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1

    结束和维奥莱特·拜特雅妮的下午茶，哈利又陪她在海尼逊逛了一个半钟头，这才彼此含笑道别。

    拜特雅妮说还有几份午夜寄到的文件需要处理，幻影移形去了她的办公室。哈利则选择步行的方式返回他距离“海尼逊”仅仅相隔了一个街区的家。

    格朗斯顿大街30号，狄休斯·格林德沃以私人形式购买的住宅。和伦敦格里莫广场12号的布莱克宅一样，是施加了多重魔法，防护森严确保安全之地。强大的甄别魔法只允许特定之人入内，因此当门铃声响起，老管家路易斯·路易立刻知道主人已经到家。带着明显却不过分的喜悦表情，路易快速地迎到门口：“哈利·阿尔法多少爷，欢迎回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他的斗篷，“今天一切顺利，少爷？”

    踏入家门、听到管家专用称呼的那一刻，哈利立即回想起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和拜特雅妮会面过程的意外走向，让他几乎忘掉了之前狄休斯的恶趣。我一点都不会期待这个……哈利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然后用最正常的语气回答道：“很顺利，谢谢，路易斯。你也很好？家里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一板一眼的刻意对答，配合神色间隐隐的担忧，以及绿色眼睛不安的视线，让一向沉稳的路易也忍不住笑起来：“少爷，我只知道家里将会发生一些事情，让屋子热闹起来的事情。”

    哈利叹了一口气。

    “少爷不希望这样？如果是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会想办法压缩计划，尽量取消掉一些圣诞晚会以外的小型家庭宴会。或许对某些人和家族，少爷用亲笔信的方式也能达到基本的礼仪要求。”

    管家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灰色眼睛却透出“果然预料之中”的失望。哈利几乎要为这样的眼神投降，不过曾经的“救世主”还是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两次下午茶，路易，你安排时间和邀请客人。不过不举办圣诞晚会——我必须在圣诞前一周主持超过七个不同层级的会议，并出席到目前为止收到的不能拒绝的三家‘世交’的晚宴……我确信我会更享受一个安静的平安夜和圣诞节。”

    “您去年出席和主持了十一场新年招待会，而新年‘假期’的每个晚上都在各种晚宴和舞会上度过。”路易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明显有了情绪的波动。他清了清嗓子，“所以狄休斯老爷的建议是，我们不能让您由着性子宠坏了自己——提神药剂已经在制造中了。”

    “路易斯，你一定不是认真的。”凝视管家片刻，哈利沮丧地塌下了双肩。“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如果您已经准备好足够的提神魔药的话……您真是一位最称职的管家。”

    “而您是一位非常体贴的主人，哈利·阿尔法多少爷。”

    管家满意地点一点头，他随即招唤家养小精灵，“卢克，铺好桌子！莱姆，把晚餐在桌子上准备好！”又向哈利恭恭敬敬行过一个礼，“请原谅我暂时的失陪，少爷。我必须到书房去把修改后的计划表准备好。我想您可以在用完甜点以及餐后酒之后看到它，这样就不会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哈利无声地点点头：他确信，就是在自己曾经最疯狂的梦境里也不存在如今必须面对的这一切。但是，这是真实存在而且正在发生的——他必须像马尔福那样，以家族首领的身份参加那些世家贵族的社交活动；奢华、轻浮，充满虚伪和算计，财产和权势构架出来的可笑而强大的“常识性”力量……他必须适应它，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完美无缺，必要的时候甚至求助于提神剂——当然，这不是说它们是必需品。他的理智、实际心理年龄和那些曾经的经验教训，足以支撑他连续两个甚至三个星期每天晚上高强度的应酬。但是，对于哈利来说，老管家亲手制造的提神剂具有更多精神上的舒缓和心情上安抚的作用，这是来自家人的关心。同时，作为格林德沃家族隐藏最深的魔药大师，路易斯·路易特殊配方的提神剂可以和已知的大部分毒药发生反应，两者一旦相遇便会在嘴里形成一股杏仁牛奶或者黄油啤酒的特殊味道，而这两种几乎不可能出现在高级聚会的饮料滋味可以立即为哈利敲响警钟。

