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压抑

    灰石山洞外的结界碎裂, 君夜的身影从洞内走出来，目光看向正和子恒景相对而坐的洛泱，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 和识海之中一模一样的背影。

    君夜的心颤动了一下, 手背上的黑色纹路隐隐又有了浮现的趋势, 他赶紧闭上眼，静默片刻, 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古井无波。

    “这么快就出关了，难道是怕我把你小徒弟拐走了”子恒景看着君夜走过来, 笑着打趣道。

    君夜却没回答，只是淡淡说道“你怎么来了”他说话时, 洛泱已经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君夜便坐在了子恒景的对面。

    谈起正事, 子恒景的表情立马正经了许多，他语气凝重的说道“凤凰山那边的事我筹备的差不多了，打算近日就动身。”

    当初子恒景找君夜炼制凰血精石, 便是为了进入凤凰山, 在洛泱进入轮回宫秘境前两人就在筹备此事, 如今看来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 洛泱从乾坤袋里取出茶具开始泡茶, 泡的是雾雨星芽茶, 君夜的最爱, 望着澄澈的茶汤, 洛泱有些出神, 他想起君临也是喜欢喝雾雨星芽茶的。

    奇怪, 他最近怎么总是想到君临, 明明他与君临的相处的时候毫无感觉, 如今分别了却生出怀念的感觉，心脏闷闷的难受。

    因着走神的缘故，洛泱倒茶的时候没注意，溢出了些许，滚烫的茶水滴落在手指上，他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正在交谈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纷纷将目光投向洛泱。

    “怎么了”“没事吧”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随后同时愣住，互相对视一眼，子恒景尴尬的低咳了一声，低下头去摆弄棋子，君夜则是站起身握住洛泱的手掌，手中灵力运转，便将他烫红的手指恢复完好，再次低声说道“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对上君夜那张和君临一模一样的脸，洛泱有些不自在。

    见小徒弟眼神闪躲，君夜心中生疑，面上却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回到石凳上坐下和子恒景继续说起凤凰山的事，洛泱听了一会儿得知凤凰山位于南海，没错，和当初那座蜃城一样都在南海。

    南海极其辽阔，是另外两大海域西海和北海的两倍，修仙界都有传言南海其实是融合了已经消失的东海，至于东海是怎么跑到南边去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凤凰山位于南海的深处，十分隐秘，若非子恒景从蜃城里得到了线索，是绝对找不到的，根据子恒景已经得到的消息，凤凰山上隐藏有飞升的秘密，他必须要走上一遭。

    听到这里的时候，洛泱就已经觉得很熟悉了，当得知凤凰山是一座活火山的时候，这种熟悉感便不加掩饰了，洛泱记得当初凤凰巢也是建在一座活火山上，那山就位于东海。

    只是如今四万年过去了，君临都陨落了，更不要说一座山了，这应该只是巧合吧。

    就算不是巧合，洛泱也没办法查证，且涉及到君临，不好贸然开口说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子恒景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他看向洛泱，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化作紫色遁光从天权峰上离开。

    出了千夜星宗，子恒景方才抬起手，露出手中握着的手帕，手帕的角落里绣着一朵红梅，这是当初洛泱赠给他的那方手帕，他废了不少心思才复原的，最后却还是没有交出去。

    看着这手帕，子恒景心绪复杂，良久后重新收拢手掌，罢了，如果他能活着从凤凰山回来，再把这手帕给他不迟。

    想罢，遁光径直朝着南海赶去，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面。

    望着紫色遁光消失，君夜表情阴沉，他再次回想起起子恒景最后看洛泱的那个眼神，他在识海之中也见到过，那是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神。

    想要接近却不能，想要拥有却没有资格，求而不得，故而心魔纵生。

    子恒景对小徒弟有觊觎之心，君夜心中明悟，连自己的好友都对小徒弟动了心思，小徒弟实在太招人了，或许某一天就会属于别人。

    想到这里，君夜心头笼上一层阴霾，不甘心，舍不得，放不下。

    片刻后，他站起身朝着灰石山洞走去，同时对洛泱说道“随我过来。”

