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小说:染指那个暴君 作者:乌鸦老道
    “你是谁?”

    “我叫妙尘,一个小尼姑。”

    *

    我叫沈枝,沈枝是我后来的俗家名字,尼姑庵里的师太给我取了个法号,名唤妙尘,自我记事起,便是师太身边的小尼姑,与庵里其他尼姑不同的是,我妙尘是蓄着头发的。

    我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变成光头,可师太却不许,师太告诉我,说我在凡尘是有家的,等我长大了,是要回去的,所以我不能剃度。

    五岁那年,我见到了那个自称我父亲的男子,男子见到我,神情很激动,又很复杂。

    我对这个陌生的父亲感到很好奇,每次他来一个时辰便走,就站在院子中,远远地看我,不像山脚下大丫的父亲那样,会把大丫放在臂弯中给她买冰糖葫芦。

    也不像庵中的香客张员外那样,他总是训斥他的小公子,有次,小公子在庵中发了高热,张员外一个人在半夜悄悄地跪在菩萨面前祈祷。

    我六岁那年,庵中来了一位貌美的妇人,妇人身体不好,总是咳嗽。当天,雨下的很大,她便在庵里住下来了。

    晚上,师太担心山上寒气重,这位从汴京来的夫人住不惯,便让我去给夫人房里送了一壶热茶。

    夫人说她姓沈,我便称呼她为沈夫人,夫人见到我,很开心,说她女儿若是还在,恐怕就如我一般大了。

    我问她,你女儿去世了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是被她丈夫给藏起来了,她女儿刚生下来,便被丈夫给抱走了,她丈夫心爱的女子家里也有一个女儿,可她家里不安宁,需要给她女儿找一个替身。

    她的女儿被丈夫抱走给他心爱的女子生的女儿去做替身了。

    “你没有闹过吗?”我问。

    “我闹过,可他用我娘家的父母兄弟威胁我,我只能对外谎称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我听得很难受。

    第二日,天还在下雨,沈夫人却病了,我去看望我,她病的已经神志不清了,抓起我的手,叫我小盏儿,小盏儿是她女儿的名字。

    “夫人,我是妙尘,不是小盏儿。”

    夫人她听不到,还依旧抓着我的手,我看到夫人哭了,她看着我的目光,有慈爱,有愧疚……

    我忽然就不想说我是妙尘了,夫人她抓着我的手,

    “小盏儿,娘给你做了许多衣裙,那衣服都是我一针一针做的,有绣着白猫的肚兜,绣着蝴蝶的粉色罗裙,还有缀着珍珠的绣鞋,以及镶嵌了各色宝石的珠钗……”

    我很羡慕夫人的小盏儿,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裙子哪,整日里穿着一袭灰扑扑的道服,我想看看夫人口中的肚兜,衣裙,绣鞋都是什么样的,想来应该很好看。

    第三日,天晴了,夫人的病好了些,她要回府了,临走之前,她特意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了一个荷包,说是给她的小盏儿绣的,如今送给我了。

    那个荷包很精美,是青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白狐,荷包上坠着一条璎珞,璎珞上坠着六颗白玉珠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荷包,即便是张夫人腰间戴的荷包也不及这个十分之一的好看。

    对了,张夫人是富商张员外的夫人,他们一家很有钱,在众多的香客中,他们夫妻二人给菩萨添的香油钱是最多的。

    夫人走了,我寻师太找了一个匣子,把荷包放了进去,藏在了枕头下面。

    我每天做完师太布置的功课后,拿着了尘师姐做的桃花糕站在门前,往山下看,等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

    我想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得已把我丢在尼姑庵。

    虽然他每次来,都不说话,也不给我带些山下的吃食,可我依旧很期待他的到来,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那个男人没有来,尼姑庵里新来的小尼姑说我父亲不要我了,我不信,还和对方打了一架。

    最后师太罚我二人不许吃饭。

    那天,大雪纷飞,我吃过饭,准备去尼姑庵门前等那个男人。

    “小妙尘,今日雪这么大,那么冷,他是不会来的。”

    说话的是了尘师姐,我是在我三岁那年进的尼姑庵,听说她父亲娶了继室,便把她给送到这尼姑庵里来了。

    了尘师姐却不伤心,每天乐呵呵的,神经很大条,她会做很好吃的点心,她说,是跟着她那去世的娘学的,她娘是城中糕点铺的女儿。

    “师姐,说不定他今天就会来的。”

    我对着师姐笑了笑,师姐往我手中塞了一把油纸伞。

    “真是个傻子。”

    我身后传来一道嘲讽声,我不用扭头就知道是妙玄那个疯子。

    妙玄就是那个我和我打了一架的小尼姑,她性子很刁钻跋扈,令人最讨厌的便是她那只刻薄的嘴巴。

    我不喜欢她,可她却仿佛认准了我似的,每天都和我作对,对我冷嘲热讽的。

    这次我没有管她,撑着伞来到了尼姑庵的门前的那块大石头上,我拿起门前的扫把,把石头上的雪都扫了下来。

    坐在这块石头上,可以看到山脚下。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风雪声,男人来了,他腰上佩戴着一支剑,我猜测他是个大将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等你。”我说。

