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抱着伊之助小心翼翼地顺流而下。他借助水流,冲淡了自己的形迹。
童磨的能力在这一段日子中被中岛敦摸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也有童磨完全不在意,抱着玩耍的态度在展示给中岛敦的缘故在内,但是这一点无疑给中岛敦提供了相当重要的情报。
童磨作为某种[非人类],回到寺庙所需要的时间并不算长。虽然水源和他们这会儿正处于的下风口断绝了童磨通过气息和气味来寻找他们,但是中岛敦也不清楚童磨是否还会使用其他的方法来寻找他们。
童磨作为一教之主,按理说他的房间应该是整个万世极乐教中最好的房间,采光这一点理论上来说也应该被信徒们考虑进去……然而童磨的房间中虽然有窗户,但他在白日里却从未打开过。
也就是说,童磨的天敌似乎是白天的日光,或者说,是只在白天出没的某些东西。
但是中岛敦并不觉得到了白天就万无一失了。
他干脆从自己的梨绒落绢包里抽出了一张竹筏,顺着溪水漂流而下,最终抵达了一座山脚下。
这座山的山脚荒无人烟,更不用说空气更加稀薄、气温也更加寒冷的山上了。
中岛敦修习了将近四年左右的内功,对于他来说气温和空气稀薄都是小事,但是对于刚出生的小孩子来说,却不是什么适合生存的环境。
中岛敦原本想要绕过这座山,但是考虑到这里离童磨的万世极乐教并不算远,童磨随时可能追上来的可能性,中岛敦决定直接直线翻过这座虽然不太高,占地面积却非常广的山峰。
他担心自己一旦放慢了脚步,就会被童磨手下的信徒们找到。
但是中岛敦同样也清楚,比起他怀里的琴叶的孩子,他自己反而才是童磨的目标。
因为在童磨看来,琴叶的孩子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悬崖底下又是汹涌寒冷的河流,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相对而言,反而是自己的逃脱会让他更加愤怒。
不,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抵触。中岛敦更改了自己的想法,童磨似乎根本没有[情绪],他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能变得更加“正常”,于是控制着自己的脸部肌肉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罢了。
从根本上来说,童磨终究只是一个无悲无喜的[怪物]而已。
因此,倘若要想让琴叶的孩子能够安全的活下去的话,中岛敦必须和他分开,并且在分开前,将他放在自己能够放心的地方。
什么地方最安全?
当然是最危险的地方。
童磨对琴叶的味道格外熟悉,但每次召见琴叶的时候,却很少同意让她跟伊之助一起去,因此在伊之助掉进了水里,洗去了琴叶身上的味道之后,童磨反而是没有办法找到伊之助的。
更何况,他自己本身就先入为主,认为一个婴儿从那么高的悬崖掉进了寒冷的河水里,理所当然是活不下来的。
所以中岛敦只需要将伊之助放在山下的农户中,消除自己的痕迹离开就好。
*
中岛敦在万世极乐教中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他从那些前来向童磨倾诉人生的烦恼的人中,筛选分析出了不少消息。
他从那些教众们的口中得知,如今正值明治末年,距离他自己原本的年代尚且有几十年的时间差,童磨正在寻找的,是他的顶头上司,被童磨称之为“那位大人”所要求寻找的[青色彼岸花]。
除此以外,民间又设有紫藤花为徽章的商会,商会的背后是童磨随时提防着的,名为[鬼杀队]的私人武装组织。
[鬼杀队]之所以不是官方组织,是因为一直以来,以童磨为代表的[鬼]之一族大多隐藏得非常好,在人们眼中不过是口口相传的传说而已。
倘若跑去警署报案,说不定还会因为造谣生事而被关进大牢,久而久之,鬼杀队虽然同官府高层有所往来,并在高层的默许下持刀杀鬼,但终究也不过是民间组织而已。
而且是如果成员带着刀正大光明地走在大城市里,说不定还会因为禁刀令而被抓起来的那种。
中岛敦将伊之助放在了山腰上的一户人家门口,从自己的梨绒落绢包里摸出了三枚金叶子,又摸出鱼口绫和棉布把伊之助包裹了起来,将那三枚金叶子放进了襁褓中。
“我跟你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灾难。”中岛敦摸了摸伊之助的头发,“抱歉啊,伊之助。”
伊之助并不知道这个白色头发的大哥哥在说什么。他只是从襁褓中伸出了手,笑着拽住了中岛敦右边鬓角垂下来的一撮头发。
“疼疼疼——”中岛敦被他那么一拽,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痛,“伊之助你个小坏蛋,过分了啊!”