    洛泱当即跟了上去，随着君夜走进灰石山洞，这处君夜的闭关处洛泱来了也不止一次了，对其中的布局很清楚，唯独这次有些区别。

    君夜走进了一条洛泱从前从未来过的走廊，走廊光线昏暗，只在墙壁上镶嵌着一颗颗幽蓝色的珠子供于照亮，珠子间相隔十步远，而照亮范围却只有两米，所以中间有一段距离是完全看不见的。

    而且这地方隔绝神识，洛泱就是想用神识探路都不行，只能依靠直觉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通道还没有走到尽头，幽蓝色珠子的间隙却越来越远，笔直的走廊也出现了拐角，以至于到后来洛泱走在黑暗中，都看不见下一颗珠子的位置。

    没有了珠子引路，他便失去了方向，只能伸出手，像盲人一样摸索前进，一只手掌适时出现，拽住了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的掌心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师尊”

    “嗯。”

    君夜应了一声，牵着洛泱继续朝前走，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知不到，只有彼此的体温存在着，洛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他疑惑的摸了摸胸口，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反应。

    又走了许久，洛泱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下一瞬，视线豁然开朗，洛泱已经置身于一片星空之中，深蓝色天幕下，一颗颗形状各异的石头发着或明或暗的光，围绕着中心缓慢旋转，在白色云雾上留下痕迹，远远看去，仿佛一个星云漩涡。

    “这里是”洛泱能感觉到此地浓郁的星力，但又和洛泱平日里从天上接引的星光并不相同。

    “这是我进阶化神之后开辟的空间，容纳了我对星象的感悟。”

    所谓化神，便是已经初步掌控了法则之力的存在，法则又称之为“道”，所以化神强者又被称为“道君”，君夜被人尊称渡华道君，“渡华”二字中的“华”指的就是年华，契合君夜修炼的时间法则。

    时间法则中蕴含大道万千，日升日落是时间，花开花落也是时间，斗转星移更是时间，君夜又辅修了星系功法，将星象和时间结合在一起，达到了推演命数的目的。

    这处空间是他融合了一个残缺秘境后形成的，充斥着时间法则和星系法则，可以助人感悟法则之力，洛泱修的虽然是剑道，但是大道相通，这地方对他好处无穷。

    君夜伸手握住洛泱的手掌，将其放在一颗发光的星辰之上，洛泱立刻感觉到一股玄妙的波动透出来，体内的星力随着这波动震荡起来，形成共鸣。

    仿佛独自伫立在星空中，看到星象变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独星辰永恒，洛泱沉醉在这种顿悟的状态中，一心感悟星系法则，没有看到身后君夜手背上攀爬出的黑色纹路。

    法则空间确实能帮人领悟法则，可是有一点君夜却没说，此处空间是他创造，由他一手掌控，换言之他就是这方空间的神，那怕是同阶的强者进入这空间，生死也只在君夜一念之间。

    只要他想，洛泱便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甚至连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只能见到他一个人，不会有人觊觎，也没有外界那些师徒关系掣肘，他可以随心所欲，独自拥有对方。

    想到这里，君夜注视着洛泱的背影，手背上的黑色纹路逐渐攀爬到了手臂上，连脖颈上也出现，他轻声说道“此处法则之力对你大有益处，这几日你便在此处好生感悟。”

    法则之力对洛泱的吸引超过一切，他毫无所觉的点了点头，并未发现君夜的异状，继续专心参悟星系法则。

    法则空间没有日升日落昼夜变化，只有无尽的星河，时间在这里没有丝毫意义，洛泱觉得精神疲倦了就会停下来歇息，与君夜说会儿话，或是下会儿棋。

    君夜特地分割出一片区域，在其中建了一座和外面一模一样的木屋，屋内的布局也遵循洛泱的习惯，还有红梅栽种在外面，洛泱待了一段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外界和法则空间的区别了，产生一种其实就这样隐居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又一日，洛泱自沉睡中苏醒，目光茫然望向窗外的星光。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修士本不需要睡眠，但他参悟法则极其耗费心神，沉睡可以帮他快速恢复，可随着沉睡次数的增加，洛泱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弱。

    就像现在，他回想起进入法则空间之前的事情，都觉得久远的像是一个梦境，甚至有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一张张人脸在洛泱的脑中淡去，他能记得的只剩下一张冷峻的面孔。

    木屋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君夜走进来，看到洛泱只穿着中衣站立在窗前，微不可察的皱起眉“怎么了”