    他用扇子一般的大掌把我从雪窝窝里拉了出来,原来雪太大了,直接把我给淹没了。

    他抓着我的领子,一个劲地抖,我身上的雪哗哗地往下掉,伞上的雪却砸在了他头上,我见自己闯了祸,有些害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把我放在了地上,牵起了我的手,回到了尼姑庵。

    他的大手很粗糙,比尼姑庵中经常做粗活的静悟尼姑的手还有糙,不过,却很暖。

    不过,自那日过后,他由原来的一月来一次,变成了一年才来一次。

    雪融化了,山上的那株桃树开花了,我担心那个男人会错过花期,便折了一支桃花,小心翼翼地夹在了书中。

    一天天过去,我在尼姑庵里的日子平静如水,了尘师姐依旧会做好吃的糕点给我,妙玄依旧不怎么讨人喜欢。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在秋季的最后一天的时候,我没等来父亲,反而等来了沈夫人,那个说话温柔,长的很美,失去了小盏儿的沈夫人。

    沈夫人这次给我带来了一套精致的裙衫,是红色的,说是专门为我做的,我很开心,便脱掉了道服,穿上了俗世间的衣服。

    沈夫人用红绳给我梳了两个小髻,又在眉间点了一颗胭脂痣。

    然后,沈夫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把我揽在了怀中,夫人哭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不像我,有点像小盏儿。

    或许,是沈夫人想自己的孩子了。

    沈夫人走了,说会再来看我的,临走之际,我神使鬼差地把那枝桃花送给了夫人,那枝桃花的枝干变得干枯,上面的桃花也失去了粉色,不过幸好,还有一股桃花香。

    夫人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小妙尘,谢谢你,桃花很香。”

    后来,夫人每隔三四天,便会来尼姑庵,会给我带蝴蝶簪子,桃花手帕,绣着白猫的肚兜……有的时候,会是她亲手做的吃食,有我没吃过的芙蓉糕,栗子糕……

    尼姑庵里的妙玄很羡慕我,因为她总盯着我的蝴蝶簪子看。

    直到有一天。

    夫人问:“小妙尘,你愿不愿意随我下山,做我的女儿。”

    “夫人,可我是小妙尘,不是你的小盏儿啊。”

    我说完这话,夫人眼圈红了起来,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我。

    “你若是我的小盏儿该有多好啊。”

    夫人走了,眼中带着我不懂的愁绪。

    再后来,夫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来尼姑庵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之前风平浪静的样子。

    一年又一年,那个自称我父亲的男子已经三年没有来看过我了。

    了尘师姐的父亲忽然来了,说是为她寻了一门亲事,要接她回家嫁人。那天,师姐做了一天一夜的桃花糕。

    她说:“小妙尘,你要记得师姐。”

    师姐笑的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总觉得师姐的笑中透着苦。

    我把夫人送我的那支玉钗送给了师姐,师姐穿着嫁衣的样子很美。

    师姐这样温柔爱笑的女子,徐相公一定会好好善待师姐的。

    徐相公是师姐要嫁的男子,听说是个颇有学识的秀才。

    师姐走后,妙玄依旧每天会和我不对付,我仍然一丝不苟地完成师太布置的任务。

    十四岁那年,我父亲派人送来了一支光彩夺目的步摇,步摇是金镶玉的,上面是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嘴中衔着一颗绿豆大小的红珠子。

    下面是长长的流苏,很华贵,不过凤凰的左眼却瞎了一只,尼姑庵里的尼姑说,凤凰瞎眼,是不祥,我听后,心中有些不安。

    后来,没几天,尼姑庵里又来了新人。

    师太为她取法号为了无,按辈分来说,了无是我的师妹。

    了无是个很有风情的女子,她长得不算美,可却总是让人移不开眼。

    尼姑庵里的其他尼姑说这是不正经,狐媚子,坏人,还让我离了无远些,不要染上那些风尘气。

    可我却觉得了无不像她们说的那样坏,因为了无剃度的那日,在房中哭了一夜,我觉得哭的那样伤心的女子不是坏人。

    后来,我才知道,了无师妹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因父亲贪赃枉法,她入了花楼充了官妓,她剃度那日,正是她青梅竹马的太守府公子的大喜之日。

    了无是个很有见识的女子,她说江南有绿梅,更有艳绝秦淮的少年郎君。

    闲的时候,了无还会教我怎么画眉,怎么勾搭男子。

    她常说的一句便是,“小师姐,你长的姿容艳丽,瞧着就不是个端庄的人。”

