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点味道非常不错!”
放下茶杯和茶匙,阿不思·邓布利多高高兴兴地说,明亮的蓝色眼睛里笑意闪烁。他拢起手,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放松了身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享受了。”
“路易斯·路易先生的手艺。我相信他听到您的评价时一定会非常高兴……”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被邓布利多动作时睡袍衣袖上的小小动静所吸引。那是一身非常宽松、舒适的高地山羊绒袍子,制作精工,夜幕一般的深蓝底色上,用银金丝线绣出了许多星星。它们像真正的星星那样闪亮和运行,组成星座和星系,还时不时出现彗星和黑洞。而就在刚刚,哈利·佩弗利尔确定自己目睹了一场超新星爆发——极小、极小规模的,以及进程加速了几百万倍的,但依然是。
“哦,哦。”觉察到年轻巫师的目光,邓布利多举起了袖子,歪着头,在宽大的衣袖上搜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爆炸的余波。“你知道,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即便你把自己设置成了宇宙的中心,你依然不会知道你身边的这片宇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实际上,真相更容易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因为一个不留神,它们就跑到你非常不容易觉察的地方,比如背后……也比如腋下。”
他说着,揪住睡袍左臂腋下的部分,把已经开始形成的超新星遗迹展示给佩弗利尔。
黑发绿眸的巫师忍不住微笑。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穿这样一件抢眼的睡袍,尽管在很多人,把自己定位为“宇宙中心”或“世界之王”不是什么特别困难和难以理解的事情。
“所以,一双来自局外的观察的眼睛是重要的。”邓布利多继续说,放开了睡袍,舒展一下双臂,然后重新将手拢在一起。他微微歪着头看向哈利·佩弗利尔:“那么,我的孩子,告诉我,你观察到了什么?以及,你的推论又是什么?”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在他的座椅上坐直了身子。随着姿势的调整,他的神情和气质一下子变得冷峻和凝重起来。“我不能说我观察到了什么事实,以及确定我的推断的正确性,直到我拿到了全部我需要的信息。但是我非常肯定,我向您求助的那一部分,将是至关重要。”
“那么你得到了。”邓布利多回答。说着,年长者拍一拍手,一只爪型凳脚的四脚凳漂浮而来,上面放着一只打着许多补丁、磨得很旧的尖顶巫师帽。“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它,但请允许我正式向你介绍——霍格沃兹的分院帽。”
年轻巫师的翠绿眼眸里浮出笑意:“是的,我知道它。神奇的帽子。”
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点头:“我猜年轻的哈利·波特先生,以及他的朋友们一定给你分享了很多戴上它之后的奇妙体验,但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加直观和生动。所以,试一试!”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非常确定从年长者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满怀期待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的兴致勃勃。他拿起了那顶破破烂烂的帽子——它实际远比看上去的样子要干净、完好以及坚韧。他再一次看了看邓布利多的眼睛,年长巫师的目光充满着鼓励。他随即戴上了分院帽。
一片黑暗笼罩下来。哈利·佩弗利尔感受着这种熟悉的感觉,主动打了个招呼:“哦,晚上好,亲爱的老朋友。”
在黑暗里,他感觉到分院帽明显地“僵”了一下,猜想此刻头顶上的帽子大约也扭出了好几道褶皱。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略带迟疑:“哦,你好……但我猜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到这个脑袋?”
“这一次?也许是。”哈利·佩弗利尔轻轻地笑着。“当你深入地进入到我的思想世界,并认出一些东西,请试着不要太过惊讶。”
“我喜欢惊奇。”分院帽说。“你是校长所说的惊奇的一部分吗?他预告过你需要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属于机密。我得通知你,在把它们给你之前我得探查一番——”
“你能保守秘密?”
