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少年一手拽住铁丝,一手扶在墙棱上,整个人悬挂于水泥墙顶。
四周没有灯,月光是唯一的照明。他伸脚去探下边横栏的位置,长腿慢慢挪动,待一脚踩上了,便松开铁丝,调整重心,侧着身跳了下来。
衣服上蹭到了不少灰和锈迹,手掌都黑了,但他还是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歌: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走出公寓楼,查亦鸣碰见了之前问过路的保安大叔。他把双手背到身后,按进来的路返回,小跑着溜出了小区。
连续踩点好几天,总算是让他找到了符合想象的地方。虽然路又言发现他晚上跑出门了,但该有的惊喜应该一点儿都不会少。
接下来就是看天了。
查亦鸣借着路灯的光前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站在街角等车来。今晚弄得比平常要迟一个多小时,希望回家周玉不会刨根问底……
十一点,出租车载着查亦鸣向着海的方向驶离市中区。
司机接的是拼车单,查亦鸣坐在副驾驶位,不一会儿还接了一位女士坐进后排。女士像是加班到了现在,抱着装满文件的包,神情疲惫地阖着眼。
一路静谧,查亦鸣望着车窗外的楼宇渐渐变矮变旧,路灯昏黄,他将车窗开了一道小缝,让海风吹进来。
他看了眼司机手机上的导航,后排女士要去的地方跟他家是反方向的。
“前面那个路口停就可以了,拐进去再开出来挺麻烦的。”他对司机说。
查亦鸣提前下了车。还有几百米的路要走,窄路里谁家没关牢的铁门吱吱呀呀,坏掉的路灯在墙沿摇摇欲坠。四下无人,但杂乱的脚步似乎又离得很近。
沿海一路到十五路这一片的基建维护得不是很好。晴朗之日能看出别样的风情,这一带一直到海边都很受摄影爱好者和外市旅客的欢迎,而眼下夜间的画风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查亦鸣快步拐进小巷,被迎面扑上来的人吓了个哆嗦。
“我操!”他后撤半步,定睛一看,自己正被一位哆嗦得更厉害的年轻女人抓着。
“抢劫啊!小偷!!”她慌乱道,撒腿又要追。
“唉,唉!”查亦鸣跟上去,“往哪儿跑了,什么样的包?”
“橙色的……在那!就他!!”
前方,一个黑影正从隔壁小路窜进另一条窄巷,查亦鸣几近本能地飞身冲了上去。
小偷比他瘦小,跑得倒快,对这块地形也熟,跟个猴子似的东拐西拐,换做别的路人追很可能就这么给他跑了。
但不巧查亦鸣腿比他长,体育也好,对这里也熟,还跟打了鸡血一样上头了就必不可能让他跑掉。
皮包掉在地上,化妆镜和钥匙洒了出来。查亦鸣把小偷的胳膊向后抓着,将他整个人拧到了墙角。
小偷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两个人缠斗了一会儿,查亦鸣在脑中快速过了一边周玉教他的招数。他用前臂格挡,两腿屈膝,以左侧髋部紧贴小偷腹部,继而两腿蹬伸,弓起腰,猛地将小偷背起后狠狠摔在地上。
“跑你妈跑,你再跑?嗯?”
查亦鸣喘着粗气,把人掀过去摁死了。
小偷嘴里骂骂咧咧的都是听不懂的方言,但反正骂人就那几个意思,查亦鸣一巴掌拍过去让他亲吻大地,“操/你妈讲的什么鸟语。”
好不容易这时候旁边有路人经过,查亦鸣一边制住小偷一边说,“抓到抢劫的了,麻烦帮忙报警!”
男人愣住,打量了一番,赶紧掏手机。
皮包失主好半天才哼哧哼哧追上来,捡起来地上的包拉开,见钱包钥匙还有重要的材料都在,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望向查亦鸣的目光中充满感激。
“唉,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
查亦鸣朝她扬了扬下巴。
嘿,有被自己帅到。
“喂,喂?这里有抢劫的,在沿海五路……”
“唉!小心!!”
帅不过三秒,女人突然又叫了出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和力气都放在了地上的小偷身上,没想到另一人窜到他身后。
查亦鸣只觉得后背兀地一痛。
又是一阵鸟语叽里呱啦,查亦鸣手上的劲儿一松小偷就挣脱了他的钳制。
——竟然他妈的还有同伙!
两人撒腿就跑,查亦鸣下意识还要追,但先前的刺痛已经演变到他整个背都痛麻了。
他后知后觉,有温热的液体渗透衣料,正顺着他的背往下淌。
查亦鸣单膝跪在了地上,心里又是一声,我操。
-
“小路,我这……出了点意外状况。”
黑夜正中,两边的背景都很安静,因此少年声线里藏着的颤抖能被捕捉到。
路又言后来才知道,查亦鸣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正坐在急症室里缝针。一针一针下去,他挤出一句一句含糊的说明。
“……所以,我待会还要去录口供,采指纹,不知道要搞到几点。我怕我妈担心,如果她问起来你帮我兜着点儿。”
路又言沉默。
查亦鸣又心虚地唤了一声,“小路?”
