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停接过铁环,仔细打量了一番,将铁环叩在自己胳膊上。
只见胖胖的男人举起手臂,对准大门。
“喂,你要”不等余弯弯说完。
“啪”
机关启动,无数条银丝冲出铁环。
只听“砰”一声巨响,笨重的木门,竟被整扇拆下,“咣当”一声,重重砸在院子里。
木屑横飞、残雪飞扬。
余弯弯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朱停
“你疯了”
朱停望着自家厅堂,被拆得稀巴烂的几扇木门,不紧不慢地收起铁环。
看起来还很高兴的模样。
紧接着,屋外传来女人忍无可忍的尖叫
“姓余的,老娘跟你没完”
余弯弯顿时反应过来,瞪着朱停“你陷害我”
朱停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时间回答。
因为千娇百媚的老板娘,已经杀气腾腾地冲进来
“姓余的,你给老娘滚出来”
老板娘不喜欢余弯弯。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拥有一个共同的、自己却不知道的秘密。
哪怕他们几年才见一回。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实际的原因
余弯弯每次登门都没好事
她上上次来,朱停的太师椅碎成了木屑。
上一次出问题的是吃饭的桌子。
这次又拆了自家厅堂的六扇木门。
自老板娘知道,丈夫还有余弯弯这么个朋友后,余弯弯总共就来过三次,次次都像拆家
“你就是成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老板娘叉腰,看着院子里满地木屑,一双美目喷火,恨不得将余弯弯烧成炭。
余弯弯苦笑“老板娘,我说这个是你男人干得,你信吗”
老板娘冷笑,那架势就像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余弯弯道“不管你什么想法,这次真不是我。”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向余弯弯摊出一只手“拿来”
余弯弯叹了口气,明明是朱停不喜欢他们家堂屋大门的颜色款式,想找个机会换掉家里的门,可老板娘偏偏不信。
余弯弯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老板娘手里“我也只是做小生意的,老板娘,手下留情吧。”
老板娘扫了眼银票的数额,嫌弃地收起来“你可真是太穷了,女人想要一个人过得舒服,一定要有钱你,差远了。”
余弯弯哑然失笑,她可真是太喜欢这样的老板娘了。
余弯弯好脾气道“是是是,我一定努力赚钱,做个有钱的女人。”
老板娘非常满意余弯弯识时务的表现“以后注意点,别一天到晚毛手毛脚。”
教训完,迤迤然离开。
余弯弯回到厅堂。
虽然被老板娘狠狠敲了一笔,她却没有生气。
许多人眼中,胖乎乎的朱老板和美艳绝伦的老板娘并不般配。
还有一些人认定,老板娘跟着其貌不扬的朱停,是别有所图,她迟早会受不了一身肥肉的朱停,给他戴一顶鲜亮的绿帽子。
余弯弯却知道,老板娘很爱她的丈夫。
哪怕朱停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老板娘依然觉得他会放光。
余弯弯望着手里忙忙碌碌的朱停,叹了口气“刚刚,我替你背了一个好大的锅”
朱停淡淡道“那是你们俩的事,我替你把这东西修好,不可能白干活。”
余弯弯笑道“你们夫妻快钻钱眼里去了。”
朱停也笑了,他一边帮余弯弯修铁环,一边说“她在珠光宝气阁看中了一套首饰,却因为顾虑我没有买下来,我虽没看出来那套首饰有多好,却打算买来送她做礼物。”
朱停脸上洋溢着幸福。
余弯弯乐了“所以你俩当我是肥羊,逮着我猛宰。”
朱停悠然道“都是你自投罗网,也怪不得别人。”
朱停拥有一双巧手,他总能制作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余弯弯静静看着朱停用各种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在铁环上敲敲打打,唇边泛着一抹柔和的笑容。
过了好大一会儿,朱停放下手中的工具,将铁环还给余弯弯
“已经修好了,并没什么大问题,我给你换了几根新线,你有时间试试,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它。”
余弯弯接过铁环,将它重新叩回手腕“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
朱停“我还是搞不懂你,你明明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余弯弯笑了笑“大概是,我是一个人吧,一个人的顾虑总是少些。”
“你就打算永远一个人这么过下去”朱停难得关心了一下老朋友。
余弯弯柔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一个人挺好的。”
“那他呢”朱停道。
余弯弯一怔,很快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温和的笑容“和他没关系,这世上有许多人,男人、女人都有,总觉得好像是个人,就要成家,我却不这样想,我可能会有个伴儿,但我并不想成家,你问我原因我也说不出来原因,可我就是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朱停叹了口气,他也只能叹一口气。
余弯弯望着外面的天空。
不知不觉,已是霞光满天。