分院帽仿佛受到了冒犯,几乎要在他的头发上跳起来:“我当然能——”
“对校长也保守住秘密?”哈利·佩弗利尔快速地说。“为了提到的信息,我需要向你敞开我的思想世界;当你深入的时候,你要承诺保守住我的秘密——你知道规则。为了霍格沃兹的利益。”
“为了霍格沃兹。”分院帽说,有点被他的严肃惊吓到了。但这种惊吓远比不上它就此探查下去之后的反应。哈利·佩弗利尔感觉头顶上分院帽几乎要拧出一道微型的龙卷风。最后,它在他的头上软趴趴地瘫了下来,摞着补丁的柔软布料紧密地贴住他的额头和后脑。
“这些……真是不可思议(magical)。”分院帽轻轻地说。
“这是一个魔法世界。”哈利·佩弗利尔回答。知道分院帽在自己的脑袋里看到的某些画面,他体贴地予以它更多的时间来平复冲击——尽管归根结底只是一顶魔法帽子,一千年的时光足以让分院帽养成独立的思想和性格,无限接近于魔法生物而非魔法造物。“你总是做得非常好,老朋友;为了霍格沃兹,给予人们所能给予的全部支持。”
分院帽在青年巫师的头上扭动了几下,随即帽檐轻轻抬起然后后深深贴服到他的前额——黑发绿眸的巫师很轻松地在头脑中模拟出一个九十度标准鞠躬的动作。“为您效劳,先生。”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随即将自己的需求告诉分院帽。他感到眼前那片黑暗中有一小片稍稍亮了起来,那里出现了分院帽的形状。它漂浮在空中,一阵剧烈的扭动后,把自己撑成一个不完全规则的长方体的形状,然后长方体的上部、也就是通常“嘴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宽宽的缝。“你需要的信息。”分院帽说,“有一点多……我开始了?”
哈利·佩弗利尔给出肯定的表示。这个外观造型十分类似麻瓜传真打印机的分院帽立刻开始嗡嗡震动,并配合一连串金属字模敲击的声音。几秒种后,长长的羊皮纸接连不断地从那道裂缝里被“吐”了出来。羊皮纸上整齐地排列着近三十年来霍格沃兹每一届入学新生的姓名、学院、等级证书数量和毕业后去向。
尽管不是第一次了解这件非凡的魔法造物的神奇能力,黑发绿眸的巫师还是不自禁地露出赞叹的微笑。他更赞叹的是霍格沃兹在千年时光里构建形成的魔法体系,它精密、稳定、运行高效,随着收集到的信息的增加自动地完善,并允许执有权限者通过分院帽这一魔法造物,从庞杂、海量的数据之中迅速提取出需要的信息。事实上,这个巨大的魔法体系尤其擅长学习,当它与麻瓜世界那些突破旧有格局、日新月异的思维和技术接触后,它所呈现出的自我更新的效果,令人惊叹。
许多“曾经”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第一封来自霍格沃兹的录取信件,第一眼见到高大壮丽的城堡,第一回坐在灯火辉煌的礼堂大厅,第一次满怀忐忑戴上分院帽;二年级惶恐不安地进入邓布利多的校长办公室,五年级悲愤交加地把邓布利多的银器砸毁了无数,六年级疑虑焦躁地一次次坠入人们关于伏地魔的记忆,霍格沃兹大战之后在集体起立鼓掌致敬的历任校长当中寻找斯内普的身影;在被魁地奇和魔法部的任职消耗光了热情和心力,女校长张开双臂欢迎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家;许多个迷茫和困扰的夜晚,手边安放着邓布利多的冥想盆,周围画像中师长们安静地陪伴;以及,作为女校长指定的特别助理,每年最为繁忙的开学季和毕业季,早已变为常驻家具的“临时”办公桌上堆满来自世界各地的公务信件和学术活动邀请函等待着回复,墙上的画像和鬼魂们叽叽喳喳地闲聊和报告新生们或是社会新鲜人们对于全新生活的适应状况,四脚凳上的分院帽吐出一张张关于分院建议、男女配比、课程设置、教师活动日程安排的图表,配合着麻瓜出身的校友捐赠、韦斯莱改造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桌面上一个个窗口自动弹出、运行又自动关闭,正通过移动电话进行视频通话的对象、麻瓜英国政府某个“技术上从不公开主动承认其存在的部门”(MI6)首脑又一次严肃表达了“对摄像头普及与大数据时代魔法世界瞬间大规模暴露”的担忧和应急预案……
