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7-1

    “我听拜特雅妮说了你英雄的事迹。”

    看着哈利·佩弗利尔在那间布局专业的魔药实验室里轻巧地来回走动,挑选药品加入坩埚熬煮的完美技法,斯内普低沉的声音打破自拜特雅妮告辞离开后一直保持的沉默。

    “她比通常人们知道的要擅长于夸张。”佩弗利尔简单地回答,随即拿起一支试管,将里面金黄色的溶液倒进工作台上装有半杯清水的马克杯,又随手弹进去两指甲盖那么多的薰衣草粉末,然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从液体瞬间变成的浅绿色彩,以及升起的螺旋形淡黄烟雾,斯内普可以判断那是一剂温和的提神剂的舒缓魔药。效果比他之前拿给拜特雅妮的翠绿色缓和剂要差了不少,但已经能够初步减轻欧石楠和颠茄叶引发的亢奋。而现在佩弗利尔在工作间里继续制作,可见方才那一小瓶是他最后的储藏。想到这一点,斯内普脸色微微放缓,但随即又阴沉起来:他看得出佩弗利尔比拜特雅妮所用兴奋药物的剂量更大,对身体的伤害显然也更深。而一个药剂师首要的,就是清楚了解各种药剂药效,并保护自己身体不受毒素侵害和损伤。

    彻头彻尾的没有常识——如果他认为仅仅靠意志力就能抵消过量提神剂的副作用,于是发挥女士和长者优先的绅士风度让出药剂,而不是听从理智立刻服用缓和药物减小自身伤害,这样的话,是否继续选择与他合作,自己必须要重新、慎重地考虑过一回了。

    “我想,我能够判断她言语内容真实的程度。”他抱起肘,眉头拧出深深的皱纹。“而且她不必要说谎,在这个很快就要被确证真实度的事件上。”

    “她或许没有夸张事件,但毫无疑问让人高估了实际面临过的风险。”

    或许是缓和剂开始起作用,佩弗利尔的神态间流露出一丝疲倦,但目光却很清醒;实验室明亮而不刺眼的灯光下,那双翠绿色的眼眸清透真诚——这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他转头看过来时,那张脸给自己造成的负面情绪。斯内普怀疑地挑起眉,没有接话,但眼神无疑透露出“请详细解释”的讯息。

    哈利微微笑了一笑:“阴尸,就如人们所熟知的,害怕的是火和光线。”他说,“但是他们同样害怕盐碱,这和光与火一样,能够把它们内部的水分烤干。所以在通常的阴尸驱逐粉里配上一定比例的火戎草的粉末、干胡椒叶和石灰,驱散效果能比现在明显两倍,有效时间也是现在的三倍多。更重要的是,用量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吸收了水分的驱逐粉会凝成结晶,在火里变成无害的气体。因此虽然工作量很大,本身并不存在特别的危险。”

    斯内普略眯一眯眼:“理论上讲得通……你的发现?”

    “战争的遗产。”哈利冷静地回答。他当然知道对方此刻的怀疑,不仅因为阴尸的罕见,更在于十年前那场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伏地魔使用了它。事实上,在“曾经”的最后战争中魔法部和傲罗们深受伏地魔招揽的那些阴暗同盟困扰,阴尸、摄魂怪、狼人、吸血鬼、山兽巨怪……它们对魔法世界造成的破坏甚至远超过阿瓦达索命,因为伏地魔的死并不同样意味着它们破坏的终止。人们花了差不多三年时间,才将这些阴暗怪物一一清理控制,而它们造成破坏的影响,直到自己在那个世界“出事”也没有完全消弥。当然,这给“此世”的带来的好处就是,自己已经基本了解这些“生物”的特性和弱点,所以才能在收到拜特雅妮求救信号的第一时间带上足够大量的药物前往救援。

