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1

    直到莱因哈特·冯·葛雷特巴赫离开了好一会儿，哈利·阿尔法多·格林德沃·佩弗利尔才从金发巫师那种即使作为朋友也无法不为之眩晕的华丽感中脱离出来。

    这真是杰出的人物，来自非同一般的家族——巫师世界中数量极少的纯血贵族，积聚着大量的财富，而且产业欣欣向荣，走在兴旺发达、继续向上之路。葛雷特巴赫，这个延续兴盛了起码有五个世纪的家族果然不愧为巫师金融界的巨头，更重要的是，漫长的时间不曾动摇过它贵族的重要地位，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增加着这个姓氏的显赫。而这其中，当然因为葛雷特巴赫家族不断地出现优秀而有统领能力的巫师，他们把延续贵族传统和发展兴盛家业两件事做得令人惊讶的完美。

    现任的葛雷特巴赫家主是阿拉冈·冯·葛雷特巴赫伯爵，他掌控着葛雷特巴赫-爱森纳银行百分之七十三的股份，同时是巫师界最重要的经济类报纸《金融参考消息》和杂志《掘金人》实际上的老板——哈利很有兴致地回想和那位杂志主编约翰·克里斯蒂安·曼德雷的两次会面，其中第一次见面时那位天性中带了一点傲慢的曼德雷主编，就有意无意地反复二十多遍地向自己强调阿拉冈·葛雷特巴赫的意志对这一次采访活动成行的绝对影响。当然，那个时候格林德沃家族的产业还没有完全摆脱破产边缘的阴影，自己更是一个虽然交了绝大好运、但到底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过就采访本身，已经可以看出这位葛雷特巴赫家主行事的周密谨慎以及对未来的预见能力。而有这样的父亲，或许正是莱因哈特·冯·葛雷特巴赫如此出色的根源。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上，这位父亲却显得远不如儿子明智。或许，哈利冷静地想道，只是老年人天生更贪图安逸，而且阿拉冈·葛雷特巴赫确实面临一件更令人头痛也更直接棘手的麻烦。因为优秀的莱因哈特并非葛雷特巴赫家族的长子，而菲利普、卡尔和埃马努埃这更年长的三兄弟虽然某些方面略显不足，可是对统领家族一事都存在非常强烈的兴趣。于是，曾经让阿拉冈·葛雷特巴赫在巫师的贵族圈内异常骄傲的事情现在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愉快，事实上，哈利完全可以猜想在某些时候，他对某些因为一脉单传而显得岌岌可危的纯血家族怀抱怎样的羡慕和嫉妒。

    而现在，很显然的，阿拉冈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让长子菲利普代理大部分银行事务，做出决策并施行；让次子卡尔接手他的报纸和杂志，三子埃马努埃和幼子马克西米利安成为其中重要专栏的记者和负责人。只有莱因哈特，他没有在葛雷特巴赫的金融和新闻帝国里安排位置，而是打发他去葛雷特巴赫家族从不亲自介入的巫师政府——魔法部。这对于莱因哈特显然是个不小的打击，这种不公平甚至让整个家族都以为阿拉冈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中了夺魂咒之类，因为谁都知道他多么宠爱和看重这个从小就优秀过人的儿子。只是阿拉冈并没有给出解释，莱因哈特更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任何异议和不服从——葛雷特巴赫家族团结，父子亲密如昔，至少，在绝大多数有心借机生事趁火打劫的人看来，这对父子的表现无懈可击。

    不过，毫无疑问地，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并不这么看。这不仅仅因为几个月来莱因哈特在自己面前频繁的抱怨和发泄不满，而是从七年前第一次和葛雷特巴赫合作开始，他就认识到自己成为了这对父子角力斗法的重要棋子或者说砝码。相信自己、借贷给格林德沃是当年十九岁的莱因哈特赌上家族内发言权做出的一项至关重大的决定，那个时候父子兄弟的分歧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调和。哈利只是庆幸，当初自己寻上这家德国巫师界最大的私人银行时，接待自己的是因为实习无聊、恰好在经理室偷懒闲逛的莱因哈特。说服一个好强、有活力、勇于尝试，而且对许多传统和规则不甚了了的年轻人要比说服一个圆滑、精明、娴熟行规、风险意识强烈的老牌金融师和经理人容易得多。而当莱因哈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眼光不差，葛雷特巴赫也因此获利之后，这位继续加大投资力度的少爷的前途便毫无意外地和自己，或者说是和格林德沃捆在了一起……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依然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这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莱因哈特选择了自己的事实。在互利互惠的前提下，两个人展开合作，然后在不太长但也绝对不短的共处中慢慢生出真正的友谊——哈利承认，自己其实非常享受这一切。毕竟，在这个曾经完全陌生的国度，莱因哈特给予自己的是老狄休斯、老管家路易和格林德沃的老家人格林、伍德之外，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情——他是自己在这里的第一个完全平等的“朋友”，而且，襄助自己良多。因此，只要自己能够做得到，他非常乐意尽一切努力来回报莱因哈特。