每一幅画面和情景,都代表一份值得记忆永久珍藏的珍宝,而它们从未被遗忘——当分院帽的声音响起,哈利·佩弗利尔有些留恋但并不遗憾它们如烟雾般消散。“先生,你需要的信息。”分院帽轻轻地说,“当您查看它们的时候,我能不能、能不能……”
“你当然可以。只是要记住保守秘密。”黑发绿眸的巫师抬手在脑袋边做了一个动作示意,“我的思想世界,到你的世界。”
分院帽兴奋得凌空打了个滚儿,动作幅度之大,差不多把每一条褶皱都拉扯平了。哈利·佩弗利尔突然想起曾经好友对分院帽的评价:“作为一顶帽子,它大概挺无聊的,每年都把心思花在开学演讲的歌词上了。”——那个时候的他们对霍格沃兹的了解是多么的少啊!不过,正如分院帽自述,它是一顶会思想的、具有强烈好奇心的魔法帽子,它绝对不会拒绝一份奇遇,尤其当这奇遇关系到“霍格沃兹、校长和未来”的时候。
又一次露出微笑,哈利·佩弗利尔这才低头快速查看起分院帽提供的资料。他知道在分院帽这里一切都非常安全。当然,即便有着邓布利多和霍格沃兹的允许,他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得过久;但是他更多需要验证自己的某些想法、猜测和推断,而不是从大量的资料里归纳总结出什么规律。他一点不意外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猜测,你得到了你需要的?”
当他将分院帽从头上取下来,哈利·佩弗利尔听到邓布利多和蔼地问道。
“是的。非常有帮助,而且,非常有启发。”
银发蓝眸的霍格沃兹校长微笑起来:“很好,我很高兴知道这一点。以及,我能问一下,亲爱的哈利,你是否也能启发我?”
“当然,邓布利多教授。”年轻的巫师回答。“事实上,我认为,在这一问题上,您的智慧是不可缺少的。”
邓布利多微微惊讶地抬起眉毛。他用思索的目光打量了神情再一次变得认真严肃的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也坐直了身形。“只要我帮得上忙。”他说。
哈利·佩弗利尔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您知道,回顾和反思格林德沃近百年来的成就和罪恶,有一个问题是无法绕过的,那就是为什么盖勒特·格林德沃当年能够得到那么广泛的支持、追随和拥戴。”
黑发绿眸的青年语声平稳,仿佛完全没有留意到邓布利多那瞬间的僵硬和惊愕。“我认为主要原因是在格林德沃统治的前期,确切来说,1935年以前,他主导的魔法工业振兴和魔法农业开发计划,从根本上稳固和加厚了魔法德国乃至魔法欧洲的绝对财富基础。巫师们因为他的施政主张和施政实际,切实地获得了利益,而且是连续多年。公共事业、公共建设兴起,社会福利水平提高,绝大多数普通巫师的年平均收入提升幅度与魔法德国国力提升速度相匹配,日常生活水平较十年、二十年前有显著的改善。各类高等级的院校、研究所建立,基础教育普及,巫师们的知识和技能水平普遍提高,魔法世界的各类团体、各个阶层、各派势力都能获得需要的人才,并在这些人才的作用下,进一步自我提升,获取更大的利益。这是格林德沃走上最高位置的基础和前提,也是格林德沃之于魔法欧洲不可抹除的贡献。”
“是的,我想,在那个时段,他做得……还挺不错。”
“撇开后面发生的事情,只看这一时期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即使最严苛的人也得承认,他是值得尊敬和效力的对象。大批卓有才能的人集合在他身边,为推动魔法世界的发展做出切实的努力。——这是格林德沃的影响力逐渐壮大最终席卷欧洲的原因。这同样也是一般政治势力集团获得广泛和强力支持、最终达成统治地位的常规模式。”哈利·佩弗利尔说。
