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愤恨那一掌之辱,心想:“杨过你这臭小子先坏我名声,后辱我妈妈,继而勾结师父师伯害我妹妹性命,口中强词狡辩,手段更是卑鄙恶毒至极,我不找他报仇便罢,他倒先敢打我,焉能不报此仇?”但见他坐倒在地,再无力气抗御,只是举起右臂护在胸前,眼神中却殊无半分乞怜之色,郭芙斜了一眼手中的淑女剑,暗道小龙女也不知把什么劳什子送给自己,这无锋无刃的剑连皮都削不去半边,她此时心中已然怒极,心想用这铁棒揍杨过一顿也是出气,一咬牙,手上加劲,挥剑斩落。杨过中毒后尚未全愈,四肢无力,眼见剑到,情急之下只得举右臂挡在面前,他只念郭芙想必非得胜得一招出出气,绝不至真心伤了自己,不妨暂先示弱。谁知郭芙狂怒之际,使力极猛,却不曾想淑女剑貌不惊人却锋利无比,剑锋落处,杨过一条右臂登时无声无息的给卸了下来。
这一剑斩落,竟致如此,杨过固然惊怒交迸,郭芙却也吓得呆了,剑随声落地,知道已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祸,但见杨过手臂断处血如泉涌,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杨过此时已然痛极,只险些未晕过去,脑中更是一阵慌乱,但见血流不止,料定必死无疑。忽然听见郭芙大哭的声音,一下惊醒过来,随即镇定,欲伸左手止血,却有心无力,他中毒多日大病初醒本就虚弱,此时失血过多愈加提不起半点力气,眼前却只有郭芙一人,见她全身颤栗,似是还未回魂。忙冲郭芙道:“还……还不帮我止血。”“啊?”郭芙闻声像是没了意识,瞪大了眼睛四处搜寻,嘴里念叨着止血二字,蓦地看到床单,眼神渐渐聚焦,忙扯了下来,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缠绑,一双手胡乱裹在杨过手臂断处,一时染满鲜血,尚兀自发抖,却怕血继续流出,便使力一抓。其实郭芙久历战阵,伤亡士兵缺胳膊断腿本也常见,只是此时伤的是杨过,又是自己亲手所为,岂能不怕。杨过给她抓的伤处一疼,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双唇失色,恨恨地盯着郭芙道:“点……穴。”
郭芙此时虽止了哭声,泪珠却断了线似的不自主的流淌,与杨过的血混在一处,更显慌乱。伸出手指却不知该点什么穴道,纵使知道,只怕现在也不能认穴辨位。“你镇定些”杨过暗叹,自己虚弱至此却还要安慰仇人,也不知该怒该悲,道“肩贞穴”,郭芙听言吸了半口气,终于点了杨过右臂的肩贞穴,两手撕开被单,紧紧缚住以止血流,一时也来不及找金创药,抬起案上的香炉,一把把的将香灰敷上伤口,总算将血止住,也冷静下来,连忙跃起,夺门道:“你撑着点儿,我寻妈来救你!”
杨过呆看她背影,心底一凉,寻思:“这姑娘果然对我无情的很,我此时没了半分力气,此仇只有来日图报,只是这里是不能再耽的了,我得赶紧出城去。”念及自己伤重至此,竟还计较郭芙对他无情无义,当真可笑的紧,慢慢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只因流血过多,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郭靖大声说道:“快,快,他怎么了?血止了没有?”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之情。杨过当时心中只一个念头:“我决不要见郭伯伯,无论如何不要见他。”猛力吸一口气,从房中冲了出去。
他奔出府门,牵过一匹马用尽最后一口气力翻身而上,驰至城门。守城的将士都曾见他在城头救援郭靖,对他十分钦仰,见他驰马而来,立即开了城门。
此时蒙古军已退至离城百余里外。杨过此时全无力气,完全随马而行,马儿失去约束,渐失方向,遂往荒僻之处行去。杨过浑不在意,心中只寻思:“我身中情花剧毒,但过期不死,或许正如那天竺神僧所言,吸了冰魄银针的毒之后,以毒攻毒,反而延了性命。但剧毒未去,迟早总要发作。此刻身受重伤,姑姑也不知哪里去了,纵然去找,也定然不能支持,看来我命中注定毙命于斯,也罢,马儿将我驮到哪儿,我杨过就埋骨于那罢?”想到一生孤苦,除了在古墓中与小龙女相聚这段时日之外,生平殊少欢愉,这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已舍己而去,复又给郭芙断残肢体,命当垂危,想自己多次救过郭芙,对她母女岂不尽心?却落个如此下场,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泪来。
却说此时襄阳郭府早已乱作一团,郭靖召唤兵将,并托鲁有脚,一时间襄阳军民,丐帮弟子,城内城外四处寻找杨过,本料他受伤应走不远,却不知怎的四处没了踪迹。黄蓉素知丈夫为人正直,近于古板,又极重义气,这一次女儿闯下大祸,重伤了杨过,只怕丈夫非拿自己女儿的命抵他那条胳膊不可,趁郭靖尚在外寻找杨过,连忙命人牵了小红马待在府门之外,马鞍上衣服银两,一应俱备,并收拾了软猬甲给郭芙带上防身,欲遣她先回桃花岛躲上些日子,待丈夫怒气息了,那时打一顿罚了也就罢了。方准备停当,抱着小破虏一走进女儿卧房,却见郭芙背起包袱正要朝外走,黄蓉正疑女儿何时变得这般聪明,只听她言道:“妈,杨过必是跑远了不肯回来,我去寻他!”