    哪怕是，去自己一直牵挂……但也一直避免回去，不列颠、英伦三岛。

    不，不对，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心里严肃地提醒自己——那是你必须回去的地方，即使没有莱因哈特·葛雷特巴赫也必须前去，那是你的“命运”！

    哈利不能自制地缩了一下，随后，坐在高背椅上的身子慢慢僵直。

    是的，这才是事实——你“必须”回去，哈利……哈利·波特，魔法世界的救世主！

    “曾经”的救世主……或者，在这个时代，更确切些的，“未来的”。

    ***

    他慢慢闭上眼睛。

    现在是1990年11月20日，万圣节过后第二十天，“那个人”——伏地魔被一个反弹回去的阿瓦达索命咒击败的第十个年头。整个魔法世界显得安稳和平常，巫师们自由地活动和生活，享受他们多年担惊受怕后得来不易的平静。这个时候，阿不思·邓布利多在平安地做着他霍格沃兹的校长，西弗勒斯·斯内普第十个年头被拒绝教授黑魔法防御而继续担任着魔药课教授；这个时候，韦斯莱家的双胞胎以二年级生的身份继续称霸霍格沃兹；这个时候，莱姆斯·卢平过着流浪、拮据、不稳定但依然安全的生活；这个时候，小天狼星布莱克仍然被囚禁在阿兹卡班，依靠着他人所不知的阿尼玛格斯逃脱过摄魂怪的影响；这个时候，哈利·波特居住在萨里郡小惠金街女贞路4号德思礼家楼梯下的碗柜里，忍受着德思礼一家非正常的待遇，对自己巫师的身份以及整个巫师世界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小矮星彼得·佩迪鲁以他阿尼玛格斯的耗子形态藏身于韦斯莱的陋居；这个时候，康奈利·福吉刚刚因为难以想象的“运气”成为了魔法部部长（米莉森特·博格纳德退休、老巴蒂·克劳奇工作失职、邓布利多拒绝接任）；这个时候，因为母亲的牺牲逃过了阿兹卡班摄魂怪的小巴蒂·克劳奇被父亲偷偷禁闭在家里；这个时候，奇洛遇见了伏地魔，将自己的脑袋和魔力贡献出来与他共享……

    一切都和“曾经的”一样，只除了——现在有哈利·阿尔法多·戈德里克·珀特拉文斯·格林德沃·佩弗利尔。

    一个多出来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旅者，一个曾经以“哈利·波特”为名、在付出无数死亡的惨痛代价后最终击败了伏地魔的魔法世界的英雄。这个英雄又在接下来三十年琐碎、庸碌、混乱的平淡生活中被击败，死于一场也许是蓄谋也许是意外的魔药爆炸事故……然后，以47岁的灵魂，21岁的身体重生在了1981年圣诞节前夕的德国慕尼黑一条昏暗的街巷里，面对一群刚刚失势而正在作困兽之斗的行凶的食死徒。他奋力击退了食死徒，付出巨大的鲜血的代价。但幸运的是，在他彻底陷入昏迷前的一刻，恰好被路经此处的狄休斯·格林德沃和他的管家路易救上了他们的马车。

    再后来……他成为了哈利·阿尔法多·佩弗利尔。三年前，老狄休斯又赐予了他“格林德沃”的姓氏。

    这九年以来的时间，他生活得波澜不惊又绝不平静。他享受到了“哈利·波特”追求了一辈子也没有得到的真正安宁——相对于“多出来”的这一个存在，他的额头上，“少”了那一条标志性的闪电状伤疤。曾经为“承担巫师界英雄应该承担之义务”而被迫学会的法语、德语让他避免了语言不通的窘境，与伏地魔、食死徒、魔法部以及无知盲从的大众斗争和周旋的近四十年经验使他能够从容应对新生活中的大部分人与事。他摆脱了如影随形的聚光灯和窥探的目光，他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被周围人质疑动机，他也得到了新的亲人、家人和朋友，并在这些新的关系中享受到一种没有了“救世主”光环的纯粹。