“那么,成为对照地,伏地魔以及他的食死徒势力的崛起,他的支持来自于什么地方?就像我们已知的,除了纯血至上,伏地魔并没有更多的政治主张。事实上即便是打出纯血论、血统论的旗号,伏地魔本身更倾向于从肉-体上消灭非纯血的巫师,而不是在社会生活中给予纯血巫师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特权。这样的人物,作为纯血理论的疯狂信奉者,当然可以获得一些持同样理论且同样狂热的同道人和追随者。但是作为政治势力,没有经济利益的驱动,哪怕‘斯莱特林的继承人’也不可能获得长久和稳定的支持,并逐步成长到足以与魔法部抗衡、足以分裂魔法世界发动一场战争的程度。”
阿不思·邓布利多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蓝眸专注地看着年轻人,安静等待他的继续。
“所以,从今天下午到刚刚,我收集了一些材料,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实,关于伏地魔最初的追随者和支持团体。”
说到这里,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向霍格沃兹校长投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在得到了“请便”的回复示意后,他用魔杖轻轻一挥,一道水银一样的光从杖头喷出,在空中形成一连串魔法英国知名巫师家族的姓氏。
“诺特、卡罗、莱斯特兰奇、麦克尼尔、贝特利、帕金森、马尔福、罗齐尔、李斯特瑞、埃弗里、多洛霍夫、格林格拉斯……这些在伏地魔第一次崛起的1955年到1960年时期,最先向他示好并在公开场合支持纯血论的传统巫师家族,无一例外地,他们的家族财报显示,这个时期正处于历史的最低谷,并且有很大的一部分正在加速滑向破产的边缘。”
邓布利多的蓝眸微微睁大了。“我得承认,我亲爱的孩子,这是一个我并没有观察和思考过的角度……他们确实面临过这样的艰难吗?”
但是不等佩弗利尔回答,邓布利多就自己给予了自己肯定的回答:“我的失误,这答案不用多问——你当然已经有了专业人士的意见。那判断是必然可信的。”他思索着,蓝色眼睛光芒闪烁。片刻后,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向佩弗利尔。“我有点好奇……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要看出一个名门世家是否真的没落,或者只是一时陷入低谷,这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就我的记忆,这些姓氏的孩子们虽然不能说有非常多的出色之人,但也绝对不是个个平庸。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同龄人中比较起来更为优秀。比如,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从霍格沃兹毕业的时候就有一种说法,如果不是因为马尔福家族从不亲身下场参与魔法部的竞选,他有足够的实力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部长。”
“哦,邓布利多教授,你知道,对传统贵族来说,流传出这样的传言本身就是一种衰落的信号了。”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微笑起来。“所以,又一个明证,先生。这些传统巫师家族当时在经济方面不尽如人意。而造成这种不尽如人意情况的原因……根据这个下午略嫌粗糙的调查,我简单归纳了一下,他们全部直接或间接地遭遇了非纯血巫师的冲击。”
“五十年代的巫师人口大爆发。”邓布利多喃喃地说。