    而坏处是,他已经引起了斯内普的怀疑,进一步地——这完全可以想象——邓布利多的怀疑。

    哈利在心里叹气:引起邓布利多的怀疑,这正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虽然深知这个睿智的老人擅长看透他人内心,辨别本性的良善或恶意,但这并不能改变邓布利多实质的谨慎和多疑。格林—伍德高调进驻英伦三岛,自己在社交界的种种表现,都是在确立格林德沃地位的同时向一切有心人表明,自己是一个和善、能沟通、值得结交的“外国巫师”。贵族和富商的身份让人们不能忽视自己,而“出生和童年时期都在英国”的事实则有利于拉近交际的距离。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都小心避免了和邓布利多的见面,这不仅出于心理上仍在调试状态的需要。更多的因素在于,自己始终无法确定,即使近十年来始终顶着“麻瓜爱好者”的头衔招摇过市,格林德沃、德姆斯特朗、纯血贵族世家这样的组合,是否真的能够摆脱掉那些曾经的阴影。

    格林德沃,太过敏感的名字,它与“为了更高的利益”这句口号一起刻进了巫师的历史。历史纪录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大量言行,正如邓布利多曾经告诉过自己的格林德沃本性中凶残的一面。然而自己也同样听邓布利多说过他的最终后悔,更通过伏地魔的眼睛看到他用生命保护长老魔杖的下落。此世的数年,得到老狄休斯倾力教导,对格林德沃的信仰和理念有了深入了解;尤其,在跟格林德沃老宅保留下唯一一幅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画像进行过深入的沟通和讨论……对这位曾经显赫一时,却选择了自我囚禁作为最终结局的黑魔王,自己的感情已然发生变化。

    真正意识到盖勒特对巫师世界有着怎样美好的梦想,这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而听他对自己“实现梦想”过程中各种错误和偏差的分析和反省,又证明了盖勒特于格林德沃一脉相承的睿智和冷静。虽然他曾经做过恐怖的事情,哈利却再也无法将盖勒特和伏地魔划归到一类,用“黑魔头”这样的简单称呼将他们相提并论。而“为了更高的利益”,当自己全面了解过巫师的历史,了解魔法世界一次次动荡的背景、经过、结局和根源,当通过自己的经历深刻地认知到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利益权衡、一次又一次的争斗妥协……他又怎么去指责格林德沃的口号?

    经历世事,一颗心早已经失去曾经的天真纯善。实实在在肩负起一个家族与众多人的生活,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很难向人保证,他那些“平价”、“平等”完全不包含功利。不管自己承不承认,他的信仰和思维,都早已烙上了格林德沃的印记。

    而致力于维护巫师世界和平,抵制血统歧视、巫师至上主义和极端纯血清洗运动的邓布利多,又是否真的能够抛弃内心的芥蒂,接受一个在血统、力量、财富、权势乃至年龄都有着难以忽略优势和潜质,言语行动倾向于麻瓜而理念上却不完全否定血统论的巫师?

    他知道,从盖勒特·格林德沃,到汤姆·马沃罗·里德尔,邓布利多的神经,实在是绷得太紧了。邓布利多大概很难相信一个对黑暗有着深入探索和了解、对黑暗的力量具有能力掌握的巫师,当他唯一的制约就是自身清醒的理智。虽然年纪越长而思考越深沉的邓布利多不会再如年轻时行动的激烈,一切的警惕戒备也不会像曾经那样痕迹明显,不过这样一个白巫师领袖的格外关注,绝不会是自己乐于承受的东西。

    尤其这一次,将引起他注意的,又恰恰跟盖勒特·格林德沃和伏地魔两个同时有关。格林德沃曾经向往和渴望过死亡三圣器中的回魂石,年轻时代的邓布利多就知道他真正的目标是阴尸军队。而伏地魔,则直接制造和驱使阴尸,利用它们作战。

    还有,那个洞穴,那个洞穴中湖心的小岛……伏地魔用它们来看守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摧毁阴尸的强大魔法最终也没有对那个藏有魂器的石盆造成任何损害,斯莱特林的挂坠盒依旧平安地躺在剧□□水的水底——被雷古勒斯·布莱克替换了的赝品挂坠盒,确切来说。

