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嫌疑

    从映辉楼到清漪院有挺长的路要走。

    玉妩没去过北地,为免沉默尴尬,便与她闲谈边塞的风土人情。

    江月媚倒是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从那边迥异于京城的景致,到粗狂豪爽的风气,乃至行商农牧,娓娓道来。不过比起之前故意夸耀她跟淮阳王交情的做派,这回她却对此只字不提。

    佛宝和琼楼则跟随在后,小步徐行。

    一路进了清漪院,檀香奉上香茶。

    玉妩以天热为由,请江月媚在花厅中稍坐,由孙嬷嬷陪着说话,她暂去内间换件衣裳。

    待屋门掩上,帘帐垂落,才招手让佛宝近前,低声吩咐道:“把那晚捡到的黑衣碎片拿给虎子闻闻,待会儿把它牵来。”

    佛宝微愣,“殿下是怀疑江姑娘?”

    “王府可不是市井闲杂之地,偶尔闯入一两回便罢,哪有日日到我身边盯梢的?我瞧方才王爷那神情,这事他先前也不知情。盯梢的人若不是藏在府里的内鬼,便是住望月楼的这位女客。不论如何,咱们心底得有点数。去吧,别太刻意了。”

    更何况,看今日周曜似有所指的态度,他或许是已查到了什么。

    玉妩无从追问,只能自己想法子。

    遂换了件单薄的纱衣去花厅。

    坐了好半晌,江月媚见玉妩总是闲谈些无关紧要的话,没打算说正经事儿,不免有点焦躁。正欲岔开话题起身辞行,忽听墙外传来声奇怪的呜咽,扭头望过去,就见通向跨院的菱花门里,佛宝牵着只大狗走了进来。

    那狗生得颇高,通体乌黑油亮,气势凶猛。

    江月媚不知王府里竟添了这东西,不由道:“这是殿下养的?”

    “是啊,它叫虎子。”

    玉妩淡笑,招手让虎子过来。

    虎子在她跟前向来乖顺,不用佛宝牵着,便小跑过来蹲在脚边。

    威猛的大狗趴在袅娜少女的脚边,乖顺得像只猫。但没过片刻,它忽然又站起来,慢吞吞地往江月媚那边走过去,像是在散步,又像在寻觅什么。

    江月媚纵出身将门,见它近身,也是面色微变。

    玉妩忙道:“江姑娘别怕,它不咬人。”

    其实她也知道,这句话说了没什么用。就像她天生怕虫子似的,有些人就是天生怕狗,哪怕那只狗半点都不咬人,长得再小巧,也还是会害怕。若换在别处,玉妩定会将虎子牵回来,免得吓着对方,而非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废话。

    但江月媚显然不一样。

    玉妩没喝止虎子,只管举茶杯轻啜。

    虎子在江月媚身边停了一瞬,又慢吞吞往琼楼身边走,旋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玉妩眸色微紧,看向琼楼。

    那位倒是胆大得很,便是虎子凑到脚边,拿黑黑的鼻头去嗅她的脚,琼楼也跟矗立的松柏似的纹丝不动,只同旁的仆妇丫鬟一道,噙着笑低头看它,似颇感兴趣。而虎子也没再挪窝,嘴里呜呜的叫着,只管围着琼楼打转。

    绕了几圈又仰起头,往她腿上嗅。

    玉妩知道虎子的性情,因被她拘束得紧,等闲不会在生人周遭打转,更不会浑身去闻。

    如今它这般模样,更令玉妩心生怀疑,遂淡笑道:“琼楼倒是胆大,寻常姑娘家见着虎子,恨不得躲三丈远,她被虎子缠着,倒是半点都不害怕。”

    “她从前帮家父驯养过军犬,比旁人胆大些。”江月媚道。

    玉妩颔首,“难怪虎子总缠着她。”

    江月媚轻笑,“大抵是投缘吧。”

    投缘吗?

    入府半月,玉妩跟这对主仆都算不上熟悉,虎子那样通人性,哪会跟琼楼投缘?

    玉妩心中暗哂,又道:“江姑娘出身将门,便连身边人都本事不俗。听说军中豢养的獒犬性情极为刚烈,等闲男子都驯不住,姑娘家身上若没点儿功夫,怕是敌不过獒犬的凶恶。琼楼年纪不大,养犬时也年岁有限,想必是受过指点的了?”

    “会点皮毛而已。”江月媚的笑有点挂不住。

    玉妩“唔”了声,适时打住。

    *

    送走江月媚主仆,玉妩坐在窗畔发呆。

    佛宝安顿好晚饭的事后走进来,见她素手支颐,正对着望月楼的方向出神,不由低声道:“方才殿下问到琼楼的身手时,奴婢瞧着江姑娘神情有些别扭,方才特意跟孙嬷嬷请教,说是江姑娘幼时体弱不宜习武,江家便挑了琼楼教导,身手还行。”

    “难怪。”玉妩低哂。

    王府里后院里早就清理过一回,即便有漏网之鱼,那也是藏得极深的角色,该将目光盯在映辉楼,而不是她这无关紧要形如摆设的孺人身上。

    也就是江月媚,因着跟周曜的旧日交情,对她心存疑虑,才会仗着客居的便利,将主意打到清漪院。

    只不知周曜查明后是何感想?