余弯弯曼声说“朱停,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将银票放在桌子上。
朱停看也不看,直接卷起来收进怀里。
就在这时,老板娘扭着腰,从屋外进来。
她已经中途进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有理由
“门外来了一辆马车,是来接你的。”
老板娘故意放高了声音,眼睛不断瞟向朱停。
余弯弯当然注意到老板娘的小动作。
被人当做“勾引丈夫的狐狸精”,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余弯弯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她微微一笑“那确实是来接我的,朱停、老板娘,我走了。”
朱停面无表情。
老板娘兴高采烈,恨不得手舞足蹈欢送余弯弯。
余弯弯笑了笑,离开昏暗的堂屋。
朱家所有门都是敞着的,从昏暗的屋子里,能清楚看到室外的一切,室外的人却看不清屋子里发生的事。
待余弯弯走后,朱停抬头,凝视停在大门外的马车。
马车里跳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虽然从厅堂到大门,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可朱停还是看到了男人的长相,尤其是他唇边两撇讨厌的小胡子。
“哼,果然是他。”朱停冷冷道。
一旁的老板娘惊讶地望着朱停。
她原本惊讶余弯弯有男人这件事,听到朱停这么说,不禁道“你认识”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朱停淡淡道。
朱停看着男人小心翼翼搀扶着余弯弯,将她拥到车上,觉得又恶心又腻歪。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什么,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放声大笑。
“鱼丸子,真有你的哈哈哈”朱停乐得手舞足蹈,完全不顾老板娘喷火的眼神,大笑道,“陆小凤是个大蠢猪,陆小凤是个大蠢猪,鱼丸子做得好,鱼丸子做得好”
直到马车离开,朱停仍在笑。
老板娘非常想知道丈夫因何而笑,却碍于面子,不得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爱情使人患得患失,也使人想变成爱人眼中,最好的那个人。
待朱停笑够了、笑停了,老板娘眼珠一转,矜持地问道
“你在笑什么这么一下午,你和余姑娘都聊了些什么”
朱停收起笑容,答非所问道“她来找我修东西。”
“修东西”老板娘有些好奇,“修什么东西”
“好东西。”
朱停眼睛里闪烁着光,多余的话却一句都不肯说。
老板娘气得冒火,秘密,又是秘密
“她一个做木偶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你是她什么人,她让你修你就修”老板娘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冲出去,把余弯弯撕了。
朱停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但我和她没那种关系,我不喜欢她,她一直都有喜欢的人。”
老板娘冷笑“她喜欢谁来接她的男人”
朱停笑着摇头,叹道“你可真是傻了,想想她是和谁一起长大的”
老板娘本想说“当然是和你”,话到嘴边却忽然怔住“陆小凤”
朱停和余弯弯一同长大,又与陆小凤是认识了二三十年的老朋友,这么算起来,余弯弯肯定也认识陆小凤。
老板娘顿时想到了什么,惊道“刚刚那个男人是陆小凤”
听到这个名字,朱停嫌弃道“鱼丸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差了些。”
老板娘却开心得忘乎所以。
原来余弯弯喜欢陆小凤啊。
她抚摸了一下胸口,总算放下心来。
马车里,陆小凤殷勤呵护着余弯弯。
好像,余弯弯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
余弯弯笑容十分甜美。
她每次对陆小凤笑的时候,陆小凤都会有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尤其当喜欢的姑娘,无比依恋地靠在他怀里的那一刻。
陆小凤甚至觉得,他可以这样和余弯弯过一辈子。
浪子当然不可能轻易收心。
所以这个念头,只在陆小凤脑子里飞快闪过,比流星还要迅捷,甚至还未出现雏形,就已烟消云散。
待陆小凤和余弯弯到家。
天已经渐渐暗淡下来。
原本灿烂的晚霞,化为一抹黯淡的红云,将将悬在苍穹。
阿吉任劳任怨地看店。
事实上,他干过的所有活计中,余弯弯得最体面。
她虽给钱很少,却愿意让他吃饱,有时还会烧几道好菜,改善家里的伙食。
若阿吉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伙计,或许这份活计可以永永远远地干下去。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
这里太安逸了,他不能继续待下去。
尚未离开只有一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余弯弯一个正式的道别。
冬夜寂静,繁星满天。
余弯弯在库房绣花,陆小凤拉了一把椅子,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余弯弯。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又像说了许多话。