黑发绿眸的青年巫师一点也不惊讶年长者的迅捷反应。“是的,先生,五十年代魔法英国巫师人口大爆发。一方面,作为1945年战争结束以后,伴随社会重建和经济恢复的人口补偿式增长。另一方面,战争期间为躲避战乱、离开魔法欧洲乃至魔法世界的巫师们,在魔法世界重归和平之后的主动流回。而后者,产生了魔法世界有史以来最大一个混血巫师群体。”
哈利·佩弗利尔再次挥舞魔杖,水银一样的光带在空中凝成几个百分比数字。“从霍格沃兹的入学名单就能清楚地看出,1960年到1975年,发放入学通知书的数量和学生实际入学人数逐年增长。新生中非纯血巫师的比例在快速上升,麻瓜种的数量激增。当然,这里的非纯血是根据传统巫师们的观点,指的是向上两代有非巫师的存在。这一定义1965年后被公开、正式地修改为上溯一代,但成为社会共识远在其后。所以,在那一个时期,整个魔法英国人口大幅增长,其中增长量的绝大部分是非纯血。他们或是在魔法世界出生,或者从进入霍格沃兹的那一刻起踏入魔法世界。他们对非魔法世界有着比这之前的巫师们更多的记忆和了解,他们也把这些记忆和了解带入到了魔法世界。他们发现这个魔法世界神奇而美妙,有些古板但不拒绝创新,事实上有着太多可以对照麻瓜世界进行改变和提升的方面。特别是,对于麻瓜种巫师们,这个世界因为‘魔法’这一原本令他们异于常人的因素,从根本上接纳着他们,予以肯定和认同。所以他们大量地留了下来,留在魔法英国,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就构成了巫师社会的一个无论人口数量还是经济体量都不可忽视的群体,甚至,因为麻瓜们对民主选举等内容的热衷,开始在英国魔法部显示他们的政治力量。”
“……就像莉莉·伊万斯。”邓布利多轻声说,从鼻梁上摘下半月形的眼镜,用袍角缓缓地擦拭。“哈利·波特的母亲,霍格沃兹最优秀的学生之一,甚至让人不想加上‘之一’这个限定词。”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安静地看着霍格沃兹的银发校长。他第一次在如此接近的距离,目睹这位年长者对已逝学生的深切怀念——他的唇角因为回忆而勾起微笑,他的蓝眸因为骄傲而闪烁光明,但他的面容最终因为失去而笼罩在痛惜的情绪当中。这种真情流露是如此难得,以至于佩弗利尔完全不想以任何一种方式去打扰。
而邓布利多也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从睡袍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手绢,擦了擦眼睛然后用力擤一下鼻子。“抱歉,我有点儿……春天,让人容易多愁善感。”他说,神情重新恢复了平稳镇定。“麻瓜学生们,从一位教师的角度,我发现他们与从小生活在魔法世界的人们最大的差别,就是他们总能发现‘不同’。魔法世界,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那些巫师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具有特别的魅力或意义;他们并不一定要按照巫师们自幼被教导的方式思考和行事,当魔法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也总有开启另一条思路的可能。我想,这就是他们给魔法世界带来那么多新点子、新事物的原因。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美好的、生机勃勃的时代。”
“小的会成长为大的,新的将取代掉旧的。一些东西生长、勃兴,必然就有一些东西萎缩、凋零。这是世界的一般规律,无论魔法还是麻瓜。”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平静地说。“但是作为原有的、甚至占据了优势地位的存在,当事情发生,拒绝谢幕,或者直说拒绝死亡,这是必然的做法。尤其是在他们并没有找到很好的共生共荣之道的时候。”
邓布利多抬起头,轻声问:“格林德沃找到了吗?”
