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撞破

    从淮阳王府到钟家隔着好几条街巷。

    玉妩出阁那日乘花轿而来,只觉轿子走得太快,仿佛没用多久就将她送进了那座令她畏惧忐忑的淮阳王府。如今乘车回府,明明是骏马驾车,仪卫开道,却似乎还是慢得跟蜗牛似的,怎么挪都挪不到。

    她好几回掀起侧帘,默算还有多久到家。

    好容易马车停稳,玉妩迫不及待地理袖起身。

    才刚掀开朱色锦绣的车帘,就见门口齐刷刷跪了满地,父亲钟固言和母亲韩氏居首,旁边是扬州来的堂兄钟隐。见她露面,钟固言领头,众人齐声拜见,卑职、妾身、草民之称不绝于耳。

    玉妩分明愣住了。

    在清漪院望穿秋水时,她幻想过许多种与家人相见的欢喜情形,却全然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种尊卑分明的场景。这种因皇家而生的跪拜,令玉妩无端涌起心酸,她都没等徐司闺伸手来扶,竟自跳下马车,匆忙上前扶起父母堂兄。

    莲屏紧随在后,拜见钟固言夫妇。

    徐司闺则敛袖含笑站在后面,是王府女官该有的端然姿态。

    只等玉妩扶起双亲,握着手眼眶微红时,她才款步上前,端然行礼道:“王爷身体不适,未能陪同孺人回门拜会,因是病中,故未用全幅仪仗,还望钟大人、夫人见谅。待殿下病情好转,定会亲自登门拜会二老。”

    “司闺客气了,快请里面喝茶。”

    韩氏因女儿回门满心欢喜,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够周全,又描补道:“王爷应是好些了吧?”

    “好些了,有劳夫人记挂。”

    寒暄着进了府,管事自去招呼王府的仪卫随从。

    玉妩原以为徐司闺随她一道来回门,多少有点替周曜随行监看的意思,谁知进了府门,徐司闺并未跟她去内院,只行礼道:“殿下久未与家人团聚,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卑职不便打扰,就在外面候命,殿下若有吩咐,卑职再去伺候如何?”

    这自然很好!

    玉妩也不愿看她站在旁边劳累,便请韩氏身边的管事嬷嬷亲自照料,带她去花厅歇息。

    而后,一家人便入内院说话。

    *

    大半个月的分别,于钟家众人而言,却如数年般难熬。

    没了外人瞧着,韩氏紧紧握着玉妩的手,才刚踏进垂花门,眼泪便滚了下来,“我跟你父亲天天盼,夜夜等,总算是熬到了今日回门。你在王府里过得如何?淮阳王欺负你了不曾?王府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都没有。”玉妩莞尔失笑。

    出阁前她确实担忧过这些,但如今看来,淮阳王虽阴晴不定难相处,徐司闺和孙嬷嬷却都是正派人,并未因赐婚冲喜的安排而轻视于她。

    遂将婚后的大致情形说予双亲,半个字都没提江月媚,只说她在王府一切顺遂,父母亲皆可放心。

    韩氏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过后又问道:“那淮阳王呢?可有好转?”

    这话问得轻巧,却令玉妩脊背微僵,一瞬间想起那日周曜凑在她耳边叮嘱的话语。

    她下意识打量四周,也不知府里仆从中是否真的有人被乔家收买,充当耳目。不过周曜的叮嘱恐吓却如烙印刻在心头,她微微抬高声音道:“他如今已好多了。”

    “当真吗?外间不是传闻……”

    “都是无稽之谈。淮阳王骁勇善战,千军万马中尚且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哪至于被一场病轻易击垮?不过是伤了筋骨,行动不便,才会闭门不出。等过些时日伤势痊愈了便无妨碍。”她按着周曜的叮嘱含笑宽慰。

    钟固言夫妇闻言,神色稍霁。

    就连旁边的钟隐都似暗暗松了口气。

    一家人到后院闲坐叙话,没多久,门房便报说魏姑娘和时姑娘来了。

    韩氏听闻,忙让管事的仆妇亲自去迎。因是回门兼生辰之宴,且钟家跟魏家、时家算是常来常往的旧交,便也没让钟隐退避,只在厅中设一道屏风,隔开男丁女客。

    待屏风摆好,时娇与魏婉仪已快步行来。

    两处相见,她俩还要行礼,被玉妩伸手挡住,只说自家后院,无需多礼。

    遂一道入了花厅,拜会韩氏。

    这花厅紧邻着满池青莲,夏日里云影天光,姑娘们的婉言笑语隔着屏风传过去,原本与伯父对坐喝闲谈的钟隐听见,不由微微一愣。他似乎觉得,屏风内一位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遂留意侧耳倾听,果不其然,那音色颇为熟悉。

    只不过当时她语带哭音,如今却是欢声笑语。

    钟隐微觉诧异,碍着礼数没乱动。

    旋即,屏风里传来少女笑嘻嘻的声音,“今日既是回门之喜,又是生辰之宴。我跟魏姐姐一道过来,便是为贺芳诞,玉妩你且猜猜,这回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故意卖个关子,表情神秘兮兮的。

    玉妩笑道:“你做事向来古灵精怪,我可摸不透你的路数,拿了什么好东西,快交出来!”

