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觉得今日阿沉有些不寻常,一大早起来就在厨房骨碌骨碌干活儿,还把家里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事出反常必有妖,奶奶一看就知道不一般,他在整理自己房间的写字桌,奶奶挨在一旁笑眯眯地问:“阿沉,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谢沉这书桌几百年没发挥到用途了,就算偶尔使用一下,也没有好好整理过,上面杂七杂八的东西乱摆乱放,他这人生活一向不羁,房间不算乱糟,但也绝对称不上整洁。
但经他这么收拾,所有东西都归位,有条不紊的,干净的衣服叠好放柜子,脏的拿去洗,不要的东西丢掉,地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整个房间看起来焕然一新。
谢沉用看似不经意的语气说:“今天有重要的人要来。”
奶奶会心一笑:“是星星吧?”
“嗯。”谢沉语调平平,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压了几次都没压下来。
“哎呀我就说吧,我们家阿沉魅力大,追人不成问题,你看人家都愿意跟你回家了。”奶奶高兴得搓搓手,“你都做啥好吃的了?星星喜欢吃啥,奶奶再去买回来做。”
“奶奶,还没到那时候呢,他就是跟我回家学习来的,没别的意思。”谢沉把书桌弄整齐了,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跟奶奶说:“我去接他,奶奶你帮我拌一下那个凉拌啊,辣椒少放,一点点就行了,他不怎么吃辣。”
沈星泽不识路,昨天说好了,谢沉去接他。当然不能直接去他家接他,沈星泽走出来,坐了一站公交,两人约在那里见面。
偷偷的。
谢沉骑摩托来接他,还给了他一个头盔,让他戴上。沈星泽没有戴过这个东西,还有点弄不明白,不会解开那个扣子。谢沉就帮他解开,顺便给他戴上。
沈星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有点新奇。
戴好头盔,他抬手摸了一下,硬邦邦的。
“好看。”谢沉看着他说,好看的人怎么都好看,连戴头盔都这么好看。
沈星泽坐上车,上车的动作已经很娴熟了。
风在耳边疾驰而过,摩托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从车的后视镜里,沈星泽看见自己戴头盔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不讨厌这样。
觉得,有点好玩儿。
产生了这个想法,叫沈星泽心下惊了一下。
“玩儿”这次词,从小到大就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过,他从小的任务就是学习,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没有玩儿这个项目,在幼儿园时,别的小伙伴在玩游戏,他就自己安安静静坐在课桌背英语单词。
他也没什么玩心,不爱玩儿。
不知为什么,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车开进了一个小巷子,有别与外面光鲜繁华的世界。
那天晚上来过,但沈星泽没有看清这里的环境,这次来才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形,平凡,狭窄,许多屋子的墙都出现了裂痕,甚至长了苔藓。
他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带着新奇的目光观望着这一切。
这一路碰见了好多人,谢沉跟人打招呼:“李婶儿。”
“张叔出门啊。”
“嫂子。”
“大娘回来了。”
“......”沈星泽睁着奇怪的双眸,心里道,这些人他都认识吗,都是他的亲戚?
谢沉七拐八拐,穿过了几个胡同,才回到了家。
沈星泽认识他的家门,是朱红色的,上面贴着个“福”字,顶上还有个“出入平安”的联字。
下车,沈星泽要摘掉头盔,弄了两下解不下扣子,谢沉笑了下,过来帮他解开。
头盔戴着有点热,沈星泽轻轻呼了口气,谢沉正想叫他进屋,他再把摩托车推进去,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天,阿沉,你去哪里要了个神仙儿回来?”
“......”是隔壁家婶子,跟谢沉家很熟悉了,谢沉笑说:“婶儿,这是我朋友。”
那个婶子一脸新鲜地看着沈星泽,像看着外来物种,这要不是个男孩子,她还以为是谢沉的对象呢。婶子嗑着手心里的瓜子,吐了皮儿,说:“胡说,我怎么没见过你有这么神仙的朋友,长得就不像咱这地方的人。”
确实,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沈星泽是他朋友,他的朋友大都是跟他一样的,小胡同里长大,学习不好,在职高技校混日子的。而沈星泽气质这么干净,斯文秀气,一看就是读书人。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两派人。
谢沉笑着跟邻家婶子寒暄几句,就带着沈星泽进院子了。
“是你婶婶吗?”沈星泽问他。
谢沉猜到他问的可能是亲婶婶,解释说:“是住我们家隔壁的婶子。”
“那,那些人呢?”沈星泽像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这么主动问问题。
没头没尾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沉就是猜着了,他指的是刚才在外面碰到的邻居们,笑笑解释说:“都是邻居,大家关系好,平日常来往。”
沈星泽一副了然,点了点头。
他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邻居发小,邻里之间这种的亲切纯朴的关系,让他觉得很新鲜,很神奇。
“你吃早餐了没?”谢沉问他。
沈星泽说:“吃过了。”
“我做了些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猜到他会在家吃早餐,所以谢沉没弄什么主食,做了一些小吃的,他猜沈星泽应该没怎么吃过,比如凉拌鸡爪和黄瓜。
他奶奶手艺很好,会弄各种好吃的,谢沉经常打下手,看得多了也就学会了。
还是在那个有些简陋的小厨房,但桌子、椅子、餐具,一切都很干净整洁。餐具是质量很好的一次性碗筷和手套。
沈星泽还是坐在那天晚上那个位置,不拒绝主人家的好意,尝了一下凉拌黄瓜。
他咬了一口,“咔嚓”一声。
“......”沈星泽顿了一下。
谢沉一看不对,忙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不好吃啊?”
