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班, 是程栀最不想下班的一天。
被沈嘉树告密以后，程栀不得不打个电话过去坦白自己的恋爱对象就是祁纪阳。
电话那头的两个人明显愣了一下，最后程山语气严肃地说“那你们俩晚上一起回家一趟, 我跟你妈有点话要跟你们说。”
恐怖程度不亚于考试考砸了要回家让家长给试卷签字。
平时都是叨念着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今天却是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
程栀已经好几年没听到程山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了，上一次大概还要追溯到高三那次的分班考试, 她考砸了以后被程山教育了很久。
今天估计也不是什么马上就能解决的事。
回家的路上，程栀一直有些紧张, 她不停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却什么都没有往脑子里去。
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 这次回去还是先回厂里的家属区。
程栀的手攥成拳头, 她侧头问祁纪阳“你紧张吗”
祁纪阳的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样子，但是他说“我要是紧张的话，你不是更紧张了”
早上程栀都那么跟他说了。
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跟程栀的父母还留有联系方式, 一整天也是什么事都没认真做下去，就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进来。
程山一整天都没联系过祁纪阳。
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之前, 程山十分热情地跟他说谢谢你啊, 你在我们栀栀身边, 我还是放心多了，那就麻烦你照顾我们栀栀了。
他现在确实把程栀照顾得挺好的, 但是程山那边却反而不太高兴。
继续往前行使着，祁纪阳伸手握住程栀的手。
“没关系。”
“我们一定能处理的。”
程栀垂眸看着自己跟祁纪阳紧扣在一起的手，她忽然一阵安心。
反正, 在一起之前就已经考虑到这些了。
现在只是提前把那些挑战都过一遍。
她的手指在祁纪阳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声音很轻, 但很坚定。
“嗯。”
南化集团外面那条路稍显陈旧，进家属区的路口也有些窄，院子里还停了很多车，要找个车位都不太轻松。
“我也好久没有回这边了。”程栀忽然说，“怎么现在这么多车”
上一次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拥挤，本来家属区一开始设置的停车位就不多，只有新修的那几栋一楼修了几个车库。
其他的都是停在院子路两边。
祁纪阳刚刚把车开进去，门口坐着喝茶的大爷大妈就已经回头看过来了。
这车看起来挺贵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出息了。
门卫弯下腰，敲了敲窗“你好，你找哪位”
家属区里住着的都是熟人，门卫几乎认识所有的住户，都能背出来哪一户人住在哪里。
程栀赶紧把车窗放下来，笑盈盈的“周大爷，是我”
“噢程栀啊好久没见你回来了今天回来来你爸妈这边吃饭啊”
“嗯，有点事。”
“好，那你们快进去找个位置停车吧。”
程栀熟练地给祁纪阳指了个方向，说“你从这个花坛绕过去，看看里面应该还有可以停的地方。”
老小区只有一些象征性的绿化，到了这个季节都光秃秃的，留下零星三两偏枯叶挂在上面。
停好车，程栀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祁纪阳站在车旁，问她“我们现在上去”
程栀看着前面的一块空地发呆，旁边有个很小的喷泉水池，很明显已经是很多年前修剪的老水池，已经生了苔藓。
喷泉也没有再用。
一切都显得有些陈旧。
外楼连漆都没刷，糊了一层灰色的水泥，看着坑坑洼洼的。
程栀看了一圈，她忽然回头，问了祁纪阳一句“你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吧”
祁纪阳没马上回答，他靠在车门，跟着程栀的眼神一起环顾了一下四周。
陈旧、破烂、年久失修。
一眼看过去好像是这种感觉。
如果是以前的祁纪阳，他甚至可能会问，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在住
但是现在的祁纪阳不会。
他抿了下唇，下意识地从大衣兜里摸出烟盒，抽了一只出来轻轻咬着，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程栀一步步往空地里走，前几天下过雨，还有些泥泞。
她低着头，看到自己的鞋尖被沾上了泥也没有丝毫在意，程栀一声轻笑，说“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生活长大的地方呀。”
程栀抬手指了指前面废弃的喷泉，说“这里，以前我们小时候还在用的时候，我和沈嘉树最喜欢来这里玩水了，院子里其他孩子也会一起。”
