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小说:风月祖师爷 作者:戏子祭酒
    晨光熹微, 一辆八抬大轿停在了楚王府门前。过路的百姓知晓轿子里坐的是甄扒皮,都躲得远远的,有人定睛一瞧, 却发现甄太监甄宏立在轿子前, 转身去掀轿子帘。

    轿子里还坐了旁人。

    “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吗”

    “那个小倌要飞上枝头了啊真没想到。”

    “甄太监不是更有倚仗了”

    甄宏转身同轿子里的谢珉道“到楚王府了, 快出来, 一会儿你就跟我在后头”

    他像嫁女儿一样不舍提点,谢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要那么幸灾乐祸。

    甄宏以为是他送人,其实只是自己陪他走个退货流程。

    是俞忠平开的王府门。俞忠平今晨经过王爷提点, 才知晓王爷和谢珉之间的约定。看样子王爷昨晚就想说,嫌他笨懒得说, 早上直接知会了他一声。

    谢珉立在甄太监身后,颔首不语。俞忠平飞速瞟了他一眼,笑着迎上甄太监“今儿什么风, 怎么把您给吹来了”

    俞忠平先前在青楼是戴了人皮面具的,是以这会儿明明是老熟人想见,他也不怕甄太监认出来。

    甄太监客套地同他寒暄一番,指着谢珉说了一会儿,笑得隐晦“你看能否进去说”

    俞忠平“不了。”

    甄太监表情一滞“你这是何意”

    俞忠平“王府没有收人的习惯, 你也是知道的。”

    甄太监难以置信地指着谢珉“可可他, 他不一样啊, 他昨晚”

    俞忠平神色冷淡下来“王府没有收人的习惯。要是开了先例, 王爷要惹上多少麻烦”

    周围百姓哗然。

    谢珉抿了抿唇。

    这是必要的环节。

    如果他昨晚和萧绥做了, 也不用等到今日甄太监送, 萧绥昨晚就会收下他, 因为要甄太监送, 面子是甄太监的, 王府还得感激甄太监,欠甄太监人情。

    而如果他和萧绥没做,今日萧绥就不会收他,只有不收他,甚至大庭广众下不留情面地拒了他,才好方便他接下来行动。

    他记得他和萧绥的约定过程中他得把楚王府摘出去。

    和楚王府有牵扯,势必惹来多方视线,到时候他要对甄太监下手,难上加难。

    只是萧绥给他选的剧本,还真对得起他。

    周围人议论纷纷,甄太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俞忠平道“王爷去上早朝了,您可要进去喝杯热茶歇歇”

    “不用了,家中还有事。”甄太监哪丢得起这个人,忍着怒气强颜欢笑告辞,甩袖进了轿子里,过程中看都没看谢珉一眼。

    谢珉佯装颓然离开,俞忠平见他手腕上的红痕消褪了,暗暗放心。

    妇女模样的人见一行人走了,才小声教育女儿“看到没,别整歪门邪道的,不然就这下场,什么都捞不到。”

    “男人都这样,送上门的不当回事,过后就丢,所以女儿家要自重。”

    楚王府白日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也传到了齐景的耳朵里。

    萧绥下朝回来,见齐景在内室里摆弄东西,边脱官服边道“你来为他打抱不平”

    齐景见他进来,立即将手中的精美木雕放下“我才没这个意思,我跟他又不熟。”

    萧绥不置可否,坐下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没有,”齐景坐到他对面替他倒茶,踟蹰两秒,还是忍不住道,“晏升,我是觉得你有点过,你具体打什么主意其实我也能猜出来一点,但你碰了人家是真,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也是真的,他听到肯定会不舒服”

    萧绥喝了口茶“你在把他当你府上那些女人。”

    齐景一怔,下意识道“我没有。”

    “如果是我遇上这种事,你来找我,会跟我说什么”

    齐景设想了一下“我会和你嘲笑外头那群人是蠢货,不懂其中关键,现在有多得意洋洋,之后就有多丢脸。”