    洛泱回过头，看到是君夜，脸上的茫然飞快退去，重新变得放松起来，近些日子他似乎越来越依赖君夜的存在，有君夜在的地方他总是有种特别的安全感，便没有掩饰的问道“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闻言，君夜脚步蓦地一顿，嘴唇紧抿，问道“小泱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洛泱想也不想的说道。

    “想永远留在这里吗”

    “永远”古怪的字眼让洛泱心中略有不安，但这不安转瞬即逝，他不解的问道“师尊要留在这里闭关吗”

    “嗯。”

    “好。”只要能修炼，在哪里修炼对洛泱并无差别，君夜是他唯一亲近的人，既然君夜要留在这里，他留在这里也无妨。

    洛泱只是把这里当成特殊一点的秘境，并不知道到君夜对他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师尊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听到小徒弟信任和依恋的话语，君夜的心颤动了一下，拢在衣袖下的手掌蓦地收紧，内心备受煎熬，他已经如愿以偿的将小徒弟留在了这里，却迟迟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便是不想打破这美好的表象。

    “师尊”没有得到回应，洛泱疑惑的抬起头，好似看到君夜脖颈上有一道道黑色纹路，等他仔细去看，那纹路又消失了。

    “今日不要再参悟法则了，为师教你一道特殊的法诀。”

    “好。”

    君夜伸手一招，叠放在桌子上的外衫就落在手中，他将外衫披在洛泱肩上，洛泱自己将衣衫穿好，并没有因为君夜在身旁而拘谨，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君夜的存在，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洛泱。

    待到收拾妥当，两人走出木屋，君夜手指一点，四周缓慢旋转的星云陡然加快速度，按照某一特定规律排列起来，美轮美奂。

    “闭眼，认真领悟。”君夜的手指点在洛泱的眉心，一道法诀传入洛泱的脑中，洛泱揣摩了许久，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星云便不只是好看了，其中蕴含的因果命理难以计数。

    学着君夜的样子伸手抓取一颗星辰，洛泱看到一条淡不可见的灰色细线从中延伸出来，延伸到床榻之上的老人身上，那老人皮包骨头，双眼呆呆的望着房梁，眼底还有对生的留恋，生机却每时每刻都在流逝，终于，灰色细线断裂，老人闭上了眼。

    洛泱又重新抓取一颗星辰，这一次是一条金色的细线出现，细线的尽头是红墙绿瓦的宫墙，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雄姿英发，满腔抱负

    每一条细线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命运，洛泱现在只能窥见几分，无法改变，他忽然生出好奇，问道“师尊的命运之线我也能看到吗”

    君夜摇了摇头，说道“你修为低微，窥视强者的命运之线会遭到反噬，轻则境界掉落，重则魂飞魄散，万不可胡乱尝试。”

    洛泱点了点头，又听君夜继续说道“但你若想看，并非毫无办法。”说着君夜抓起洛泱的手掌，将其覆盖在自己心脏处，洛泱能感觉到掌心坚硬的胸膛，心跳很快，听着那急促的心跳，好像连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君夜的胸口出现，飞入星云之中，紧跟着洛泱便看到一根红色的细线延伸出来，缠绕到一张黑色的面具上，围绕面具飞舞了几圈，而后一寸寸断裂，在面具的眼下，汇聚成一滴血泪。

    这是什么意思洛泱看不明白，只好询问君夜“师尊，红色的线是什么”

    “姻缘。”

    洛泱哑然，他看到的竟然是君夜的姻缘线，岂不是说不久将来他就会有师娘了只是当洛泱看向那黑色面具上的血泪时，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星光微弱，画面也跟着消失，洛泱又回到星云之中，他正想收回手，君夜却一下抓紧了他的手掌，紧跟着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脑后，将他抱进怀里，语气莫名的问到“你看到我的姻缘线了吗”

    “嗯”

    “如何”

    “我看不懂。”洛泱如实回答到。

    君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眼神落寞，良久后方才说道“这都是天意，天意弄人，罢了，随我回天权峰吧。”他不想辜负小徒弟的信任，也不想毁了小徒弟，为了维系这脆弱的师徒情谊，他情愿压抑自己。

    与此同时，北海龙宫。

    存在了万年的结界终于破碎，龙女一身曵地长裙走出龙宫，目光看向千夜星宗所在方向，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