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处玄心念一动,说道:“他们早已走啦!”丘处机道:“怎么?”刘处玄道:“你瞧群蜂乱飞,四下散入花群。”从弟子手中接过一个火把,抢先飞步上阁。
丘处机等跟着拾级上阁,果见阁中唯有四壁图书,并无一人,居中书案上却放着那瓶玉蜂浆。周伯通如获至宝,一把抢起,收入怀中。众人在阁中前后察看,见图书并无散失,只一堆图书放在地板上,盛书的木箱却已不见。忽听郝大通叫道:“他们从这里走了!”众人循声走到阁后窗口,只见木柱上缚着一根绳索,另一端缚在对面山崖的一株树上。藏经阁予山崖之间隔着一条深涧,原本无路可通,想不到杨过竟会施展轻功,背着郭芙抱着小龙女从绳索上越谷而去。
杨过和小龙女在重阳宫后殿拜堂成亲,郭芙更是在旁相助,全真教上下均感大失威风,但此时见他三人全身而退,全真五子相视苦笑,心中倒也松了。
全真五子和周伯通回到大殿,询问蒙古大汗降旨敕封、尹赵两派争斗、小龙女突然来攻等等情由。李志常和宋德方据实一一禀告。丘处机潸然泪下,说道:“志丙玷人清白,确是大错,但他维护我教忠义,誓死不降蒙古,实是大功一件。”王处一道:“志丙过不掩功,小节自然有亏,却是大义凛然,咱们仍当认他为掌教真人。”刘处玄、郝大通等齐声称是,忙去寻甄志丙,哪知他竟不知去向,他身受重伤,无人疗治,也不知是生是死,丘处机等人不由担忧。
丘处机又道:“若不是龙姑娘适于此时来挡住敌人,我教已然覆没。龙姑娘实是我教的大恩人,此后非但不可对他夫妇有丝毫无礼,还须设法报恩才是。唉,我们失手打伤了她,不知……不知……”料想她伤重难治,深自歉咎。
耶律齐于此时进来,他听闻杨过带着郭芙小龙女已去,连忙赶回,见丘处机等忙于追询前事,处分善后,直找周伯通,道:“师父,郭姑娘怎样了?您老人家给她治好伤了?”周伯通正把那瓶玉蜂蜜浆拿在手中把玩,几次想要揭开瓶塞诱蜂,总是怕招之能来、却不能挥之而去,正自苦恼。见他前来,又追问郭芙之事,说道:“好徒弟,你这小小黄蓉还挺抢手,师父我还来不及看,杨过那小子就把她抢去了,不过他今趟可没占便宜,我宝贝徒弟的大麻烦可给他背走啦,你就不用烦心啦!”耶律齐一听,更加忧虑,既担心杨过治不好郭芙的伤,又怕治好了二人再有争论,眼下杨过已经是旁人夫婿,自然不会再让着郭芙,若是伤了她该如何?可恨自己应承了师父要留在全真教,不能前去找他。周伯通见他神色几变,忽而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徒弟!你老实跟我说,你这小小黄蓉是不是旁人的老婆?我告诉你,你就是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为师也可饶了你,护你周全,可你若是去抢旁人的老婆,我可是万万饶不得你的!”
耶律齐无奈道:“师父,郭姑娘还未出阁,怎会是谁家的媳妇?她现在身受重伤,徒弟心中焦急的很,您就别再无中生有了。”周伯通一听不是,心中大石放下,继续把玩起玉蜂浆的瓶子来。“不对”,耶律齐想了想忽然道:“师父,你并未治好郭姑娘是也不是?”老顽童挠挠头道:“哪里是我没治好,是杨过压根儿就没给我机会治她!”耶律齐欢喜道:“既然如此,那师父并未治疗郭姑娘,那徒弟也不必留在全真教了。”言罢也不给周伯通机会瞎缠,赶忙行了一礼,对周伯通与全真五子道:“师父,诸位师兄,弟子还有要事,就先告辞,来日再来伺候您老人家!”说完转身飞也似的去了。周伯通大喊道:“这是什么世道?徒弟有了心上人,连师父都不要啦?”丘处机等人闻言全都笑了起来。耶律齐走后,众人才想起处置赵志敬,哪知赵志敬窃取了周伯通玉峰浆,而后反给玉蜂蛰死,也是报应。
却说杨过带着小龙女郭芙,三人在玉蜂掩护下冲向后院,奔了一阵,眼见一座小楼依山而建,杨过知是重阳宫要地之一的藏经阁,他一背一抱拾级上楼。还未稍喘得一口气,便听得楼下人声喧哗,已有数十名道人追到,但怕了玉蜂,不敢抢上。
杨过刚将小龙女放在椅上坐稳,轻轻放下郭芙,见她仍然昏迷不醒,连忙察看周遭情势,见藏经阁之后是一条深达数十丈的溪涧。山涧虽深,好在并不甚宽,他身边向来携带一条长绳,用以缚在两棵大树之间睡觉,于是将一端缚在藏经阁的柱上,拉着绳子纵身一跃,已荡过涧去,拉直了绳子,将另一端缚在一棵大树上,然后施展轻身功夫从绳上走回。
他走到二女身边,看看郭芙,心中隐隐觉得唯有寒玉床才可治她,但又该怎样带她回古墓而不叫姑姑难过呢?低头柔声对小龙女说道:“咱们去那里呢?”小龙女道:“你说到那里,我便跟你到那里。”杨过笑道:“这便叫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他顿了一顿,又问:“你心中最想去那里呢?”小龙女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向往之色。杨过岂不知她想回古墓旧居,他正是要带郭芙回去,但如何进入却大费踌躇,耳听得楼下人声渐剧,此处自是不能多耽。
