
杨二郎想不出有什么词能用来形容武娇儿,只觉得少宫主美到人心里去了。
知慕少艾,杨二郎正是这样的年纪,便是不曾存有什么旖旎的想法,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将目光落在美人身上。
正心殿中恢复了平静。武娇儿喝了一碗赤豆汤,寥寥慰藉了口中的馋虫,便复凝神进修行当中。
杨二郎回到厨房,将剩下的赤豆汤一锅端了,然后……便燥热得睡也睡不着。
库房里的五谷杂粮可没有一样是凡物,都是灵种。
一锅赤豆汤是填饱了杨二郎的肚皮,却也被赤豆里充裕得元气补得气血躁动。
他翻身打滚了半宿也睡不着,脑子里想得全是今日所见所闻,全是……少宫主声音容貌。想起来少宫主喂他吃了一粒灵丹之后,他也仿佛吞了火炭,但几套白鹤拳下来,却也浑身舒泰。没奈何,他便从床上爬起来,在后院打拳。
拳法不停,脑子里少宫主的影子也不停。他在院子里打拳,少宫主在他脑子里打拳。就这样一整宿,他躁动的气血才平复下来。
回过神来,便感觉浑身发凉。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少宫主的衣服正黏在他的身上,被风一吹,寒意便席卷而来。
他昨日才换的衣服还不曾晾干,身上便又变得湿哒哒、臭烘烘的。
杨二郎觉得羞愧。
怕什么便来什么。
“回去换身衣服,将酒坛子搬走。”
武娇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出现在后院的回廊上,离杨二郎好几丈远。
他撂下几套衣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绣心宫。
不是不想留,是杨二郎身上的气味实在有点重。
他才开始炼体修行,洗筋伐髓日复一日,体内种种杂气皆要慢慢排出,这样有气味的日子,只怕还要持续一阵子。
杨二郎裂开嘴憨笑以掩饰尴尬,等到武娇儿走远了,方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净添麻烦!”
昨日告假,今日武娇儿自然要如往日一般,随身伺候武媚儿。
晨雾蒸腾,繁花摇动,诸气清和,预示着今日必然晴朗。
这样的好天气,想来会有好事发生。
伺候着武媚儿梳妆打扮之后,姐弟二人便摒退左右,在花园中漫步。
武媚儿在花园的秋千上坐下,武娇儿便在身后轻摇着。圣女大人便如同蝴蝶一般飞舞起来,显示出她的愉悦来。
“娇儿,陈星彩确实有些本事。”
武娇儿心中疑惑:“姐姐怎么忽然提起她?”
武媚儿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心中欢快,语气也欢快。
“你可知我从赵师叔那得来了什么?”
武娇儿猜测道:“姐姐说起陈星彩,又说赵师叔,莫不是赵师叔将垂指玄光之术送给你了?”
武媚儿轻哼一声,道:“垂指玄光不过护道之术,虽然玄妙,却也算不得什么。”
武娇儿咋舌道:“姐姐,天下护身法术,垂指玄光排第二,便没有第一了。连垂指玄光之术都不入你的法眼……难道……”
武媚儿鼓励似地看着武娇儿。
武娇儿脸色凝重,吐出一口气来:“总不会是三宝如意真诀吧?”
武媚儿缓声道:“所以我才说,陈星彩确实有些本事。”
这何止是有些本事,简直是神通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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