阿吉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进门。
“阿吉,有事”
余弯弯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温和地望着沉默的男人。
阿吉说“下午南王府的管家送了帖子,元宵节请你到王府做客。”
阿吉说着,将帖子递给余弯弯。
余弯弯笑了笑,对这个帖子并不意外。
她只是奇怪
“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余弯弯望着阿吉,若只有这张帖子,吃晚饭时就可以告诉她,阿吉刻意将帖子留到现在,肯定还有别的事。
阿吉抬头,定定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
他立刻站起来,对余弯弯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先聊,我出去一趟。”
说着,大步向屋外走去。
待陆小凤离开后,余弯弯看向阿吉“有什么事坐着说。”
阿吉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望着余弯弯道“你重新雇个伙计吧,我要走了。”
“好。”
余弯弯一口应下。
阿吉有些惊讶“你不问我原因”
余弯弯道“虽然你可能看不上我,但在我心里,你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我不问你原因。”
阿吉笑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轻视了余弯弯,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傲慢自大。
因为余弯弯比他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有义气,她比他认知中,更值得敬佩和尊重。
阿吉忍不住道“那天晚上是你吗”
他说得十分含糊,余弯弯没有说话。
在阿吉以为,余弯弯不会回答时,她忽然道;“你觉得是我,那就是我,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
阿吉深深望着余弯弯“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余弯弯望着阿吉的背影,开口道“阿吉,我给你做了一身新衣服,本想过年给你冬天冷,你穿着走吧。”
阿吉脚步一顿,哑声道“好。”
他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自己会后悔。
待阿吉离开库房,抬头望见远处屋顶看星星的陆小凤。
习武之人耳力奇佳。
陆小凤怕自己不小心听到什么,所以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又担心自己跑远了,余弯弯发生意外自己不知道,所以爬上了屋顶。
见阿吉出来,陆小凤一掠,如燕子一般轻盈的落入院中。
“这就聊完了”陆小凤有些惊讶。
阿吉说“我要走了,明日一早就走,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是你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我了。”
陆小凤一怔“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阿吉笑了笑,他也只能笑一笑。
他是个没有家的人,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陆小凤有些伤感“早知道你要走,今天晚上我就和你多喝几杯了。”
阿吉说“现在喝也不晚。”
“可你身上还有伤”
阿吉说“和与你喝酒这件事比起来,这点伤不碍事。”
陆小凤笑了“我正好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地方,我们现在就过去。”
那天,陆小凤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酒,最后是阿吉雇了车,将陆小凤抬回去的。
看到醉醺醺的陆小凤,余弯弯露出无奈的神色
“阿吉,谢谢你把他送回来。”
阿吉应该也醉了,他居然对余弯弯说“陆小凤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太聪明了但你也别太欺负他。”
余弯弯“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对阿吉说“快睡吧,睡足了,明早还要赶路。”
阿吉晕晕乎乎地回房间,他听到记得余弯弯说“何必为了那些可怜虫放弃自己的人生呢。”
放弃自己的人生
他还有自己的人生吗
阿吉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天冷极了。
他倒在漆黑冰冷的巷子里,肋骨被人捅了一刀。
他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生死之间,他模糊地看见了一个人
纯白的面具,白色的斗篷。
如地府的勾魂无常,从他头顶飞过。
“救我”他哀求着。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
或许,就是这一眼,救了他的命。
“阿吉”
昏迷前,他仿佛听到白无常的低语。
那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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