黄蓉忙拦下,秀眉蹙道:“你这孩子不识好歹,你砍了他的胳膊,他不来寻你报仇,你倒上门去找他?”言罢把郭芙扯会屋内,替她除了外衫,套上软猬甲,郭芙挣脱不得,只得由母亲施行,口中却道:“妈,他伤得厉害,我……我没想害他,现下爹必不肯饶我,非得把他找回来,我二人在爹面前分辨明白,爹要罚我我自然领受,他挨我一剑却是活该,女儿绝不被冤枉的不明不白!”黄蓉给她换好衣衫,闻言气极反笑,轻戳了她脑门下道:“你把他伤成那样,你爹还会与你讲什么道理,你爹的道理向来是跟别人讲的,你明白了没有!你现在马上回桃花岛去求你大公公……”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只见他脚步沉凝,身形端稳,面容紧绷,正是郭靖。他刚跟妻子为了此事大吵一架,走到女儿房外,见门虚掩,便走了进去,却见妻子女儿正收拾包裹准备逃走,不由大怒。黄蓉见他进来,忙把女儿护在身后。
郭靖走进房去带上了门,坐在床前椅上,看着黄蓉背后的郭芙,一脸铁青,半晌无言。三人僵了半天,郭靖才问:“蓉儿,你要叫芙儿到哪里去?”郭芙担心父母争吵,忙道:“我……我伤了杨大哥,怕你责罚,因此……因此……”郭靖道:“因此出去躲避几天?”郭芙忙摇头道:“不,不是,我寻杨大哥回来。”郭靖一愣,面色稍霁。
黄蓉赔笑道:“靖哥哥,我们这就找过儿去,现下找过儿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郭靖眼神微凛,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站起身来,低声道:“芙儿,你过来。”
黄蓉连忙护住女儿,眸中恳求道:“靖哥哥!”
郭靖道:“蓉儿你先出去,我有话跟芙儿说。”
黄蓉摇头,眼中含泪道:“你休想,你找不到你的过儿,便以为他死了,要拿咱们的女儿给他抵命是也不是?”
郭靖摇头道:“不错,我当过儿亲生一般,可芙儿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不心疼,我纵然愚鲁,也不会要她的性命?”黄蓉闻言心中微松,她素知丈夫没有二般心思,绝不会骗她,女儿所作所为确是要得教训,拍拍郭芙的削肩,依言退了出去。
郭芙不知何事,慢慢走过去,低头嗫声道:“爹,你别生我气,我……我无心伤他,这便去寻他。”
郭靖叹气道:“我没生气,我从来就没生气,只是为你伤心。”郭芙叫了声:“爹!芙儿真的不是有心的。”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郭靖仰头望着屋顶,一声不响,待她哭声稍止,说道:“你杨大哥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他的爹爹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你都是知道的。”郭芙“嗯”一声。郭靖又道:“杨过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几次三番救过你爹娘的性命,也曾救过你。他年纪轻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也是知道的。”郭芙听父亲的口气渐渐严厉,更是不敢接口。
郭靖站起身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谨,我是他义兄,没能好好劝他改过迁善,他终于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虽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母而死,我郭家负他杨家实多……”郭芙听着,不觉之间觉得杨过身世确是可怜,自己往日对他委实过分了些,听郭靖又道:“我本想将你许配于他,弥补我这件毕生之恨,岂知……岂知……唉!”
郭芙抬起头来,犹带哭声道:“爹,是他先掳我妹子,又说了许多胡言乱语,诽谤女儿,还……”郭芙本欲说出杨过假冒黄蓉传艺之事,又记起杨过求恳让自己帮忙遮掩,遂不说了,续道:“爹,他杨家虽然和我家有这许多瓜葛,难道女儿便这样任他欺侮,不能反抗?”
郭靖霍地站起,喝道:“明明是你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却怎样欺侮你了?他真要欺侮你,你便有十条臂膀,也都给他斩了。那柄剑呢?”郭芙不敢再说,从枕头底下取出淑女剑来。郭靖接在手里,轻轻一抖,剑刃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凛然说道:“芙儿,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于心。爹爹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二致。”说到最后几句话,语声转为柔和。郭芙低声道:“女儿自然知道。”
郭靖道:“好,你伸出右臂来。你斩断人家一臂,我也斩断你一臂。你爹爹一生正直,决不敢循私妄为,庇护女儿。”郭芙明知这一次父亲必有重责,但没料想到竟要斩断自己一条手臂,只吓得脸如土色,大叫:“爹爹!”郭靖铁青着脸,双目凝视着她。
眼见郭靖长剑抖动,挥剑削下,剑到半空时微微一顿,跟着便即斩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