他犹豫了一会儿,拔出了自己从大唐带回来的悲魔饥火,干脆将那撮头发割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从梨绒落绢包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香囊,将伊之助手中的头发抽了出来,放进了香囊里。
“有香囊的香气在,童磨应该是辨别不出来的吧。”中岛敦将香囊塞进了伊之助手中,“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伊之助。”
伊之助抱着那只比他手掌略微大一点儿的香囊,啃着自己的手指,没多久就睡着了。
中岛敦隐去身形,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伊之助,助跑两步,抛出了挂在腰间的钩锁,随即便如同金虹般掠在了空中,向远方疾奔而去。
他打算去找找鬼杀队的人,再问一问那些和鬼有关的情报,但是最首要的,还是先给自己找一份工作……毕竟他总要先让自己活到遇到鬼杀队的人。
*
中岛敦最后选择了去摆烧烤摊,卖牛肉串、羊肉串之类的烧烤。
中岛敦虽然通晓中日双语,波斯语也能够读写,顺带着也会一点拉丁文,虽然说他这些知识量足以做翻译官,但是他如今只有九岁,外交部的大臣想来问都不必问,只把他当顽劣的小鬼,叫人直接把他给叉出去。
因此中岛敦干脆花了陆烟儿给他塞在梨绒落绢包中的金银,买了辆小推车,又从当地的农家买了些时蔬,开了家流动摊贩式的烧烤摊。
明治末年的日元购买力尚且十分强大,一日元的币值与1500毫克纯金等值,一个普通的纺织女工的月薪大约只有1.7日元左右,就算是内阁的总理大臣,月薪也只有800日元。
中岛敦不缺银钱,他光是包裹里的明教弟子服上的金银拆下来拿去首饰店卖,都足够他吃饱穿暖个十几年,更别说陆烟儿以防万一,给他在梨绒落绢包中塞了五十多砖,也就是五万多两金子。
所以中岛敦更加注重的,是信息的搜集,而非生存。
中岛敦借着烧烤摊的流动性,再加上他的梨绒落绢包,从东京都出发,穿过琦玉县,绕过群马县,横过长野县,最后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又从静冈县穿过,最终抵达了横滨市。
中岛敦其实原本并不打算留在横滨,因为横滨离东京都其实非常近,这也就意味着他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在童磨的教众的目光中。
但中岛敦也不敢离东京都太远,因为伊之助应该还在东京都生活着……索性他运气还是不错,他在神奈川县的横滨,碰到了一对有趣的“母子”,这对“母子”收留了他,又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带着他一起搬去了东京浅草。
这对“母子”都是鬼,但他们并不吃人,就算在饥饿的时候,也只是借助作为医师的职业便利,从病人那里抽取一些血液果腹。
同样的,他们已经脱离了鬼的制造者的控制,年纪稍小的那个甚至在空闲之余能够把骂鬼之始祖当做日常娱乐活动。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二人中,最小的那个也比中岛敦的年龄大上几十倍,更不用说那位在战国时期就已经跟在鬼之始祖身边的夫人了。
夫人名为珠世,而跟在她身边的,叫做愈史郎。
*
东京都中居住的,除了原有的居民,大多都是些非富即贵的政要。
童磨的万世极乐教为了避免引来别人的目光,将自己的教众保留在二百到二百五十人左右,其中教众多为女性,当然也有不少这些政要的妻女。
虽然童磨给这些女性提供了一个树洞,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教派的教主,总归是不太好让那些高官夫人们千里迢迢地去拜见。因此童磨的万世极乐教总部,还是开设在东京都里的一座看着有些荒凉的山上。
中岛敦为了以防万一,选择了在闹市中行走。
在碰到珠世小姐和愈史郎之前,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神奈川县和东京都两个区之间穿梭,偶尔因为给别人带信,或者去看看山中生活着的伊之助的缘故,会稍微多留个一两天,但总的来说,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花在了路上。
