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对阵搞出那么大动静,难免引来众多试探。接下来的几天,楼孤寒彻底没了安生日子。
一大清早,杨屹之敲敲门挤进房,笑嘻嘻问:“宁大少爷又来了,见不见?”
“不见。”
楼孤寒奇道,“你怎么乐意替他传话?”
杨屹之道:“我这不是怕你关房里闷坏了嘛。”
两人从小到大十几年的交情,杨屹之一张口楼孤寒就猜到他动什么心思:“想出门你去找山长。”
“得了吧。”
杨屹之撇撇嘴。他可不指望徐山长带他们逛清州城。那不叫逛街,根本就是出狱放风。倚翠楼不让进,酒馆也不让进,连摘星坊都不让去,无趣极了。
杨屹之且烦着,见到宁少爷没好气道:“传过话了,不见。”
宁远皱眉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告辞,心神不宁回到仙居,回禀孟公子。
“都几天了?还没把人找来?”
孟知礼耐心告罄,打算让几个修为高的手下亲自把人“请”过来。
下城区嘛,走失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宁远忙说:“如此行事,怎能令他真心效力?”
孟知礼嗤笑:“让他破两个阵,谁管他真心不真心?”
到底蔑视湘人,随心施舍的一点尊重,轻易便抛之脑后。
宁远道:“万一他不尽力……”
孟知礼想了想,依着搜罗来的情报,吩咐道:“先把他身边那几个人‘请’过来,我看他敢不敢不尽力。”
·
这日午后,趁山长出门办事,杨屹之带着小温颜偷偷溜出客栈。
两人走上街头,便有人前来搭话。杨屹之玩心重,警惕心也不低,随口聊了两句,一直往人多的地方挤。
但他错估了清州城的常态。
段太守管不了孟公子,巡卫也管不了修真者。
何况出事的是两个湘人。
被人强行带到仙居,杨屹之心道这次麻烦大了。
他不确定对方是冲谁来的,想对付绍安城还是湘州司军。不管对方目的是什么,都不能乖乖就范。
杨屹之一副吓懵的畏缩模样,仔细观察四周,忽然眼前一亮。
徐山长哄他们别乱跑的时候说过,每座州城的仙居都有小型传送法阵。园林就有一个,离他们不远,样式跟嘉偃关的差不多,他会用的。
守卫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怎么上心,杨屹之瞅准机会,趁其不备,利用传送阵逃脱仙居。
传送地点在孤山深处。
跑路之前杨屹之故意把法阵打乱了,但他担心有人修复法阵追过来,拽着温颜夺命狂奔。
一连跑出三四里地,两人躲进一处隐蔽的山谷。
深山无人,天地格外静谧。
杨屹之莫名有点心慌。
幸亏有久居湘南的经验,即便陷入深山老林,他也不像无头苍蝇,而是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地面各种微小的痕迹。
脚下这块土地凹下了一条印子。
像有什么动物爬过。
是蛇么?
那堆树叶,怎么形状有点奇怪……
杨屹之心有疑惑,拨开一片落叶。地面暗紫色黏液凝结成块,他盯着那摊东西,瞳孔骤然一缩!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放空的大脑努力拼凑起意识,告诉自己不能昏过去,不能昏过去。
回头找温颜,粗蛮地拽了一把,手掌捂住对方的询问。
“妖兽。”他轻声说道。
年仅十一的孩童躯体瞬间僵硬。
杨屹之放开手,咬紧牙关,努力吞咽逼近喉咙的酸水。
“那是血蚰蜒的体.液。血蚰蜒很好对付,弱点在额头中央,敲一棍就死。那一个应该是红银蛇的痕迹,蛇妖死穴在七寸……”
说着说着,杨屹之精神有些恍惚。
这几年他连妖兽两个字都不敢想,他以为这些东西他早就忘了……原来没有,他还记得很清楚。他记得妖兽的习性、死穴,更记得红银蛇缠住腰腹,一点点绞碎脊椎的感觉。
他胸口闷痛,忍不住一次一次扯散衣领,神经质地抚摸胸肋。
没有流血,骨头也没有断,他还好好的,还好好的……
“屹之哥哥,我有点冷……”
温颜挨他更近了些。
杨屹之浑身冰凉,腾出一只手揽着小孩儿的肩膀,扯开笑容说:“别怕啊,没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
·
杨屹之带温颜出门,楼孤寒一早发现了。
熊孩子犯浑,劝是劝不住的,不如随他们去,闹腾两回就学乖了。
清州城有修士大能坐镇、卫兵巡街,出不了大事。而且楼孤寒在他们身上加了一道追踪符文,以防万一。
没想到“万一”来的这样快。
两人出门不到一刻钟,符文感应就有点不对劲。楼孤寒察觉异常,便要出门寻人,半途中,符文突然出现在了城外。
孤山那一带。
楼孤寒心说糟糕,怎么闯进法阵里去了。
星象宗有复阵的传统,以内门弟子对阵法的痴迷,大概复原了孤山当日对阵的布置。温颜杨屹之九成九出不来。
楼孤寒颇感头疼,埋怨一句真能惹事,即刻动身出城。
雪青色的身影在山间穿行,两旁景物飞速后掠。
多年猎杀妖兽的直觉告诉他,孤山深处有妖怪,而且数量不少。
他不敢想象杨屹之碰见妖兽是个什么场面,心下焦急,破阵手法更是蛮横。
符文感应在附近。
一具两丈长的蚰蜒尸体横于眼前。
楼孤寒愣了愣,顾不得可能引来妖兽,喊道:“阿颜?杨屹之?”