脚下的泥土地上堆积着之前的落叶，在慢慢的融进去。
“小时候还挺好玩的，我爸妈从小就把我跟男生堆丢子一起，楼下的女生去学民族舞的时候我在这里跟沈嘉树玩泥巴。”
“对面的女生去学钢琴的时候，我和沈嘉树在小区车棚背后的秘密基地烤红薯。”
“隔壁的女生学画画的时候，我和沈嘉树捡了几根树棍跟他在院子里疯跑打架。”
程栀说着，抬头去看祁纪阳。
男人正低着头点燃了手上的那支烟，他咬着烟头，微眯了下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我怎么那么嫉妒沈嘉树呢”
程栀
“他可是参与了你有趣的童年啊。”祁纪阳顿了顿，吐出来的烟雾萦绕着，几分朦胧勾人，“我好嫉妒。”
程栀看了他几秒，笑出声。
“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嫉妒一下啊”
“嗯。”
程栀走回来，在台阶上蹭了一下鞋底的泥。
祁纪阳手上的烟还没燃完，程栀伸手给他抽走扔到一边，在祁纪阳完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领。
用力往下一扯。
祁纪阳被迫低了下头，下一秒，女人温热柔软的唇盖上来。
没有很深入，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随后程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唇瓣。
“嫉妒什么”程栀挑眉，垫脚贴着他耳侧，轻轻吹气。
“我会这么亲他”
祁纪阳特别好哄。
这就被程栀哄好，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来，就没再压下去过。
在楼下呆了一小会儿，他们准备上楼，一说到要上去，程栀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又开始变快了。
两个人的十指紧扣着。
走到单元楼下面的时候，程栀侧头看了他一眼，说“没电梯的哦，我家住六楼，会有点累。”
祁纪阳嘁了一声，“你在质疑我的体力”
程栀马上闭了嘴。
老小区没有单元门，直接进去上楼就可以，他们俩刚刚进去，一楼的住户忽然开门，人还在门口穿鞋，中年男人回头看着家里的方向。
“老婆，一会儿还是在老张那里买半只鸭子还要什么菜吗”
“你儿子今天回来，给他买个卤猪蹄”
“哦哦行。”
“这点事都记不住，今天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一点都不上心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沙发上刷你的抖音”
两口子吵吵闹闹的，程栀和祁纪阳侧身过去，走了两步，门口的中年男人突然回头。
“哟，小栀”
程栀的脚步停住，点了点头“何叔叔。”
“回家啦好久没见你了，怎么都这么漂亮了”
屋里的女人拿着锅铲出来，嘴上说着“谁呀”
她探出个脑袋，看见是程栀，眼神一闪“哎呀，小栀啊原来是你要回来，我就说今早去买菜的时候，碰到你妈一个人买了好多菜。”
说完他们才注意到程栀跟人紧握着的手，旁边的男人样貌气质出众。
“男朋友呀”女人笑盈盈地开口。
程栀应着，“嗯。”
“不错不错，小伙子挺帅的哈，我们小栀眼光真好。”女人说着顿了顿，拍了下自家老公的后背，“你赶紧买猪蹄去，一会儿儿子到家了”
她继续说着“小栀有时间来阿姨家里玩啊，还有你喜欢吃的水果呢”
程栀赶紧点头，说“好的，那我们先上去了”
“欸，要不你拿个水果再走等等，阿姨给你拿去”
“不用啦”程栀笑着，“谢谢阿姨小时候在你家蹭吃蹭喝的还少吗哈哈哈。”
程栀这么说着，对方也没强留，挥了挥手“那行，一会儿你妈等急了，那你们先去吧，记得来阿姨家玩啊”
“好。”
打完招呼他们才继续往上走，从一楼到六楼本来没多远，但正好是饭点，有些吃饭早的已经准备出门散步了，有些刚刚出去买下酒菜。
上楼的时候遇到好几家人刚好出门。
每个人见到程栀都要热情地招呼好一阵子，恨不得把程栀往自己家里塞。
最后终于站在自家门前的时候，程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了口气。
祁纪阳睨了她一眼，“你们这儿都是这样吗”
程栀点了点头，解释道“因为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叔叔阿姨，大家都是一个厂里出来的，平时也是同事，我们院子里的小孩儿就很爱串门嘛。”
“有时候自己爸妈加班，就去楼上楼下家里蹭饭吃，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是都很亲近。”
“那挺好的。”祁纪阳舔了舔唇。
程栀看着他，感觉到祁纪阳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她轻轻地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怎么了”
祁纪阳低笑了声，“没事。”
他顿了顿，还是跟她好好解释“只是想到了我家里的事情。”
这个破旧的小楼里，依旧住满了住户，几乎没有几家人搬走，都几乎是退休人员或者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小区里没有什么年轻人在。
站在程栀家门口。
他明明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画面，但是现在却像是电影在自己的脑海里闪过。
