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大惊失色。
听见声响,琳贵人亦捏着扇骨回过头,见着来者时,面色也是一白。
叶云婀瞧着二人骤变的神色,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好笑。
苏尘迈着步子,走进院中,向四周望了一眼。
身上玉佩微微摇晃,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打着男子绯红的衣。
琳贵人率先回过神来,干涩地扯了扯嘴角:“督公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他留宿在六殿下的宫里头吗?
闻言,他像是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不禁扬了扬眉。
琳贵人这才自知失言,心里头一紧。
“督公!”阿宁用力甩开周围人的钳制,冲上前去。四周众人皆不敢拦他。
他比苏尘要矮小许多,站在苏尘身边,竟有一种小鸟依人的奇特感觉。小后生忍不住抓住苏尘的袖子,委屈巴巴,“您怎么......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真是又惊又喜。
按着往常,督公还要在六殿下那里再待上一日的。
苏尘淡淡垂眼,瞧着他搭在自己袖上的手,阿宁立马一瑟,缩回了手。
苏尘的目光这才从袖子上移开。
却是转头望向正站在院子中央的人。
叶云婀扬着一张小脸儿,因为出来得急,还未来得及施任何粉黛,面容精致秀气。
看得人心坎儿不由得一软。
她向他请安:“督公。”
“嗯。”他点点头,声音竟柔和了一些。
琳贵人捏着扇骨的手又是一紧。
苏尘叫人搬来了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放在院子中央,美其名曰要晒太阳。
他将衣摆向上扬了扬,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望了一眼叶云婀与琳贵人,又指了指剩下两张椅子。
“坐。”
话音刚落,素秋紧张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苏尘身后的凌肆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
素秋忙不迭又从凳子上站起来。
她扶了扶身侧的叶云婀一眼,赔着笑,“叶姑娘,坐。”
阿宁便冷哼出声,用鼻子重重地朝外边儿喷着气。
叶云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小后生竟然还有些可爱。
顿了顿,她依着苏尘的话乖乖做了下来。
琳贵人稍一犹豫,也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凌肆,”苏尘一吩咐,“上茶。”
凌肆登时抱拳领命。
倒个茶竟渲染出了一股要打架的气势来。
坐在桌子边儿的琳贵人看得心悸。
只听一阵“咕噜咕噜”,面前的茶面已与杯口齐平。茶还是烫的,向上冒着白蒙蒙的雾气。
将云婀与苏尘之间缓缓隔挡住。
她看不太清男子面上的神色。
倒完了茶,凌肆将手向前伸了伸,招待道:“琳小主,请用茶。”
依旧是声如洪钟。
叶云婀想,这月沉府兴许该添几名侍女了。
琳贵人像是被凌肆的声音吓住,愣愣地伸出手探向茶杯。
茶杯里,装得是刚烧开的沸水。
烫。
水橘色衣裳的女子一吓,轻嘶一声,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如玉的指尖,已开始泛红。
凌肆睨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着后者没有阻拦,便又一扬声:
“琳小主,请用茶。”
琳贵人抬起头,面前一层厚重的雾气,眼中亦是雾气蒙蒙。
“怎么,琳贵人不喜欢?”
苏尘终于将眼皮懒懒地抬起,似乎是在责怪身侧站立着的男子,“凌肆,你招待不周了。”
闻言,凌肆又一抱拳,说道:“千岁,是属下招待不周了。”
言罢,便抬脚走到琳贵人身边,抬起手,将女子面前的茶杯举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扬手倒掉。
琳贵人面色一僵。
凌肆便解释道:“这杯茶不合小主心意,属下在给琳小主换一杯来。”
女子点头,结结巴巴:“......好、好。”
一侧,叶云婀瞧着面前的情景,也不禁将手探向面前的茶盏。
苏尘用余光瞄着她,忍不住道:“没让你喝。”
声音冷淡,语气却有几分强硬。
像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噢,”她亦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苏尘敛去眼中神色,转过头,继续望向坐在对面的琳贵人。
隔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面前还没了雾气的隔绝,男子的目光锐利。
像鹰隼,像一把尖利的刀。
又像是冬天里剧烈的日光。
有些刺眼。
琳贵人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子,带动着她身后的素秋也向后缩了缩。
她的身后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素秋觉得这院子太大太空旷了。
杯中的茶水凉了一些,苏尘这才伸出手,将茶杯一握。
精致的茶盏被他端着,其上栀子花纹遍布瓷玉面,有些引人瞩目。
叶云婀瞧着眼前男子,他端着茶杯,放在唇下,轻轻吹气。吹皱了原本平整的茶面,一时间,她的心潮竟也如这茶面一样,波澜不平。
茶杯好看,面前的男子也好看。
看得人有些心旌荡漾。
琳贵人坐在桌子另一侧,手心满是汗,似乎下一刻便要将精致的鎏金扇面打湿。
度日如年。
良久,苏尘似乎才看到面前的人,淡淡道:“不知琳贵人一大早便急急忙忙来月沉府,是为何事啊?”
琳贵人咬着发白的下唇,支支吾吾。
她身后一向张扬跋扈的素秋此刻亦是畏畏缩缩,不敢出声。
阿宁将面抬起,扬声,替她们回答道:“她们说,叶小姐偷了琳小主的耳坠子。”
“哦,”苏尘微微拖长了尾音,又转过头看向叶云婀,问道,“你偷了么?”