茫然四顾,听着楼下喧哗之声,心中更乱,瞥眼见到西首书架后堆着一只只木箱,心念一动:“有了!”当即抢步过去,只见箱上有铜锁锁着,伸手扭断锁扣,打开箱盖,见箱中放满了书籍,提起箱子倒了转来,满箱书籍都散在地下,箱子是樟木所制,箱壁厚达八分,甚是坚固。跃起来伸手到书架顶上一摸,果然铺满油布,那是为防备天雨屋漏,浸湿贵重图书而设。他扯了两块大油布放在箱内,踏着绳索将箱子送到对涧,然后回来先抱了小龙女过去,笑道:“咱们回家去啦。”
小龙女甚喜,微笑道:“你这主意儿真好。”杨过怕她耽心,又来抱郭芙,出言安慰道:“这剑无坚不摧,潜流中若有山石挡住箱子,一剑便砍开了。唉,若是芙妹醒着就好了,她水性极好,我们一起走得快些,你在箱子中就不会气闷了。”小龙女一呆,颤声道:“郭姑娘也要跟我们一起么?”杨过一愣,低声道:“郭姑娘是你的喜娘,她还没送你进洞房,怎能就此卸任呢?”小龙女不懂那些世俗规矩,只当他说得是真的,微笑道:“便只一点不好。”杨过一怔道:“什么?”小龙女道:“我要有好一会儿见你不着啦。”说话间羞得满脸通红,深深藏在杨过怀里,不敢抬起头来。
当下杨过将小龙女、郭芙依次放入箱中,到得对涧后将木箱扛在肩头,这时终南山上的道人都会集在重阳宫中,沿路无人撞见。行过一片瓜地,杨过把道人所种的南瓜摘了六七个放在箱中,笑道:“足够咱们吃七八天的了。”过不多时,已到了溪流之边。他低头轻轻合上箱盖,将油布在木箱外密密包了两层,然后将箱子放入溪水,深吸一口气,拉着箱子潜了进去。
他自在荒谷的山洪中苦练气功,再在这小小溪底潜行自是毫不费力,溪水钻入地底后忽高忽低,他循着水道而行,遇有泥石阻路,木箱不易通行,提剑劈削便过。生怕二女在箱中气闷,行得极是迅速,不到一柱香时分,便已钻出水面,到了通向古墓的地下隧道。
他扯去油布,揭开箱盖,猛地见到一对星眸正瞪着自己,吓了一跳,正是刚醒不久的郭芙,杨过见她一言不发,噌地跃出木箱,身姿矫捷,知道她伤势应该无大碍,心中欢喜。又见小龙女微有晕厥之状,自是重伤之后挨不得辛苦。小龙女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终于回家啦!”
郭芙环视四周,见四周漆黑一片,不由讶异,又听小龙女说回家之语,才想到这里是活死人墓,叫道:“你们回家,带我到这儿来干嘛?”杨过还未回答,小龙女脸一红,便道:“过儿说要你送我们入洞房。”郭芙闻言杏眸一瞪,上齿轻咬下唇,恨恨道:“杨过!你不要太过分!”杨过本想低声告诉她,她身体大有问题,来此地是给她疗伤,但见她如此蛮横,又勾起在重阳宫那般无情的言语,斜了她一眼,哼道:“郭大小姐原来不知做事要有始有终么?”
郭芙冷哼一声,走了出去,杨过也不理,抱着小龙女慢慢而行,郭芙行了两步,四下漆黑,又不认得路,只好又绕了回来,恨恨地跟着杨过,埋怨道:“你们住这种鬼地方,难道都不点灯的吗?”杨过不耐烦道:“你若不愿意待,就自己出去!”郭芙道:“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吗?我这就走!”说着就往回走,只是她从木箱中钻出,又不知出口在哪儿,转着转着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杨过带着小龙女来到石室,但见桌椅倾倒,床几歪斜,便和那日两人与李莫愁师徒恶斗一场之后离去时无异。杨过眼望石室,看着这些自己从小使用的物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似是喜欢,却又带着许多伤感。他呆呆出了一会神,忽觉得一滴水点落上手背,回过头来,只见小龙女扶椅而立,眼中泪水缓缓落下。
两人今日结成夫妻,又回到了旧居,从此和尘世的冤仇、烦恼、愁苦不再有丝毫牵缠纠葛,但两人心中,却都是深自神伤,悲苦不禁。小龙女受了这般重伤,既中了法王金轮撞砸,又受全真五子合力扑击,她娇弱之躯,如何抵受得住?
杨过看着小龙女,心想:“我自来没干过什么好事,芙妹不喜欢我,我中毒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姑姑这么年轻,却是一生孤苦,从来没享过什么真正的欢乐,突然之间得到了世间最大的福气,却也命不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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