不远处灰褐的灌木林抖动一下。
杨屹之慢慢站起来,双目无神看向这边,片刻后,摇摇晃晃走来。
他前襟沾了血,衣摆被劲风割破,手臂好像受了伤。
浑浑噩噩走了两步,他一脚踩空,楼孤寒急忙扶住他。
仿佛这才相信出现的人不是幻觉,杨屹之一下子脱了力,腿脚瘫软再也站不起来。他喃喃说道:“没事,阿颜……”
温颜也自己慢慢走出来了,右手捂着后脑勺,笑容有点傻:“楼哥哥,杀妖怪,我有帮忙!”
血腥的气味太冲了。人血和妖兽血的味道不同,杨屹之伤势很轻,出血的不是他。楼孤寒赶紧摁着温颜,拨开披散的发,找寻伤口。
“这是磕哪儿了?!”
“没磕……”
“……”瞪。
“树下面,石头……”温颜小小声。
楼孤寒皱着眉,沿伤口分开头发,拿细绳扎起来,用水冲干净泥灰,最后敷药,撕碎布条绕脑袋缠了一圈。
给俩熊孩子处理好了伤口,楼孤寒问:“能走吗?”
这地方见了血,妖兽肯定要闻着味来了。
温颜脑袋疼,不敢点头,僵着脖子哼哼。杨屹之挣巴两下,从地上爬起来。两人互相搀着,慢慢跟在同伴身后。
妖兽动作比预料的快一点。
听声音,一、二、三只。
“躲好了。”
楼孤寒叮嘱一声,短刀入手,手臂和小腿肌肉微微紧绷,脚尖扎进湿硬的泥土,随时准备发力跃入半空。
三只妖兽速度不一,狼妖最快逼入视野。
右脚重重一踏,一瞬间爆发的力度仿佛压塌了土地。躯体借由反震纵身飞掠,他没有用刀,而是掠至妖兽身侧,一脚踹了过去。
杨屹之靠在温颜身上,絮絮叨叨说:“对付狼妖最好用长.枪长棍,铜头铁骨豆腐腰,对准腰眼,一扫一个准……阿寒这个不能学,他用啥都行……”
巨大的力道将狼妖砸向地面。妖兽明显被巨力砸得有点傻了,半晌没动弹。
目光扫过山野,楼孤寒怔了一怔,猛然回首:
“那边,跑——!!”
目之所及,数不尽的妖兽。
漫山遍野。
·
今天的清州城,气氛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沉肃。
段太守推后所有政务,陪在仙居。
段太守神色少见的局促,姿态十二分恭敬。这种恭敬和面对孟公子又不一样,并非碍于对方家世不得不虚以委蛇,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面前这人容不得他不敬畏。
谢九郎,谢氏掌权人物。谢氏代仙君在人间行事,上承天意,下启民智。四百年前,谢氏族长遵循诏令将神皇请上天府,可以说整个神朝都是他们建成的。传到这一代,谢氏较千年以前没落了,仍然远非一般世家仙宗可比,掌权人不仅牢牢把握巨门、天魁两部,且与觐天学宫关系匪浅,而学宫又属昆仑一脉,传说是东洲帝都挟制中洲神朝的手段……
段太守远在清州,对京中错综复杂的牵制知之不多,只知道九郎君地位超然,再怎么敬畏也不为过。
九郎君身旁还有一人。
段太守认不得那人是谁,没敢不长眼地问。
谢九郎言语温和,谈兴不多。段太守察言观色,不久便告退了。
谢九郎上位者的气质忽而一弱,低眉微笑,言行挑不出差错的谦卑:
“晖阳谢氏,请仙君诏令。”
沈元侧目朝他望来,漆黑的眼眸静如深潭。
一片肃杀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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