“没偷。”叶云婀突然硬气了起来。
男子又偏过头,问琳贵人与素秋:“她偷了没有?”
——“偷了。”
——“没偷。”
四周突然静默。
周围宫人面面相觑。
愣了片刻,琳贵人反应过来,指着站在身边的素秋:“是她说的,说叶小姐偷了玉坠子,本宫也没见着叶小姐偷没偷。”
凌肆将两手往身后一背,又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乖巧站在桌子边儿的阿宁将身子骨挺了挺,身量笔直,又重现了一遍苏尘不在时的场景:“督公,她们明明说有人证还有物证来着。”
苏尘扬了扬眉,“人证何在?”
琳贵人咬牙,将身边的素秋推了出去,“是她!”
素秋一个不留神,扑倒在桌子边,好不容易扶着桌面站稳了,又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去。
苏尘懒得看她,又问道:“那物证呢?”
琳贵人又咬了咬唇,几乎要将下唇咬烂。
面对苏尘的发问,这下子,二人却都不敢吭声了。
阿宁微微弓着身子,小跑到素秋身边,后者只觉得左眼皮猛地一跳,袖子便被拿小太监举了起来。
阿宁夺过她手里头的东西,呈到绯衣男子面前,恭恭敬敬道:“督公,这是物证。”
“哦?”
苏尘似是十分好奇,将那方包裹得严实的粉色帕子摊了开。
里面的物件顿时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什么?”苏尘歪了歪头,问道,“玉坠子?”
叶云婀顿时觉得尴尬万分,干脆将视线移到另一边,不去看苏尘手里头的东西。
也不去看苏尘。
苏尘垂下眼,伸出食指,将那东西翻了翻。帕子中的东西碎裂成渣滓,根本看不出来它的原型。
“督公,这便是她们说的,摔碎的琳贵人的玉坠子,”阿宁又上前,同他解释道,“素秋一口咬定,说叶姑娘偷了琳贵人的玉耳坠。又说叶姑娘事后因为害怕,将耳坠打碎,欲毁尸灭迹。”
男子瞧着手中碎裂之物,又一抬眼,问叶云婀:“你说,你没有偷琳贵人的耳坠?”
“嗯,”她点点头,“没有偷。”
“那这东西,又是什么?”他歪着头,继续发问。
四周又是一片静默。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苏尘十分好奇地用手指来回翻动着帕子里头的东西,他每翻动一下,便有人的心猛地跳动一下。
最后,还是阿宁上前,忍不住低声道:“督公,这是玉势。”
玉势?
苏尘指尖微顿,手指却未离开帕中之物,片刻后,又拿手中将那玉势渣滓挑了挑。
他笑了,“这是哪儿来的玉势?”
叶云婀总觉得,苏尘说这句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面色一红,犹如涂抹了极为浓烈的胭脂。
阿宁回答:“是素秋送的,琳贵人叫素秋送的。”
“琳小主送这个做什么?”
他瞧着琳贵人。
阿宁真是个话多的,又道:“琳贵人不光让素秋送这个,还让素秋折辱叶姑娘,说......说叶姑娘是贱籍,还说......”
正说着,他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见苏尘面色冰冷,便陡然住了声。
苏尘停顿片刻,捏着那方包着玉势渣子的帕,突然一笑。
他缓缓笑出声来,瞧向琳贵人与素秋,一字一顿:“贱、籍?”
忽有一道阴风呼啸而过,冷得瘆人。
“不知琳贵人可知,皇上昨日刚削去了叶六小姐的罪籍?”苏尘道,“皇上还说,要给她重新找户人家安籍,本督想想,好像是楚家。”
楚家,楚丞相之家。
他笑道:“琳贵人是在轻贱楚丞相么?”
琳贵人一骇,拼命摇头:“本宫、本宫并不知道……本宫没有那个意思!”
苏尘吹了吹手指,又添道:“那琳贵人可知,昨日皇上还让六小姐嫁与本督,为正妻。”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似乎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昨日皇上刚赐了婚,让她嫁与我为正妻,今日琳贵人便找上门来,是在轻贱本督么?”
苏尘,东厂掌印总太监,更是被敕封了千岁。
宫内娘娘,无论谁都要敬他三分。
她不过小小一个贵人,纵使有常贵妃在她身后撑腰,但又怎敢公然叫嚣着与苏尘为敌?
这下,女人的面色更是煞白。
比叶云婀初见苏尘那日,苏尘的面色还要白。
苏尘的语气轻飘飘的,落在女子心上,每一句皆是一震。
“圣旨既达,叶云婀便是吾妻。”
“吾之正妻。”
闻声,云婀终于正过脸来,不可思议地望向男子。
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他方才说什么?
叶云婀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苏尘竟当众护着她?公然与常贵妃作对?
她愣愣地望向苏尘。
男子不看她,径直望向面色灰白的女人,又挥了挥手:“阿宁,过来。”
小后生忙走了过来。
他的面上带了些灰,尚还有些狼狈。
凌肆道:“督公,她们殴打了阿宁。”
苏尘眸色愈发寒冷。
阿宁委屈道:“她们打我、骂我、欺辱我,还说我是狗奴才。”
狗奴才。
他沉下声,“本督这一辈子,最厌恶别人说的三个字,就是狗奴才。”
他苏尘,睚眦必报,所有人都骂他,是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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