    舍命相救的女子与强行塞进来的孺人,孰轻孰重,其实很明白。

    玉妩望着窗外,淡声道:“往后提防些。”

    “就只是提防吗?”

    “不然呢?”

    “私自窥探孺人起居,在王府后院盯梢跟踪,这跟奸细有何不同?殿下终归是皇上做主赐婚的孺人,何不将这事告诉王爷,请他做主。”佛宝想起当初江月媚趾高气昂夸耀旧日交情的样子,就觉得不忿。

    玉妩摇了摇头,“还是别烦他了。”

    这座王府风雨飘摇,周曜病成那样,哪有心思管这些内宅琐事?

    他今日只以言语敲打,显然是不欲内宅生乱。

    这种时候还是别去添乱得好。。

    更何况——

    “咱们也只是推断,没有实打实铁证如山的东西,空口无凭。”

    “那就这样算了呀。”佛宝有些泄气地坐进椅中,瞧着外头摇动的树影,忽然灵机一动,低声道:“殿下还记得几年前吗?时姑娘被乔拂陷害,摔伤了腿,咱们碍着百岁宴忍气吞声,姑娘气不过,让乔拂也小心别摔断腿。”

    “记得呀。”玉妩想起那事,唇角微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那这回呢,殿下不如试试?”

    “啊?”玉妩愣了愣。

    还想这么玩吗?

    不过这种掷骰子似的事也挺有意思,玉妩想了想,遂低声道:“若此事果真是江月媚指使琼楼做的,那就让她破点儿相,摆在明面让咱们瞧见,也不算冤枉她。若不是她做的,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为长教训,回头叫我破点儿小相算了。”

    玉妩随口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

    江月媚的事虽有些烦人,但想到过两日便可回门,终归是令人期待雀跃的。

    她阖上窗扇,暂且将那对主仆抛之脑后,下了阁楼去陪虎子玩耍一阵,而后洗手用饭,顺便安排好周曜明日的药膳。

    剩下的就是掰着指头数回门的日子。

    ——四月十九,那是她的生辰。

    王府里没人把这平淡无奇的日子当回事,但对玉妩而言,生辰终究是特别的。淮阳王府庭院幽深,她难得能回趟娘家,想把两个日子凑在一处,团圆又热闹。

    *

    玉妩回门的日子,徐司闺已派人知会了钟家。

    钟固言夫妇听闻后自是欢喜。

    就连时娇和魏婉仪对此都颇为期待。

    自打玉妩出阁,两人就没再见过她了,按着京城里的种种传闻和淮阳王外围的迹象,婚后的处境着实令人忧心。但那等府邸却不是她俩能贸然踏足的,遂只能隔三差五的派人到钟家打听消息,就等着玉妩回门时抽空碰面。

    如今日子定了,岂不欢喜?

    遂约定届时同去钟家,共贺好友芳诞。

    时娇是个爽直活泼的性子,且家中不急着为她定婚事,满身力气没处使,便琢磨着该如何送一份可心的生辰贺礼,好让玉妩觉得纵然婚事坎坷,仍有暖意绕在身侧。

    想来想去,寻常俗物皆不足挂齿,珠宝首饰也非玉妩所求,倒是那桃源阁的八珍脍……

    一想到这,时娇再不迟疑,当即动身出府。

    桃源阁是京城里极有名气的酒楼,里头的厨子各有绝活,风评极佳。

    八珍脍则是他们家的招牌,八样色香俱佳的美味摆成一桌,各有风骚而又浑然一体,整顿饭吃下来,那味道,绝了!只是这东西做起来费事,三日出一回预定的牌子,每回只放五枚,都是刚拿出来就能被瞬间抢完。

    玉妩是个贪吃鬼,从前尝过一回,便时常念叨。

    生辰送她一桌美食,定会欢喜!

    时娇兴致高昂,趁着牌子还没放出来,赶紧去排队。

    到得那边,离放牌尚有三个时辰。

    但面前已围了不少人。

    时娇亲自排在队尾,命贴身丫鬟红豆去瞧瞧,前头这些人是几拨儿的。没片刻,红豆回来低声道:“姑娘,前头是五拨儿人。”

    五拨儿吗?瞧着倒有二十来个。

    不过这也不算新奇,八珍脍的牌子抢手,有些人家怕派人独自来了不顶事,常三五成群的派过来,就跟放榜时人多势众抢女婿似的。

    前头那四拨都是成群结队来的,红豆早已摸得清楚,排在时娇前面的则是个面貌白净、排队还不忘翻书的少年郎。

    时娇的目光不由黏在了他身上。

    照理说,这些人既老早来排队,定是对牌子志在必得,不可能中途离开的,她来晚了一步,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其实早就没机会了。即使硬着头皮等三个时辰,牌子拿出来,那五拨儿各得一枚,她这排第六的便什么都落不着。

    但时娇从不是按规矩办事的人。

    前头人多的不好交涉,这少年郎孤身一人,又像是个书呆子,她觉得或许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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