    一个无法忘怀的纪念品,刻进记忆和灵魂深处的烙迎…记录着生命中最糟糕的一个夜晚:当自己生平第一次成功地幻影移形,庆幸一个噩梦终将结束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才是一连串噩梦的开始。

    难以觉察地轻轻叹一口气,哈利下意识地抚摩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用来镇定心神的小动作,从狄休斯·格林德沃那里学来。

    佩弗利尔细微的神情动作没有逃过斯内普的眼睛。准确地说,斯内普发现他并没有加以掩饰,拒绝被自己审视的意思。那枚戒指看起来怪异,但斯内普的心思没有在上面多做停留。他整理一下思路:“我们会去检查那个山洞,不用拜特雅妮坚持,这样的地方也不容许被忽视。魔法部——邓布利多应该能够追查到最初是什么人将阴尸藏匿在那里。但是,”他回到自己最初的疑问,“即使是在那种地方,我也不认为有拒绝猫头鹰的屏蔽魔法,考虑到拜特雅妮最终与你取得联系的事实……佩弗利尔先生。”

    哈利怔了一下。他随即意识到斯内普问题的真正所指,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真正的怀疑。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他回答,“我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斯内普先生。然而我诚恳地向您道歉,为临时中断了讯息。”

    说话的时候,哈利并没有如先前一般让双眼跟斯内普直视——这通常是一个表示诚恳和真实度的姿态。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左手上:那里有一枚大戒指,相比较他经常戴的其他饰物,它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丑陋,做工粗糙,而且上面镶嵌的黑色石头也已经现出了裂纹——没有完全破碎,但也完全没有美感。深沉的颜色和巨大的造型让戒指显得沉重,它像是狠狠压在他的指节上,压得那根手指都有些发灰发青……

    “黑魔法……诅咒?!”斯内普倒吸一口冷气,注视面前男子的黑色眼睛更加深沉。

    哈利微微笑了一下,他没有回答,而是凑近去看那只仍在熬煮中的坩埚。土黄色泥浆一样的液体在翻滚,一个个气泡从液体底部升上表面然后炸裂,速度不快但均匀、稳定。哈利想了一想,在加入一勺圣甲虫翅鞘之后加了两枚青色的橄榄。那效果是非常直接的:液体瞬间变得透明,澄澈见底;颜色也变成鲜嫩的翠绿,就像春天旺盛生长的草叶一样的色彩。

    移开坩埚底部的火罐,哈利小心地舀起了一勺,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味道,这才露出愉快的表情。他随即喝了一杯新熬好的魔药,感觉被过度激发的兴奋情绪都在心底平复了下来,哈利这才转过身,面对从刚才起就一直以一种危险的眼神静静凝视自己的魔药教师。

    “那是一个诅咒。”

    斯内普没有说话。

    “时间倒退三十……四十年,我会死。”

    斯内普动也不动。

    “放在十五年前,也一样。”

    依然没有开口。

    “即使是七年前,情况同样不会变得有多好。”

    佩弗利尔异常的耐心,让斯内普终于问道:“那么现在?”

    “我的导师,像曾经的每一次……帮助我,解决了它。”哈利·佩弗利尔微微地笑着,绿色眼睛中的光芒让斯内普几乎直觉地要躲开去。“所以,现在我不会有事,我需要的只有时间而已。”他想一想又补充一句,“而且那并不需要太久,如果之前不是拜特雅妮打断我……甚至根本不会留下痕迹。”

    “所以你将它称为‘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斯内普的尖锐反问让哈利顿时一愣,他确信自己从鹰钩鼻教授的语声里听出罕见强烈的讽刺,随之而来的话则证实了这一点:“现在我确信,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先生,我将完全无法与您共事。一个如您这样的魔药师不是我所能期待的同伴与合作者,我为您之前所有慷慨示之的知识表示感谢,并真诚地抱歉,对我所打扰、占用您的宝贵时间。”

    在被强悍拒绝的惊讶中,哈利定定看着青年的斯内普以一种自己最熟悉的魔药教授特有的倏然转身、带动长袍波浪一样翻滚的大步离去,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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