他当然也发现了那些客人们说的,以紫藤花为徽章的商会,也当然从老板和客人的闲话家常中大概知道了商会的背后究竟是谁。
商会的背后,正是鬼杀队的组织者,被所有鬼杀队剑士们尊为主公的[产屋敷]。
中岛敦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剑士。
偶尔在路上,他会碰到来吃晚饭的、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的剑士,当然在吃饭的时候,也会假作好奇的旅人,向他询问周围是否发生了人们失踪的怪事。
但是要中岛敦来评价的话,倘若让那些剑士去对付童磨,无疑是叫他们去送死,更何况,如果鬼都有童磨那么厉害,想来这些剑士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是白白丢了性命而已。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中岛敦大多都没回答,只说自己常常往来于神奈川和东京都,偶尔还会时不时去静冈或者琦玉,通常并不在一个地方久待,因此并不清楚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他没有说谎,理由也十分充分,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徘徊在东京都的蒙面探查消息的小哥们都认识了他,于是那些鬼杀队的普通剑士们当然也就不再问他了。
另一方面,前往童磨的庙宇去倾诉自己的绝望的女性,大多是被家里嫌弃的。因此哪怕是就此失踪,其他人也大多将她们的失踪当做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从不对外人诉说。
童磨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特意选择了那一类的女性吞食,因此哪怕他的庙宇数百年来一直矗立在那里,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将它翻找一番。
于是万世极乐教哪怕只将教众维持在二百到二百五十人左右,也苟延残喘地从江户时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哪怕是在如今的明治末年,也还在不断地吸收信众,收取祭品。
至于祭品究竟是什么,在教主童磨有意遮掩的情况下,当然也就不足以外人道了。
*
时间就这样平静又迅速的过去了十一年。
中岛敦在大正时期的生长速度虽然比在大唐时生长得快一些,但和常人相比依然缓慢。
他在大唐的时候饭没少吃,可偏偏身高就是不怎么长,过了四年,被陆危楼一模骨龄,才发现他的骨头也只是从四岁长到了七岁,根本不像是个九岁的孩子的骨头。
为了以防万一,中岛敦于是干脆从教中医师那里学来了摸骨龄这一手,十一年过去,他的骨龄竟然也只从七岁生长到了十六岁左右。
关于这一点,在大唐时他不是没有去问过相熟的万花弟子,可无论怎么诊脉,却偏偏说不出是什么问题来。
明治末年的时候,兰学传入了日本。横滨作为租界,当然是兰学传播非常广的地区之一。
或许借助西方那些比较先进的医疗器械,就能够检测出来呢?中岛敦想,他身上的金银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用一点少一点,总之还是先去看看有没有做相关研究的吧。
这一去,就正好碰见了去横滨收取兰学书籍,好继续深造医学的珠世小姐,和跟在她身边一脸不爽的愈史郎迎面碰上了一位穿着蝴蝶翅膀纹路的羽织的鬼杀队剑士。
那位剑士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手里提着的特制刀被她藏在了宽大的羽织下。
她站在了珠世和愈史郎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是鬼吧?”
中岛敦:……糟,珠世小姐和愈史郎那家伙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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