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找了一整晚。
诡异的是,偃师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整个扬州城,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当陆小凤根据马车找到小鱼丸居住的客栈,天已经很亮很亮。
小鱼丸在“天字三号房”独自享用早饭。
八仙桌上,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的美味。
陆小凤进屋的动静可一点也不小。
可小鱼丸充耳不闻,完全当他不存在。
陆小凤却笑起来。
她还想着和自己一同吃饭,一定没有很生气。
毕竟这满桌子吃食,不是小鱼丸一个人的食量。
想明白这点,陆小凤很自然坐到对面,将桌上放着蟹黄汤包的笼屉,拉到自己面前。
他从桌上取了一根芦苇杆,吹了一下,插进薄薄的皮儿中,慢慢吸干汤包里的汁水,煞有介事道:“这蟹黄汤包-皮儿太厚,汁也不够鲜美,明天我带你吃最正宗的蟹黄汤包。”
“不用了。”小鱼丸道。
陆小凤刚想揶揄两句,却听对面传来少女闷闷的声音:“我要走了。”
陆小凤手一顿:“你去哪儿?”
小鱼丸道:“回京,货都订好了,昨天就送走了,一个时辰后,我也要走了。”
陆小凤心里不是很好受。
他觉得自己现在比错过一座山的金银珠宝,还要难受。
难怪小鱼丸不生气。
她原本就是个好脾气的姑娘,再加上她知道自己就要走了,自然不会再生气。
“我就不送你了。”陆小凤说。
“嗯。”小鱼丸轻轻应道,她又说,“我来得路上给你做了一双靴子,已经做好了,你待会试试,哪里不合适,我拿回去改。”
陆小凤没有说话。
他想,大概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一个晚上了。
.
小鱼丸离开了扬州。
陆小凤却仍要留在这里,为别人的事情继续奔波。
当月亮再一次升起。
陆小凤独自躺在床上。
他的床尾摆了一双崭新的棉靴。
夜深了。
烛火燃尽,房间一片昏暗之中。
忽然,陆小凤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床尾的靴子。
那双纯黑的靴子上,鞋面竟在发光!
陆小凤抓起靴子,光芒顿时消失。
陆小凤当即跳下床,将靴子摆在窗台边。
窗缝微弱的光,照在靴面上。
那束流动的光再次出现,仿佛一条流淌的暗河。
陆小凤呼吸都停滞了,他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房间里所有灯盏点亮。
漆黑的屋子亮如白昼。
可那双会发光的靴子,却失去了光芒,变得与陆小凤过往任何一双靴子别无二致。
当太阳再一次高高升起。
陆小凤从扬州最大的绸缎庄里走出来,脑子里萦绕着绸缎庄掌柜的话——
【“公子,这是隐丝,这种丝又细又清透,用在任何颜色、任何质地的布料上,都非常隐蔽,因光泽很像月光,且只有在极弱的光线下,才能看清隐丝绣制的花纹,所以又叫‘月光丝’。”
“哪里能买到这种丝线?”
“这就要问公子了,月光丝极为难得,属于西域贡品,寻常人家哪有这个,就是有也不舍得拿来做鞋面,穿在脚上……”】
当日,陆小凤乘船前往镇江。
.
十一月初三。
傍晚,残阳如血。
陆小凤站在镇江码头。
天很冷,码头人却很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最近也不知长乐帮发什么疯,天天给人送东西,昨个白白给了我五两银子,美得我呦。”
“这算什么,我得了十两!”
“吹吧,你干了什么,就给你十两?!”
“嘿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长乐帮那位新帮主被人盯上了,有人想杀他,现在他到处撒钱,希望苦主原谅,他来我们村时,我只说他调戏过我妹妹,他就赔了我十两!”
“你还有妹妹?!”
“花船的情妹妹,不行吗?”
……
陆小凤在人群后听了一会儿,便动身离开了。
不得不说,石清和闵柔在镇江搞出的动静真不小。
陆小凤沿途走来,人们都在谈论此事。
顺着众人的讨论,他很快找到了长乐帮总舵。
许是陆小凤运气好,他尚未开口向门房说明来意,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陆公子!你终于来了!”
陆小凤回头,却见石清和闵柔提着许多东西,憔悴又开心地向自己走来。
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笑容懒散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长得既像石清,又像闵柔,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半点看不出,竟是一个衣冠禽兽。
陆小凤笑了笑:“石庄主、闵夫人,别来无恙。”
石清苦笑着摇头:“陆公子,可别打趣在下夫妇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
石清闵柔将陆小凤迎进后院。
这一路,石清已为双方做了介绍。
得知与父母同行的年轻人,就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陆小凤,石中玉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一路上左一句“陆大侠”,右一句“陆大侠”,热情的不得了。
碍于石清闵柔的关系,陆小凤表现得倒也很客气,一口一个“石帮主”,好像石中玉真是什么青年才俊。惹得石中玉心花怒放,觉得陆小凤又蠢又有眼光。
石清闵柔在一旁看得分明,夫妇俩暗自叹气,陆小凤待玉儿看似亲切、实则疏离,此行调查结果,怕是不妙。
眼看就要到石中玉的住所,石清道:
“玉儿,你先带你娘回房休息,我和陆公子在这里说几句话。”
石中玉点点头,乖巧道:“孩儿先行告退。”
他看起来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年轻人。
纵然举止有些轻浮,却也不似干出那些混账事的大恶人。
陆小凤有预感,虽然石庄主和闵夫人极力为儿子弥补过失,偃师却不会就此罢手。
正想着,耳畔传来石清的声音:“陆公子,结果如何?”
陆小凤没有笑,他从怀里抽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石清:“石庄主,调查结果都在这里了,您自己看吧。”
石清望着陆小凤手中,比偃师那封信厚十倍的信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
说着,他颤巍巍双手接过信函,哆嗦着拆开厚厚的信封。
石清只看了两页,唇边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扭头望向陆小凤,哑声道:“陆公子,偃师不曾撒谎是吗?”
“是。”陆小凤深吸一口气道,“令公子欺辱的女子众多,苦主不可计数,我找到其中几家……”
“如何?”石清脸色白得像张纸。
陆小凤苦笑:“都已不在人世了。”
“孽障,孽障……活该他惹来偃师,这个孽子,咳咳咳,咳咳咳——”
石清扶着柱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小凤叹气,向石清心口输了一些内力。
良久,石清哑声道:“此番辛苦公子了,生死有命,在下不敢与天争,玉儿有此一劫,是他平时为非作歹积下的孽。”
“公子,在下还有别的事,就不招待您了,待此事过后,在下夫妇定报公子大恩……”
石清说着,转身,一步步石中玉的房间走去。
陆小凤望着石清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初见时高大儒雅的玄素庄庄主,一段时日不见,两鬓已添了许多白发。
可想到石中玉玩弄的那些女子,陆小凤的同情之心,又少了许多。
他来同情石清,谁又来同情那些可怜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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