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宋并未出言。
但几息过后,他五指微拢,指尖轻轻回扣住苏祀的手。
徐宋的温度顺着相触的肌肤浸到苏祀每个毛孔里。
久违的感觉。
微微的,似乎带着些酥麻。
两人就此般手指相扣,行于定风谷密林之中。
徐宋浅浅拉着。
苏祀紧紧跟着。
一行少言语,但却让人感觉分外亲密。
徐宋手一贯有些凉,苏祀因气血不足,同样指尖微冰。
故而两人手牵在一起,不会出汗,都带着彼此那股清爽,蹭过薄茧,触感清晰。
太久太久不曾有过此般碰触了。
苏祀心里止不住地留恋,食指轻轻刮擦着徐宋的手背,却又装作是不经意动作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过,天光逐渐歪斜。
阴影寸寸打下。
“你累了。”
“今晚,先寻一处休息。”
徐宋停于一处山洞,转眸看向苏祀。
苏祀盯了一瞬依旧与面前人相牵的手,停顿一下后,先行松开。
他不想徐宋先甩开他的手。
夜来得很快。
为了避免吸引走兽,两人并没有彻夜燃烧火堆。
处于山谷之中,月光被密林遮掩,加之二人又在一处山洞内,故而四周多半是黑暗。
即便是苏祀,视野范围也近上很多。
谷中安静,周围走兽脚步声便越发明显起来,时远时近。
苏祀很难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哪怕是留一根弦作为念想的睡着也很难做到。
长期训练出的警觉使得苏祀即便闭着眼,脑中依旧清晰一片。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徐宋,头发微微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睡不着?”
徐宋的声音浅浅出现在山洞之中。
“嗯。”
“我吵到你了?”
“不曾。”
徐宋从自己那处坐起,然后看向苏祀的方向。
“你先睡。”
“上半夜我来守。”
苏祀刚想回上一句,突然,周围传来一声咔嚓响。
他的目光瞬间跟了过去。
同时,一边的徐宋也不再言语。
想必,两人是一起注意到了这声音。
苏祀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手背上做出一个类似于走动的动作。
徐宋会意,对着苏祀微颔首。
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概念。
刚才那声咔嚓,绝不是动物发出来的。
是人。
定风谷内有其他人这件事,并不奇怪,毕竟望南国第一药谷,想求药的,绝对不仅仅是苏祀。
但,那人为何深夜还四处走动,若是因为发现此处有人,却又为何偷偷前来。
刚才那声音,明显是轻功落地。
苏祀身体肌肉绷直,手习惯性地微微一握,但却攥了个空,手里已经没有惯常用的那柄刀了。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苏祀心中的疑虑却有所加深。
除了第一下的轻功落地外。
剩下的脚步声并没有明显的遮掩,几乎是每一步都踩在地面上,留下非常清晰的声响。
“难不成,只是路过?”
即便心中有顾虑,苏祀依旧高度集中地看向山洞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就在那人马上要出现在山洞口的时刻,苏祀不着痕迹地起身,微下蹲,准备直面迎接。
肌肉紧绷,箭在弦上。
一声。
“有人吗?”
苏祀的心,猛地颤了一瞬。
这声音,太过熟悉……
他瞬间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朝山洞口走去,但在走到徐宋身边之时被拦住。
两人对视。
苏祀明白徐宋眼中的制止之意。
但是山洞口那人的声音太熟悉,他不能不去。
就在苏祀想回给他一个视线让徐宋放心的时候。
那声音的主人出现在山洞口。
在看到影子的一瞬间,苏祀视线中涌起显而易见地退缩和紧张,但是却还在犹豫后朝山洞口看了过去。
一息之间。
安静的山洞内出现了一声极为明显的倒吸气。
是苏祀。
他眼里写满了不敢相信。
“哥。”
“哥,真的是你吗?”
苏祀极快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紧紧握住,鲛纱下的眼中,都泛出猩红。
“哥哥,我就知道。”
一丝哭腔,又被他生生忍住。
将近二十年不曾见。
面前人容颜和当时几乎无异。
朱唇皓齿,五官浓郁,带着驱不散的少年气。
苏祀的手触上面前人的脸。
“南栩……”
那男人脸上略过惊慌,将苏祀的手拉下来。
“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不是阁下口中所说的南栩,在下名为奉阳。”
苏祀还想再说些什么,肩膀却被一束清凉所触碰。
他的思绪一点点回归现实,一口气缓缓咳出,终于清醒过来。
“抱歉,将阁下错认成,已故的家兄了。”
苏祀说完这句话后,便兀自进了山洞。
“不知可容在下宿于此处,我本是闻家弟子,此番不小心迷路于谷内……”
奉阳看向还站在原处的徐宋。
“请便。”
徐宋的声音似乎比往日还冷上几分。
苏祀余光里,是奉阳拘谨的侧影。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长相。
甚至年龄都和当年相仿。
“是啊,正是相仿,才不可能是他。”
苏祀极轻极轻地叹出一句。
苏祀口中的南栩,是当年与他一同在霜雪阁训练的人。
两人同年进霜雪阁,南栩略大他两岁。
于非人的训练中生存,极为艰难。
霜雪阁的地下训练场内每天都有幼童或者是少年的尸体被拖出来,他们要么就是被累死,要么,就是被吓死。
那段黑色里,南栩一直都以兄长自称,对苏祀极为照顾,两人算得上是相依为命。
苏祀不会束发,都是南栩惯得。
“有哥哥干嘛还自己束发?”
就此般,他,曾为苏祀束了十年的发。
却最终,含笑死在了苏祀的刀下。
那是两个人在霜雪阁内的最后一次训练。
要得就是断情绝爱,自相残杀。
那不是苏祀第一次握刀,也不是苏祀第一次杀人,但是他站在南栩面前,手却难以抑制地发抖。
那天,他头上的发,还是南栩为他束的。
南栩那是说,今日对抗,要扎紧。
那天,霜雪阁地下,弥漫着浓郁的血气,仿若空气中都飘着猩红色。
苏祀嗅着满鼻子的血味,得知自己过会要杀掉的人,是南栩。
他不知该如何去做。
但南栩告诉苏祀。
如若不对抗,便会两个人都死,对抗,还有一个人可以活着。
“我会拼尽全力,祭安,你也要同我一样。”
苏祀近乎是在迷离中点点头。
一具具尸体从擂台上被拖下去,终于到了苏祀和南栩对峙的时候。
“拼尽全力,不然,你就是看不起我。”
这是南栩对苏祀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便死在了苏祀的刀刃下。
苏祀用的是南栩最熟悉的杀人手法。
但南栩骗了他。
他主动脖颈擦刃,淋漓的鲜血喷入苏祀的眼睛。
世界在那一刻,染上了苏祀最恶寒的血色。
……
山洞内。
苏祀缓缓闭上双眸。
那个为他束了十年发的哥哥。
那个在霜雪阁内唯一对他好的人。
死在了,他的刀下。
南栩的死,永远烙在他的心上,只要回想起来,便是撕开皮肉般的痛意。
用力却又压制地呼出一口气。
苏祀看向不远处的奉阳。
他的脸,声线,和南栩死那年都没有任何差别。
转世吗?
若是转世,南栩哥的确可能会这般光景。
一道身影挡住了苏祀的视线。
他眸光上抬,兜头,几寸锦落下。
“夜里寒凉。”
苏祀看向面前的徐宋,点点头。
“多谢师尊。”
“休息。”
徐宋说完后,坐到了苏祀旁边的位置,背挺直,闭眸打坐。
苏祀半眸看向一边,心神隐隐。
“师尊,你相信这人间,有死而复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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