    这真是了不起的发明……哈利在品尝家养小精灵精心准备的晚餐时想。路易斯·路易显然具有和自己所知任何一位最高强的巫师同样的天赋，不论在咒语还是魔药方面都有惊人的特长。从来到格林德沃家中的九年，哈利已经充分认识到路易斯·路易先生在维系这个古老的巫师家族中所起到的作用和不可动摇的地位，他也亲眼见识和领教过路易那些自创的、精妙实用的魔咒和魔药。虽然这些大都被用来处理家政事务，不过只要在使用中作一点极小的变动，哈利完全能够想象其力量和影响。另外，因为长年侍奉狄休斯的关系，路易对狄休斯知识体系中的绝大部分知之甚详，了解巫师贵族们世代相传的几乎全部秘密，熟悉并掌握各种类型的防御和保护魔法。只是，这位了不起的巫师最大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位完美的管家，这使得魔法世界只有一两个人知晓这样一个杰出人物的存在。

    而且，路易斯·路易的热情，只和维护格林德沃家族利益紧密联系，且仅是唯一本家的利益。解决掉主食的猪排，哈利搁下刀叉，若有所思地托住了下巴。他不太能够忘掉，当他第一次进入那片移动着的秘密森林取到好几种珍稀的草药，以此换取金钱解决掉狄休斯六分之一债务时候，这位老管家向自己表达出的巨大的热情和强烈的肯定。而后，在自己每一次为格林德沃家族努力的时候，都会得到路易的全力相助——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惊讶地发现了“路易斯·路易是一个完全不输于狄休斯·格林德沃的强大巫师”的事实；尽管他从来不会有意识地使用自己的强大力量去谋求自身利益，但只要他认为格林德沃家族需要，他就能激发。

    奇妙和独特的人……他的力量足以影响周围的人们。事实上，自己也一直接受着这种力量的影响，并且在他的希望下，对格林德沃更多投入感情和建立起责任。哈利相信狄休斯完全知晓身边随时有这么一个人物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而让事情完全照着这头半点不输给邓布利多的老狐狸预料的进行则是自己的选择。最后，自己对狄休斯的忠诚最终赢得了老管家对自己的忠诚，从而自己也能够借用路易那些巨大的力量：当老狄休斯为自己冠上格林德沃的姓氏之时起，路易斯·路易就不仅仅视自己为同伴、子侄、格林德沃家族的重兴者——他开始称呼自己为“少爷”和“主人”，并完全奉上自己的信赖和忠诚。而这一切完全是自己被他下意识的要求所形成的感情导致，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合理又有趣的因果。

    而今的问题是，当接纳和融入已经完成，新的家庭关系被构建，就会有一些观感、看法、态度会向着感情方向发生微妙的变化。作为格林德沃家族几十年的管家，路易当然非常在乎家族的荣耀，他竭力使一切在“不令格林德沃蒙羞”的前提和轨道上前进。但既然他真正地将哈利看作了家族的一分子，看作需要自己照顾和帮助的小主人，在某些事情的审时度势和思考斟酌之后，其解决问题的手段往往会以一种非常温情的面貌出现——他会用感情“打动”哈利，而不是曾经清晰老练的分析说明。

    而显然的，从“过去”、“未来”到“现在”，哈利都是一个非常容易败在感情上的人。

    瞧他刚才应付我的方式，完全就像耐心的长辈对待一个一心想要偷懒的任性的小孩子……哈利有些愤愤地咬一只小圆餐包。手段简直高妙极了，柔软、坚定、不伤人，我确信他知道这百发百中——梅林啊，当初我怎么会认为他严厉而刻板？！

    更糟糕的，在他面前……或者说被他和狄休斯“捡”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年龄能够带来的任何优势。