黑发绿眸的青年巫师微微怔了一下。“也许,先生。格林德沃有其特定的基础,与英国这些传统家族不同的是,格林德沃更注重实业的发展。而且1945年以后,无论老狄休斯的原本意图如何,他在实际上将格林德沃的主要收益从地产这一块上彻底剥离;同时,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提供就业岗位,格林伍德的工厂始终保持着规模,并拥有较为灵活开放的经营思维。所以当新事物产生,它敢于尝试,或者说不得不奋起一搏,以便用新生部分的收益填补那些过去的、长期的负债。”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露出了微笑,回想起那位对自己影响非凡的老人。“老狄休斯说过,他知道自己年纪太老以至于无力也无法改变某些事情,但是他愿意等待能带来改变的年轻人,并为他们的改变做好一切可能的准备。而且他比绝大多数巫师都更为包容,在格林伍德的工厂里,我见到各种各样出身的‘人’,不独是纯血统,不独是巫师,甚至不独是人类——让各个智慧种族在同一片天地间和平共存并发展蓬勃,这是阿尔法多·格林德沃的遗产。”
“是的,值得所有人珍视的、珍贵的遗产。老狄休斯也切实地这么做了。很可惜,同一时间的英国,那些理应有古老传承的家族们,他们没有同样这么做。”
“是的,在英国,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其他的道路。像是诺特和麦克尼尔,躺在了一百多年前港口码头的地皮投资收益上;帕金森、贝特利、多洛霍夫,守着几处魔法金属矿藏心满意足;格林格拉斯虽然有面积广大的农场,但一直专注稀有魔法植物的培植和出口;卡罗、莱斯特兰奇、李斯特瑞一头栽进黑魔法研究,几乎不关心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罗齐尔、埃弗里,作为主要的魔法用具制造商,他们有专利方面的垄断,但是四十年来几乎没有创新。马尔福,”哈利·佩弗利尔顿了一下,“马尔福是个有意思的存在。他们几乎投资了所有可以投资的行业,但并没有什么是特别大规模和特别持久的,包括庄园土地都始终控制在一定的体量。这些投资成功和失败的比例大体相等,但地产、古灵阁利息和社团组织年金等的固定收益,确保了马尔福家保持着体面。”
对于年轻巫师一点都没有掩饰语气里的讽刺,邓布利多微微扬起眉头:“你嘴下可真是毫不留情,我亲爱的哈利。”他招来茶杯茶壶,给自己做了一杯提神的甜茶,又给佩弗利尔一杯没那么多糖的。“我相信他们也做了不少有意义的投资,否则我们不可能有六十年代的繁荣。”
“事实上,魔法英国六十年代的繁荣主要来自于混血或者说麻瓜种巫师的努力。与他们大量到来、定居的时间相匹配,他们为自己购买和创造生活所需求的东西。这极大地刺激了消费,同时产生了许多新的生产制造品类。他们是那一时期英国经济蓬勃发展的动力根源。传统巫师社会更多享受了这份红利。但具体到传统巫师特别是那些有比较长历史的巫师家族身上,更大比例因为老朽接受不了或接受不良新事物、新行业和新的运行状态。然而,虽说是事实,这十分不可接受,于是他们归咎于带来改变的源头,非纯血。”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双手把玩着茶杯,一双绿色的眼眸难得透露出冷峻的光芒。“在传统魔法制造业,非纯血巫师用低廉的薪酬要求夺取了纯血巫师的工作机会,非纯血巫师用卑鄙的手段窃取了纯血巫师的专利技术,非纯血巫师用品质低劣的量产化的快消品冲击和蚕食了传统的精工细作的魔法产品的市场。在新生品类的范畴,非纯血为了巩固抢占的市场,他们用一切不正当的手段打压传统巫师的竞争者,阻拦传统巫师进入。为了确保经济利益,他们从经济领域向政治领域发展,按照非魔法世界的方式来组建民间社团,结成各类工会。一部分别有目的的混血巫师,他们背弃传统巫师美德和习俗,主动与麻瓜种乃至非人类种族联姻、结亲。他们仗着人数上的优势迅速侵入到魔法世界各行各业,占据有影响力和决策权地位,甚至利用传统巫师们的不关心、不设防,对魔法部以及威森加摩都施加以影响,以至于选举出了英国史上第一位麻瓜出身的魔法部长……就像1972年2月杰罗姆·莱斯特兰奇和阿克图卢斯·布莱克联名发表在《预言家日报》上的那篇文章所说,用整整五个版面罗列出来、并强调指出的,‘以上种种,不可容忍、不可原谅’。”