    但是，他也经历了同样多不曾想到过的奇遇，让新生活变得波澜起伏：发现相救自己的狄休斯·格林德沃与那个伏地魔之前的黑魔头盖勒特·格林德沃是远房的堂兄弟；发现格林德沃是最古老的纯血巫师贵族，其历史悠久远胜于布莱克；发现格林德沃至今保有贵族头衔，无论是在巫师还是麻瓜的世界；发现格林德沃与一切纯血贵族的巫师信仰和家族守则，其深沉厚重不亚于任何一部魔法史，其奥妙精奇更胜过一切已知的魔法和魔药；同时，也痛心地发现这种真正的巫师传统和骄傲正在被失落，格林德沃仿佛夕阳正带着它曾经的辉煌走向沉寂。而为了挽回这一切，也为了回报救命之恩的老狄休斯，他不得不认真地投入到这个世界，调动自己的一切感官和精神——他寻找各种可能的机会，为了偿还格林德沃家族的债务数次冒险获取高价也高危的魔法物品（大多数是动物或植物）；他被自己刻意训练出来的魔药方面的才能得到了老狄休斯的高度肯定，他对“未来”的预知让他可以轻易决定格林德沃家族产业中历史最悠久的魔药工嘲老格林”应该向哪个方面开拓市场，而这种预知所带来的好处同样在魔法道具制作工场的“老伍德”得到体现。

    于是，短短三年，他以格林德沃家主、狄休斯·格林德沃唯一秘书的身份参与各种家族产业和事务，格林德沃神奇的起死回生让“哈利·佩弗利尔”这个名字广为人们所知。再三年，他彻底甩掉了债务，集中力量更新和改革了格林、伍德的生产经营模式，以“平价”为指向，席卷了德国的普通魔药市场和大众魔法道具及消费品市场。老狄休斯在去世前正式赐予了他“格林德沃”的名字，确定他为自己全部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并要求他以遗嘱执行人的身份“为格林德沃选择自己认为最合适的继承者”。而这三年时间，他让格林德沃家族总资产又翻了两倍，“格林”和“伍德”占领了欧洲大陆市场的近百分之十。所有的巫师家族——无论贵族非贵族，无论纯血非纯血，无不对这样的成绩侧目：“格林德沃”这个名字，已然被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赋予了新的含义——古老、纯正、高贵、富有，同时年轻、进娶有活力、敢于创造，总而言之，是优雅和强大的完美结合。

    而这一切，都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这也不是他知道的那个击败黑魔头的救世主、霍格沃兹的黄金男孩、魔法世界的英雄、标牌和傀儡——“哈利·波特”。

    他现在是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

    哈利·波特冲动莽撞，他却沉着隐忍。

    哈利·波特全无金钱概念，他却善于敛财。

    哈利·波特丝毫不懂得政治，他却精通权术。

    哈利·波特罕有动用名誉声望，也不在意自己一言一行在于他人的影响，他却会随时留意。

    ……

    哈利·波特从未真正正视过自身的力量，他却深知自己内在的强大。

    只是，无论如何强大，在面对命运的梅林，他也终究无力和无措——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重生对这个新的魔法世界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不敢有一点轻举妄动。直到每一步小心翼翼的试探都传回来一个同样的信息：世界并没有改变，一切都在沿着曾经的轨迹按部就班地前行，他才终于怀着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的心情，做出面对曾经命运的决定。

    或许这个决定有些晚了。但，既然他不曾在一切悲剧的最初萌芽前回来，那么，只要能够挽回那些对“哈利·波特”而言最重要的人们的生命，这也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而且，这个决定还有一个非常良好的附加效果：莱因哈特，他重要的朋友，对此表示了完全的喜悦和欢迎。虽然莱因哈特在意的更多是自己的姿态和陪伴，但如果曾经三十年耳濡目染的经验能够帮上即将赶赴异国他乡的朋友的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哈利微笑了起来。

    魔法部——部长办公室、发言人办公室、傲罗办公室，国际魔法合作司、法律执行司、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神秘事务司、禁止滥用魔法司、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司、体育运动司、处置危险生物委员会、实验咒语委员会、妖精联络处、麻瓜联络处、飞路网管理局……魔法部所有下设机构和部门，甚至连威森加摩（巫师法庭），自己都有在其间任职的经历。虽然任职时间都很短，有些甚至不足一个月，可到底在自己那个曾经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头脑里灌注进魔法世界行政与司法的基本概念和常识。而且，因为头顶着“救世主”光环的自己总是很难找到一项确实具体的工作，自己学会了从大量文件和卷宗当中搜集信息、获取资料、组织故事来娱乐，而这无疑大大扩充了此刻自己需要的背景资料和信息库。也许，这确实是个意义非同寻常的好消息，对很快就要到英国魔法部国际魔法合作司上任的莱因哈特而言。

    不过最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是，将这些提供莱因哈特，自己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不安——他完全可以确信将来得知这些时候莱因哈特会有的态度，两人的友谊绝不会因此有任何消极负面的影响，这种信任是罕有的。即使自己生活过半个世纪（哈利目前的心理年龄56岁），莱因哈特也属于那极少数的能够给自己这种感觉的人。

    有这样一个人陪伴，返回那曾经记录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一部分历程的岛国，会是个正确的决定。

    抬起眼，目光对上办公桌上一方相框，老狄休斯·格林德沃正在向自己微笑。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向自己最尊重和敬爱的这一位老者和导师回以最纯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