“......”不是的,喜欢,很好吃。
沈星泽所受到的餐桌礼仪教育,吃饭是不能发出声音的,那样有失形象,也很没有礼貌,他吃东西从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沈星泽有点不好意思,悄悄看了一眼谢沉的反应,好像......他并不介意?
沈星泽又轻轻咬了下,黄瓜的声音咔嚓咔嚓的,不管再怎么放轻,还是会有声响,脆脆的。
于是谢沉看见,星星的脸颊有一点红,耳朵也红。
“......”谢沉还以为他是被辣的,问:“辣不辣?”
沈星泽摇摇头,有一点,但是能接受的范围。
不辣?那星星脸红什么?谢沉没那么自恋,倒不会认为他脸红是因为自己。
“再尝尝这个,这是我奶奶的拿手菜,她弄五香鸡爪特别好吃,不过这是我自己弄的,味道比不上奶奶做的,下次你来吃奶奶亲手做的。”
谢沉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反正就是想尽可能地把自己好的东西都呈现在他面前,哪怕能博得他一分好感,能让他记着他一点。尽管他也知道,这些在他看来好的东西,其实可能上不了台面,入不了他的眼。
鸡爪看起来很有食欲,主料是鸡爪子,配料有辣椒、芝麻、花生、蒜头、生姜、小葱、小芹菜等,还没吃沈星泽就觉得嘴里有味儿了,他戴了手套,抓了一只鸡爪,却有点不知道该先吃哪儿。
谢沉含着笑,跟他说:“你咬这儿,咬哪儿都行,骨头很软。”
沈星泽试探性地咬了口,果然骨头是软的,但又很有弹性,耐人咀嚼。
有点麻麻的,微微辣,爪子酥酥软软的,又香又好吃。
沈星泽是对吃要求不高的人,但很少会让他产生“好吃”的念头的,可是他在谢沉家吃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很好吃。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他家的东西都这么好吃。
他想买回家......不,不能带回家的,爸妈不会让他吃这些。
沈星泽吃了一只、两只、三只......虽然很喜欢,但他很懂得克制,这是在别人家,不能没有礼数,吃到第三只爪子,沈星泽就停下来了,摘了手套,说自己饱了。
他的杯子空了大半,谢沉又给他倒了杯水,这时候突然听见院子里一声大喊:“沉哥,我妈让我给你们送咸鱼干来了!”
“......”是唐宇志。
唐宇志听见厨房有声音,就直接走进来了了,拎着一袋咸鱼干,像进自己家门般的熟悉,一边进门一边道:“这咸鱼干我妈晒了好几天,我擦终于晒好了,我特么不用天天去收咸鱼......”
“鱼”字卡在嘴边,唐宇志看见厨房里的情形,当时懵逼了。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没错啊,那不是沈星泽是谁?!
唐宇志一时失了声:“......”卧槽。
谢沉反应得快,怕他说穿了什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赶紧把他拉走,直接给人拽到家门口外面。
“......”冲击力太大,唐宇志有点缓不过来,“沉哥,咋回事,你把人带回来了,准备金屋藏娇还是咋的......”
谢沉打断他:“你别他妈乱说话,吓着他了。”
“......”唐宇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沉哥,你说实话,你没威胁人家吧,没绑架人家吧,沈星泽那种人怎么会......”
谢沉不悦地皱眉,“说什么呢,什么叫那种人?”
“不、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啊,没说你家沈星泽不好,就......就是因为他太那啥了,你懂吧,他怎么会来咱们这种地方呢,我怎么看都觉得怪。”唐宇志虽然考进了实验一中,但其实这一年多以来并不太能融得进新集体。同学们大部分都是从初中部考上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其他重点初中的,只有他是从一个“查无此名”的初中考上来,在以前的初中里他是佼佼者,但到了实验一中,他就成倒数的那个了。
无论是出身还是个人条件,沈星泽都是学校里叫人仰望的存在。唐宇志很难想象,这种人会出现在他们庸碌平凡的小胡同里,有一种,走下神坛的感觉。
谢沉知道他什么意思,自己心里也是那么想的,是啊,沈星泽怎么会来到他们这种地方呢。是他死不要脸,求着巴着人家来的。
哥俩沉默了下,谢沉说:“我俩现在是朋友。”
唐宇志:“......”得嘞,他沉哥来真的了,而且还成功了一大步。
“行了你回去吧,别进去了,替我谢谢婶儿啊。”
谢沉回到厨房,发现桌子已经擦干净了,用过的一次性餐具和食物的残渣也已丢进垃圾袋,沈星泽端端地在凳子上坐好,乖得像待会就要上课。
谢沉笑着解释:“刚才那个是我发小,也是住这一块儿的,离我家就二十米远。”
沈星泽观察力很强,刚才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生,穿的是他们学校的校裤。
他心里有点不安,问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啊对,就是你们学校的,跟你一样,也是上高二。”
沈星泽心想,那他认识他吗?他经常作为学生代表在各种场合上发言,所以学校里会有不少人认识他,他不确定刚才那个人会不会认识他。
他还不想让学校里的同学知道他跟谢沉是朋友。
谢沉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温声安慰道:“没事,他不会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的。”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把他的遮羞布戳破了,沈星泽有点脸红,觉得非常抱歉、愧疚,还有些无地自容。
小声道:“对不起。”
坐人家的车,吃人家的饭,却还不肯跟别人承认他是他的朋友,好像跟他做朋友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
谢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忙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害,瞎说什么呀,不用跟我说这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谁,咱俩是朋友,只要咱俩都知道就行了。”
他是真觉得没什么,现在这样是他求都求不来的。
要说有什么遗憾的,那也只能怪自己太没用。如果他当初能考上实验一中,也不至于让沈星泽连跟他做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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