    萧绥扫了他一眼。

    “对啊,那我为什么心疼他”齐景表情奇妙起来。

    萧绥道“他把他自己当男子,我就把他当男子,但你在把他当需要我挡在前面保护的人,所以你心疼他。”

    “好了我没事了,”齐景豁然开朗,“我走了。”

    谢珉这样选,如果真走出来,以后只会是相得益彰的伙伴,而不是仰人鼻息的附庸。

    齐景将茶喝尽转头就走,走出去一半又折了回来“可晏升,你明明能保护他,不就是举手之劳,给他个芝麻官历练都成你却突然给人出那么大一难题,还几乎袖手旁观,温和一点不好吗你就不怕他记恨你”

    萧绥忽然撂下茶盏,齐景被那一声惊了一下。

    守在外头的俞忠平贴心地关上了门。

    萧绥道“保护一阵子,过后让他万劫不复,是不是比从不保护好”

    “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大半年后,我还能在这儿陪你喝茶”

    这是齐景第一次听他聊局势,他万万没想到萧绥这么不乐观。

    萧绥道“你爹是三朝老臣,加官进爵,安享晚年,你想过为什么没有你爹不让你入官场,又为什么"

    “因为我爹是个老油子一天到晚装聋作哑打太极啊他说我性格不合适”齐景忽而明白了。

    党争这种事,要么像他爹这样置身事外,一旦加入,势必得有足够的实力,否则只会沦为牺牲品。

    谢珉要攀上楚王,又不愿意被楚王保护在身后,就只能自己飞速爬起来。

    没有锻炼的机会,不培养自己的势力,万一楚王半年后倒了,他也得跟着玩完。

    局势不容许萧绥温和。

    齐景笑嘻嘻地说“你为他费了不少心思啊”

    萧绥道“我为你费了更多心思,你怎么不说”

    齐景不以为然“你才认识他几天啊当年我刚认识你,天天缠你,你可千方百计躲我。”

    楚王总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话题揭过去,齐景以前愣头青咂摸不过来,被他忽悠的次数多了,也就能寻找出一些规律,自然也逐渐形成了应对方法缠。

    萧绥最怕烦。

    萧绥被闹了一会儿,烦不胜烦,回答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齐景一怔“你心里有别人啊我怎么不知道那你这算啥”

    萧绥似笑非笑抬头“那个人是我。”

    “”齐景尴尬不已,转念一想好像的确如此。萧绥没提之前他还不觉得,蓦地提了一嘴,相似得惊人。

    萧绥那种出身,最初也是靠邪门歪道争取到的机会。

    萧绥比他爹还老奸巨猾,那可不就是被逼出来的,那小倌左右逢源,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楚王只有一个”

    这是齐景对兄弟的骄傲,就算两人有相似之处,这也并不代表那小倌就会拥有楚王一样的成就,不然那些个市井无赖岂不是也能封侯拜相。

    萧绥搁下茶盏站起身“是你太低看他了。”

    齐景看了眼一边漏刻,知晓他到点应该去处理政务了,跟着一起往外走,神情不服气。

    萧绥道“他只是选中了我,他也可以选别人。”

    齐景冷不丁被戳中心事,心虚地不敢抬头。

    萧绥显然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对他来说,选谁都是赌,选个最中意的罢了,他看透了我,知道我不可能伤害他,所以他选我。”

    齐景愣了愣,大笑“你白日杀人都没唬住他吗我就是听说你在猎场,才让人带他过去的,这也太机灵了吧,难怪当晚就敢来。”

    萧绥没说话,脑海中浮现那小倌曲意逢迎的不安分样子。

    那么得意,也不知道昨晚吓住了没有。

    “其实我还是不大明白,照你的说法,论机灵善于变通,可能少有人比他厉害,可你那些个幕僚,个个饱读诗书,能出谋划策,难道没他有用吗”

    萧绥不答“皇帝有句话,其实我觉得说的挺对的。”

    “哪句”

    萧绥道“聪明人太多了。”

    “那你为何还”

    萧绥看向他“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了,所以知道聪明是为了什么,才重要。”