    这般理直气壮,韩氏不由笑着拍她。

    时娇亦笑,朝随行而来的丫鬟招了招手,道:“你向来贪恋口腹之欲,那次尝过桃源阁的八珍脍后就念念不忘。我瞧你眼巴巴的嘴馋,昨日特地去求了个牌子。可别觉得它寒碜,为这一顿饭,我可费了不少心思!”

    “竟然是八珍脍呀!那怎么会寒碜,快拿来尝尝!”

    玉妩满脸惊喜,目光投向红豆手里的食盒。

    屏风外,钟隐却是身子微僵。

    这回求八珍脍的就那么几拨人,少女的声音又如此熟悉,且拎着食盒走来的丫鬟又颇眼熟……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稍微往外挪了两步,借着屏风遮挡身形,偷窥里面的情形。

    而后,他便瞧见了少女的侧脸。

    巧笑倩然,神采飞扬。

    原来她所谓远嫁的姐姐竟是这么回事?

    一念未尽,便听身后钟固言低声道:“藏之,做什么呢!”

    “没什么。”钟隐下意识遮掩。

    然而几步之遥,屏风里的时娇却听到了这声音,她觉得耳熟,循声望过去,便对上了少年清秀的眉眼。哪怕屏风挡住了他的半边身形,但读书人的清越气质却染于眉间,而这双眼睛……

    那一瞬,时娇如遭雷劈。

    怎么会是他!

    四目相触,两人俱觉惊愕,而玉妩不明所以,还在流着口水问道:“这八珍脍可是十分难得,打着灯笼都未必能排到队。阿娇你老实交代,到底是如何拿到手的?”

    如何拿到手的?

    还不是跟眼前这少年骗的。

    时娇想起后巷里她抹泪装可怜哭诉的事,一时间只觉满身气血被烈火烤着似的,热气腾腾地从脚底往头顶窜,脸上都烧热起来。她甚至不知如何作答,更不敢让人瞧见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只佯作看荷观景,背过身道:“就、就是排着队等啊。”

    玉妩没听出异样,只同魏婉仪揭开食盒摆饭。

    钟隐却瞧见了。

    从她紧紧攥住的手指,到她如同施了胭脂的耳廓、仿佛云霞蒸腾的脸颊。

    那模样分明尴尬之极。

    钟隐忍住笑,悄然坐回桌畔。

    *

    一顿八珍脍让玉妩心满意足,莲屏又陪韩氏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长寿面,等各色美味入腹,着实有点撑了。而魏婉仪和时娇亲临道贺,更是令玉妩心中柔暖。

    饭后韩氏带三位姑娘游园玩闹,只等日色西倾,才动身归府。

    临行前,魏婉仪还恋恋不舍地问道:“过些日有牡丹宴,你能去么?”

    “还不知道呢。”

    玉妩想起周曜那张冷清的脸,自是不敢轻易许诺。

    魏婉仪亦知她身不由己,便未多言,只说敬国公夫妇也颇挂念她,玉妩若有用得着的,尽可派人知会魏家。

    三人依依作别,各自回府。

    玉妩原以为按淮阳王府如今这情形,她除了这趟回门之外,这阵子不会再有机会出府。谁知牡丹宴前夕,宫里的乔皇后竟派了女官来府中宣旨,让她以淮阳王孺人的身份赴宴。而周曜听了旨意后竟也未曾阻拦,只在周遭无人时叮嘱了几句。

    仍跟上回似的,须在人前竭力说王府无恙。

    便是帝后跟前也不例外。

    玉妩觉得,上回周曜说乔家没能耐到王府里头探消息,转而打起钟家的主意,买通钟家仆妇当眼线,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否则,乔皇后怎会赶在宴席前夕忽然传旨让她赴宴?

    须知这等宴席都是早早筹备邀人的,像是敬国公府魏家、太傅时家,便是数日前就得了消息,皇亲国戚更不例外。而至于她,显然是乔皇后得知回门的情形后临时起意加的。

    ——想借她这傻兔子试探王府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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