    我干脆不理她,依旧做个正经人。

    后来,山下传来消息,说是了尘师姐死了。

    原来,她父亲欠了一大笔赌债,把她卖给了一个老爷做他的第十七房小妾,了尘师姐死于后宅之中。

    我哭的很伤心,哭的眼睛都肿的不成样子。

    我十五岁那年,沈夫人来了,不过,她病的更严重了,走路都需要丫鬟婆子搀扶着。

    她说,“小妙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我确实长大了,师太说,我父亲再不接走我,恐怕尼姑庵就藏不住我了。

    夫人这次给我带来了一身朱红色的衣裙,她轻轻地给我梳着发,看着镜子中的我,很开心,眉间的郁气都散了许多,

    夫人的病越来越重,我想大多可能是思念小盏儿的缘故。

    “你说小盏儿,她会原谅我吗?”

    “会的,小盏儿一定不会怪夫人的,要怪就怪她那个父亲,那人不配当小盏儿的父亲。”

    “你说的对。”

    夫人附和道,嘴角罕见地洋溢着一丝笑意。

    临走之际,夫人拉着我的手,“小妙尘,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恐怕等不到小盏儿回来了,日后,你若是见到一个后背有梨花印记的女子,那便是我的小盏儿,你记得告诉她,我在找她。”

    “好。”我郑重答应了下来。

    其实,这一刻,我看着夫人离开的背影,很想告诉她,我想做她的小盏儿。

    可我知道,我是夫人的小妙尘,不是小盏儿。

    我想,若是我有母亲,应该是和夫人一样美丽又温柔。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来了,他带来了一群宫人,那些人捧着精美的衣服,华丽的首饰,以及一顶四角的轿子,说是要接我还俗。

    我很高兴,以为还俗便是归家。

    了无师妹却抓着我的袖子,“小师姐,你不能回去,你那么傻,又那么呆,谁的话都信,你回去,会没命的。”

    我有些生气,哪有说人又傻又呆的。

    我把夫人送我的那只蝴蝶簪子送给了妙玄,妙玄知道我要走了,平日里喋喋不休讨人厌的嘴巴此时却闭的很紧,并且眼圈很红,像是哭过。

    我觉得自己是魔怔了,竟然认为一直和我作对,欺负我的妙玄会为舍不得我而哭。

    我想,妙玄一定是犯了眼疾,所以才这样,我丢下簪子便跑了。

    我告别了尼姑庵的所有人后,便坐上了那顶四人抬的轿子,跟着父亲回家去了。

    三日后,我来到了一座宫殿里。

    那些伺候的宫人都叫我,长奉公主。

    我知道长奉公主,那是骊国皇帝的第十七个公主,听说她长得不食人间烟火,气质出尘,为人乐善好施,一手医术更是被人称为“圣女”,这是和她那个以□□好色的父皇名声所不同的。

    可我是尼姑庵里的妙尘,是沈枝,怎么变成了长奉公主。

    宫人在伺候我沐浴的时候,惊诧地说道:“你肩上的胎记,像梨花。”

    梨花?

    夫人的小盏儿身上也有梨花印记,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出宫去找夫人,可此时敌军打进来了,骊国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人人自危。

    此时,我父亲出现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骊国的长奉公主。”

    “为什么?”

    “这是为了大义,长奉公主有骊国皇室的血脉,她不能死,你作为我沈平的女儿,这是你的责任与义务。”

    ……

    最后,我死了,以长奉公主的身份。

    杀我的人是北国的暴君。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个叫沈平的,自称我父亲的男子,身旁跟着一个端着一碗药的小厮。

    我发现他们两个人看不到我,我便跟在他们身后,想看看他们做什么。

    我跟着他来到了后院,一间佛堂里。

    佛堂下跪着的人——是沈夫人。

    那个一直在找小盏儿的沈夫人。

    “你是来杀我的?”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杀你,喝了这碗药,要怪就怪你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沈平,我经常会想,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许多坏事,这辈子才会嫁给你。”沈夫人看面前的男子,随后不等男子说话,她端起托盘上的药,一饮而尽。

    我想拦住她,不让她喝,可我的身体却从夫人身上穿了过去,没有人能听见我的话。

    刺目的血从夫人的嘴角流出。

    夫人哑了,嘴里依旧念着一个人名——小盏儿。

    原来我就是小盏儿,是夫人的女儿,我没有离开,依旧在佛堂陪着夫人。

    一日。

    佛堂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这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人?”

    “回大小姐的话,是原来的沈夫人,不过后来疯了。”

    “啊啊啊……”

    沈夫人拍打着房门。

    门外的声音忽地停了,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穿墙而过,见到了那个顶着我名义活下去的长奉公主。

    人长的很美。

    “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女儿已经死了。”长奉公主的声音仿若黄莺般悦耳动听,可说的话却仿佛一只淬着毒的利刃捅在了夫人的心口。

    我想捂住女子的嘴巴,可手却从我身上穿过,我无能为力。

    当晚,夫人便死在了沈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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