    齐景茫然“他为了权势,有什么特殊的”

    这个朝代最不缺的就是这群人,谢珉对金钱权势的渴望分明写在脸上,写进眼睛里,他也从不避讳袒露。

    萧绥握了握手中玉佩,半晌笑了“你会觉得我走到今天,为的是权势吗”

    “当然不会”齐景矢口否认,气恼道,“谁敢这么说”

    萧绥要是为的是权势,那大楚就没有忠臣了。

    萧绥走到拐角处“但在我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说。”

    齐景怔然。其实现在依然有无数人这么说。

    “手段罢了,”他停下,朝齐景摆摆手,“你回去吧。”

    晚上,谢珉看着眼前又换了张人皮面具的俞忠平,忍住没笑。

    “想笑就笑吧。”俞忠平一脸生无可恋。

    他想起几个时辰前,主子将他叫过去,问他喜不喜欢谢珉,俞忠平以为是昨晚私自送药膏的事情惹主子生气了,于是说不喜欢谢珉,结果主子说不喜欢正好,因他擅作主张、假公济私,罚他去给不喜欢的人打下手。

    于是他就迷迷糊糊地收拾完东西,回了趟青楼附近的情报点,然后去青楼找谢珉。

    他想起自己昨晚上还一脸怅然地同谢珉道别,顿时羞愧难当。

    早上刚见不说,眼下又要暂时呆在他身边。

    “你昨晚明明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害我在主子面前丢脸。

    谢珉幽幽说“你主子不也没告诉你,害你在我面前丢脸。”

    “”俞忠平很快收拾好心情。

    谢珉梳着长发,问“你主子让你替我打下手,不怕我害你”

    “主子派去砚州查你的人下午回来了。”

    谢珉梳头发的动作一顿“他说如果我问起,让你直言不讳的”

    俞忠平点头。

    谢珉一时沉默不语,半晌道“查出来什么没有”

    “没有,”俞忠平暗瞥他一眼,“但你之前不会下棋,性格也还有你之前的病。”

    主子的确关照,谢珉如果问,他就如实回答,不用隐瞒任何,俞忠平道“但为了我安全起见,外面有伪装成普通百姓的暗卫。”

    袒露到这份上,谢珉嘴角微弯“他倒是知道用人不疑。”

    谢珉最想要的当然也是俞忠平,只是没想到楚王这么爽快,说给就给。

    俞忠平和他相熟,且在这青楼潜伏过,清楚甄太监为人,肯定也查过他底细,再方便不过。

    终于有机会开诚布公地问,谢珉道“我娘失踪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俞忠平道“我是甄太监接管这儿后才来的,但柳黛很早就在这了,知道一点。”

    “是不是甄太监为了夺走青楼”

    谢珉虽是这么问,但心下并不这么以为。

    俞忠平摇头“只知道和甄太监的人无关,他犯不着如此,平常欺压百姓,不是什么大罪,要是闹出人命被人抓住把柄,事儿就比较麻烦了。”

    “那会儿柳黛手头事多,没空查,只是觉得有些异样,稍微深入了解下,好像线索都被人为掐断了,对面本事不小。”

    谢珉心道一声果然,说“京城里的人”

    “不清楚。”

    “是不是我身份有什么问题不然我一个小倌,我娘一个老鸨,怎么会有人,还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娘得罪了什么人”

    俞忠平深看他一眼“这个王爷派去砚州的人正在查,时隔太久,一时半会儿估计查不出来。”

    谢珉清楚了,又低声道“我之前喝的药,真的没问题吗”

    他转身走到衣柜前,将之前私藏的药盅拿出,放在了俞忠平面前,药盅里的东西已经完全干涸,凝固成黑乎乎的一团。

    俞忠平嗅了嗅,又挑开来看了一遍,摇头道“之间就给你仔仔细细看过了,没问题,现在依然是一样的结果。”

    谢珉眉头深蹙。忽然病成那样,真的是命不成还是说他遗漏了什么

    谢珉将药盅又放了回去。

    俞忠平在背后问“甄太监你打算如何解决”