    哈利发现自己又一次在为同一件事苦恼。不过事实上，哈利自己也很清楚，这苦恼范围狭窄且没有必要。因为战斗中强迫养成的理智冷静和战争过后不得不学习并赖之为生的克制力一直在他灵魂中延续着，这种自我控制的能力在这九年来不断地得到映证：哈利·佩弗利尔是个老练沉稳、情绪调节能够达到收放自如程度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人——这九年来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交手中占到他真正的上风，除了老狄休斯和他的管家路易。当然，哈利不用担心来自这两个的算计，他确信这两人都不会伤害自己，不论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剥夺过自己应有的知情权，尤其当他们开始尝试确实地相信自己之后，他总是能够通过各种暗示明示来了解他们的真正意图——虽然，这不排除他已经有足够冷静和阅历，使得具备足够的辨别力去察言观色然后分析人的言行。哈利当然不用为老狄休斯和路易苦恼，他真正苦恼的是，自己依然总在感情上最亲近的人面前失控的事实。

    无意识地，哈利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这不是一件好事，扣除狄休斯的离去和路易绝对忠诚的部分，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感情方面的倾向。鉴于他并不是真正的30岁，以及接下来为期不会少于一年的英国之行的计划，他无法不为“将来”感到担心。毕竟，那些曾经进入到自己心灵深处的人、那些曾经在自己灵魂上刻下最深印记的人们……此刻都在那个岛国上、活生生地存在着。

    “……主人，哈利主人！”

    紧张胆怯的尖利呼唤，顿时把哈利从自己的思维世界里拉出来。这一定是下午和拜特雅妮谈到了那个人的缘故，他想。我平时很少这么多愁善感，不，我平时根本不会让这种烦恼这样深地抓住我，因为根本不存在让烦恼侵入的破绽和契机。确认了这一点，哈利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过头，略有点抱歉地看向那个一脸惊惶、显然被自己方才表情神态吓到了的家养小精灵，哈利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回答道：“我没有事，卢克。已经吃好了，你收拾餐盘吧。”

    “不，卢克不是——路易先生没有让卢克催促主人——卢克只是看到主人担心了！”穿着一条雪白茶巾的家养小精灵尖叫着，瞪大一双黄澄澄灯泡似的大眼睛，随后双手抓住了自己耳朵，“砰”地一声撞在桌角上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又是“砰”的一声，另一个围了白色镶金边茶巾的家养小精灵出现在哈利面前。“哈利主人，请允许莱姆。”在哈利微微一个点头后动作飞快地收拾好餐盘，家养小精灵莱姆才神情严肃地说，“卢克只是还需要训练——它不是个坏精灵，至少，他是关心主人的。所以莱姆会努力教导他，也请主人再多给卢克一点时间。”

    哈利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是又一项被保留的习惯，他一直很尊重以这些辛勤劳动为生存之道的家养小精灵。出于对这种生灵的了解，他从来不像赫敏·格兰杰那样认为必须解放它们、迫使它们接受大部分都不想要的休息和工钱；取而代之的，是相对平等的温和态度和对它们劳动适当程度的感谢。

    作为贵族世家，即使趋向没落，格林德沃家也保留着家养小精灵的传统，而且数量上到达五个之多。这五个之中，在格林德沃家族服务时间最久的是莱姆，它有权指挥家中其他的精灵。这个和当初克劳切在很多方面有着惊人相似的标准家养小精灵，让哈利又一次切身体会到它们对契约主人的忠诚，并且这种忠诚在哈利的尊重下被愈发加强。至于另一个家养小精灵卢克，则是莱姆一次从外面带回来——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被莱姆认为“尚未完成教导”，尽管哈利和路易都认为它已经驯化到足够程度。显然卢克的感情比莱姆外露，也更享受哈利所提供的平等，它“习惯于在自己认为必要的时候打搅哈利主人”，而这，正是莱姆竭力要帮它修改掉的坏毛病。

    因为它不希望卢克被驱逐——哈利很清楚莱姆的动机，只是他不能对家养小精灵许诺绝不抛弃。这是两个种族之间的魔法契约，契约深入其中的一方到影响天性的程度，这是哈利无意挑战的力量。而且，他也不希望引起这些敏感精灵任何不必要的不安。所以对于莱姆的发言，他只是稍稍点一点头，然后问：“路易先生在书房里？”

    “是的，哈利主人。他正在等您。”莱姆用和管家如出一辙的庄严语气回答，然后在哈利“无事了”的示意下带着餐盘瞬间消失。哈利又微笑了一下，随即稳健而迅速走向他的书房——他心里非常清楚，让路易斯·路易等得太久，对减轻他圣诞节的社交负担没有一点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