“所以,他们要驱逐混血、驱逐麻瓜种巫师,要纯净魔法世界的血脉,要让纯血统重新获得其自古拥有的权利和地位——传统家族们的利益诉求,和伏地魔的血统至上理论恰恰匹配一致。伏地魔成为旗帜。”邓布利多同样语气冷峻地总结。“我应该注意到的。最早那一批被迫离开英国或离开魔法世界的麻瓜种巫师,他们侥幸地保住生命,但他们的产业和财富落到了哪些人的手里……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商业竞争,是吗?那只是有意识、有计划的布局里的一个小小的线头。”
“许许多多个小小的线头。想想,十年时间,类似的发生了几百上千起。而且就我匆忙的、粗略的调查表示,在那个时间段,商务司专利处提请注册的三万多项专利,其中涉及魔法工艺、魔法阵结构和制造流程咒语的八千多个,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在首次注册后的两年内进行了专利权变更,而在变更之后,不到百分之五还有后续进展。换句话说,它们被封存了。那些技术、创新被冷藏了。大规模的更新换代被迫停滞了。仅仅因为传统巫师家族普遍认为,不改变现状是稳固地位和确保权益的最佳途径,只要把战场始终固定在自己最熟悉和掌握绝对主动的领域,他们就只胜不败。”
“我们失去了非常好的发展契机,是吗?”阿不思·邓布利多说,再一次取下了半月形的眼镜,并用一只手轻轻揉按着额头。“结果这场战争中唯一有利的消息是,伏地魔不仅打击非纯血巫师,摧毁他们的创造、财富乃至生命,伏地魔也沉重打击了纯血巫师们的生活。他在后期变得更加偏执和疯狂,注意力集中在了年轻的反对和反抗者们本身,执着于彻底地消灭一切对手。十年的恐怖环境,巫师们生活在惶恐不安当中,物资供应不足,社会经济萧条,即使原本赞同血统论、站在伏地魔一边的巫师家庭也日益艰难,纷纷破产——那不是他们最初的期望。所以,局势开始变化,我接触到越来越多由衷后悔,然后从那条道路上回头的人。”
“所以,1981年的万圣节前夜只是一个契机——没有什么‘救世主’,魔法英国只是试图救回它自己。伏地魔被击败,食死徒组织崩散,传统巫师家族纷纷撇清关系、改弦易辙,魔法部调整政策,对混血特别是麻瓜种巫师的态度转为温和,强调治愈创伤,鼓励团结合作。于是,一次暂停,或者一次重新开局。英国获得了十年休养生息。但是,历史总是相似。”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用魔杖在空中轻轻一点,水银色的亮带变作烟雾,弥散形成一片小镇似的建筑群落的缩微立体图景。“现在,鹈鹕广场。魔法部大力推进,传统家族高度兴趣,外国资本跃跃欲试。与此同时,在伦敦、在埃佐科,在所有那些巫师大量聚集的区域,关于传统、关于纯血的论调,声音在悄悄地扬起。”他抬起头,翠绿色的眼睛与银发校长直视,完全地坦率。“我很担心,邓布利多教授,预感不妙。”
阿不思·邓布利多沉默了很长一会儿。“啊,是啊,现在我也很担心,我亲爱的孩子。”他抱住了自己的茶杯,将那甜得腻人的饮料长长啜饮了一口。“我不能阻止魔法部长的决定,也不能阻拦他们接触某些人、推进某些事的行动——毕竟无论如何,在举办三强争霸赛这件事情上,我是做了不少推动的。我不后悔我做了这个。只是非常遗憾……我对事情发展的预计,有些太过片面。”
“三强争霸赛是有益的。我十分肯定,毫无怀疑。这值得推动。”
邓布利多微笑了,蓝色的眼睛再次闪烁出明亮的光。“我想今晚是个漫长的晚上,对吗,对我们都是?”他得到了年轻巫师的肯定答复。“我需要更多时间来想一想,以及……和必要的人谈一谈。你能为我询问一下盖勒特,他明天下午到晚上的时间是否有特别的安排吗?”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也露出了笑容。“我认为康奈利·福吉部长不会愿意听到这样的消息,先生。”
邓布利多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我将同时邀请提贝鲁斯·奥格登阁下、博恩斯女士以及克劳奇先生,我们需要就第三个项目的具体实施方案进行再次确认,在正式地安全评估前一次内部模拟和测试。”
黑发绿眸的青年站起身来,向霍格沃兹校长欠身行礼。“那么,我必将不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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