    他之前已经费了一番唇舌,将甄太监的情况同谢珉说了。

    谢珉笑道“我雇几个人半夜麻袋套头,打死抛尸如何”

    俞忠平瞪他一眼“别开玩笑了。”

    谢珉关上柜门,认真起来“借刀杀人。”

    这计不罕见,俞忠平问“谁的刀皇帝的吗一个失势的老太监,皇帝可懒得管,甄太监又是先帝时的老人,天家总得给几分薄面的,而且宫里的应太妃和甄太监有旧,他要是出什么事,应太妃应当会护上一护的,之前青楼那档子事,他能安然无恙,估摸着应太妃也出力了。”

    早年先帝英姿勃发也曾风流过,那会儿甄太监托家人在家乡遍寻美人,最后寻了出身穷苦的应氏,送到了皇帝身边。应氏貌美,当年颇得先帝喜爱,位列九嫔。先帝早逝后,应氏无子嗣,就成了太妃,在深宫中养老。

    这点谢珉也知道,谢珉说“就像你说的,一个失势的老太监罢了,这事儿不配扯上天家,我也攀不上天家的人。”

    在现代也一样,办什么事找什么人,让顶上的纡尊降贵不可能,他们嫌丢了体面,让底下的越俎代庖,他们有心无力。小事闹大,最后只会不了了之,这还是小的,万一事情不受控,最后说不定连自己都赔进去。

    当然大事闹小也不好,甄太监必须一击必杀,不能给东山再起的机会,否则对他一个小倌而言后患无穷。楚王显然也清楚这点,所以只给了他短短十五天。

    俞忠平一怔“照你的说法,天家不行,甄太监欺辱的那些穷苦百姓肯定也靠不上,他们没那个胆,更没那个本事,那”

    谢珉白日一直在想这个,总算有了点思路,道“外戚的刀。”

    俞忠平愣了愣,一时失笑。

    对啊。

    皇帝靠宦党和外戚上位,双管齐下,乍看后盾雄厚,可这两股势力,自古以来就不对付。

    新帝原先是三皇子,并非正宫皇后所出,生母只是个贵人,贵人殁了之后,新帝被过继到了贵妃名下。如今的太后,就是之前的贵妃娘娘。

    宦官是皇家的内侍,新帝还未登基以前,他们在新帝跟前伺候,新帝倚仗他们。外戚则是贵妃母家,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兄弟也都位列朝臣。

    太子和二皇子相继没了之后,三皇子靠贵妃母家的势力和宦党上位登帝。

    但一山不容二虎,他家主子没回来之前,朝堂上宦党的人和外戚的人就矛盾暗生,也就是自家主子回来了,他们才暂时联合,一致“对外”。

    谢珉要是能将水搅浑,对他家主子可算是一桩好事。

    俞忠平想通前因后果,忙问道“那你如何借借谁的”

    “那就要看谁愿意上钩了。”

    谢珉笑的时候,像一只小狐狸。他刚沐浴完,长发乌黑,眉目秾丽,令人赏心悦目。

    俞忠平心中却划过不祥的预感“你这话是何意”

    谢珉拿着铜镜照了照脸“我之前说了,天家我攀不上,外戚的话,不就是当朝官员吗我试一试。”

    那个“试一试”听得俞忠平心惊肉跳,他咽了咽口水,道“可是你刚同我家主子”

    谢珉道“他又没叫我为他守身如玉,而且你刚也说了,这事儿若成了,对你主子是一件好事。”

    “可、可是”俞忠平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挤。

    “他破天荒要了我,又转头众目睽睽之下扔了我,对我最好的一点是什么,你有想过吗”

    “什么”俞忠平感觉自己正被谢珉牵着鼻子走。

    谢珉道“那些个闲着无聊的达官显贵,因着猎奇,会一个个送上门来,我只要借个势,烧一把火,攀上指定的那几个不难。”

    俞忠平仔细想了想,表情扭曲“这、这是没错,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是来给我打下手的,照我说的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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