路又言:“你在哪?”
查亦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上报了所在地,离他们家不远。
路又言听完就把电话挂了。
查亦鸣握着手机,暗叹一口气,然后被后背的伤口疼的直吸溜。
帮忙报警的路人男和被抢包的女人都跟来医院,同两名民警一起站在他旁边。本来就很感激的女人这下真的涕零了,跟他说了不下十遍谢谢,连带周围的医护人员都用一种很夸张的目光看着他。
查亦鸣挺无语的,妈的惜败,那鸟语孙子有种1V1……
有种拳头单挑,用刀算什么好汉。
咬着牙缝针,查亦鸣整个上身都快没知觉了。他乖乖坐着让人处理伤口,从外套到毛衣到里边穿的T恤都报废了。
打给路又言有什么用呢,周玉早晚会知道他受伤的事,瞒不过二十四小时。
不过之前路又言打了谭晚他爸,同样在急诊室低声打电话给他。
他们可能是一样的,只是想要告诉对方这件事,只是想在这种时候听听对方的声音。然后抱着一点自私的期望,等来对方跑过大雨,穿过黑夜,一步一步,来到自己面前。
……
“——查亦鸣。”
半个小时后,查亦鸣缓慢地挪动步子走出急症室,看见小少年轻喘着跑向他,握紧的拳头倏地松开。
背上伤口在痛,伤口前边的胸膛里,心脏却在雀跃着。
查亦鸣望着路又言被风吹得乱翘的额发,宽慰地一笑:“……哎,惜败。”
路又言站定了,视线扫过他全身,两步绕到他身后。
伤口都包扎好了,只能看见层层绷带。但衣服的破口以及渗透布料的暗红色还在那里,看得他渐渐沉下了脸。
路又言一路沉默。换做几年前他估计早就骂出声,骂他瞎逞什么能,但现在他就是这样,生气或担心,什么都只往心里咽。
查亦鸣偷瞄着他,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踏入警局的时候都快一点半了,还是上次那个派出所,正巧在值夜班的老支队长见到他俩,眼睛都瞪圆了。
他盯着路又言:“你?你怎么又来了?”
查亦鸣笑了,“没,没,这次是我。”
路又言瞪了他一眼。
老支队长:“?你还好意思说?”
结果是见义勇为光荣负伤。了解情况后,老支队长服气了,“你俩真是……”
查亦鸣:嗯嗯嗯,是不是很配?
查亦鸣录完口供,还留下了外套取指纹。如果是单纯的抢劫未遂可能不会被这么重视,但现在是刀伤见血,加上查亦鸣是周玉的儿子,老支队长保证:一定会在附近加强巡逻,尽力追查这几个异乡小偷。
伴随着路人男的注目礼,被抢包女的感激,老支队长的亲切慰问,查亦鸣全程配合,连连点头,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堆笑堆的脸都快僵了。
他没想把见义勇为变成这么复杂的事情。
半夜三更的冷空气里,查亦鸣去找路又言的目光。路又言沉默了全程,把手收在口袋里,眼睛垂着,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别的情绪压着。
查亦鸣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这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废话。
他呼出一口白雾,喃喃道:
“……五路可真是有毒啊。”
而上一次关于五路的救援,没有这么复杂。
没有人见血,没有人围观,没有太多瞩目感激和追问。他只是牵起那只白皙的手,将对方好好送回了家,说了再见。不久之后犯人也被缉拿归案,一切都平静且顺利。
经过对比才发觉,小时候那段经历,不仅是他之后确认志愿的动力,更是特别的,很难再被复刻的东西。
心里有盏灯亮了,是他和那个小孩子一同点亮的。
查亦鸣在回忆里寻找那双被眼泪洗得清澈的眼睛,找着找着对上了路又言的眼睛。
小祖宗终于肯开口了。他看着他,轻声说,“你跟你妈说实话就行,别扯东扯西。”
查亦鸣:“明早……今早说吧。”
路又言:“请假吗?”
查亦鸣现在倒是很清醒,被刺激的,被冷风吹得,被疼的。但是再过几个小时估计人就废了。
他想了想,“请吧,陈许好说话。”
路又言嗯了一声。
路又言木着一张脸,不骂他,也不夸他,没有更多评论,这么晚跑出来一趟,就只是单纯陪着。
查亦鸣心里又暖又酸。
“小路。”他低声喊他,“路又言。”
路又言看向他,鼻头红红,眼睛里有月亮和路灯的光。
眼睛里只映着查亦鸣。
查亦鸣勾了勾嘴角,“没事,回家吧。”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跟从前一样,并着肩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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