一家三口住在这个面积并不大的家里。
早上妈妈会跟院子里其他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去附近的菜市买菜，下午再跟人在院子里嗑着瓜子聊会儿天，等下午孩子放学老公下班回来之前去做一桌好菜。
路过别人家闻到饭香的时候，敲开门问问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祁纪阳想着想着，自己笑出声，他忽然一声轻叹，抬手揉了揉程栀的头发。
“你们这样，也挺幸福的。”
跟他所感受到的家完全不一样。
程栀“嗯”
她偏了下头，不知道祁纪阳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两个人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没敲门，低声窃窃私语，完全就是一副考试考砸了不敢敲门的样子。
程栀定了定神，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动静，她压低了声音，说“那我现在敲门了哦。”
“嗯。”
程栀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敲响了家门。
“爸，开门”
随后响起程山应答的声音“来了。”
门缓缓打开，程栀脸上挂着笑意，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强行挤出来的。
其实紧张得不行。
以前每一次回来，程栀还是挺开心的，因为庄兰馨做饭很好吃，她每次回来都会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剩菜全部打包装回自己那边去。
前些日子因为外婆一直住院，她也忙工作。
很久没回来了。
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跟这么多年来都一样，程栀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每一次回来都是开开心心地取下包。
然后冲着里面的人笑，说“我回来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程栀站在门口，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跟以前有些变化。
她笑着，一字一句地认真开口说道
“我们回来了。”
程山和庄兰馨对祁纪阳现在有再多的意见，还是要先认真吃饭。
程栀和祁纪阳坐在他们俩对面，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程栀连给祁纪阳夹菜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你吃个这个。”程栀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看对面俩人的表情，“我妈做得菜超好吃”
祁纪阳咬了一口，也说“嗯，阿姨手艺真的很好。”
程山庄兰馨
他们俩跟之前对祁纪阳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之前热情地差点把祁纪阳当自家孩子，现在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人赶出去。
气氛有些尴尬，只有程栀一个人在表演独角戏。
后来程山和庄兰馨都忍不住了，程山先开口“先认真吃饭，一会儿吃完饭，小祁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叔叔。”
庄兰馨好几次想开口，最后都收了回去，说“算了，吃饭吃饭”
一顿饭吃下来，程栀虽然整个人处于有些紧张的状态，但是她还是不负众望地吃得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被撑开了。
刚刚放下筷子，程栀被叫去跟庄兰馨一起洗碗。
程山看了祁纪阳一眼，无奈叹气，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好。”
祁纪阳刚刚起身，程栀就下意识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感觉男朋友马上要被自己亲爹训了，程栀还是有点慌张担心的。
她抬眸，用一种求饶的眼神看着程山。
程山平时对程栀都很好，几乎都不会跟她生气，他们家很少出现家庭矛盾，程栀一直比较懂事，父母也开明，三个人相处得很和谐。
从小到大，他们在这个院子里就是十分模范的家庭。
程栀几乎还是第一次看见程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程栀下意识的往后一缩，站在祁纪阳身后。
他装过头来，声音很轻，说“没事，这件事我能处理，你不要担心。”
本来就该是他解决的时候，也不应该让程栀来帮他出头。
一边是程山在催，一边是庄兰馨在催。
程栀和祁纪阳不得不分开行动。
程栀一直在外面收拾碗筷，一定要看到祁纪阳进去，程山直接把门反锁了不让其他人进去。
门关了以后，程栀还盯着那个方向。
庄兰馨从厨房出来，拍了她一下，“还发什么呆呢，就这么关心人家”
程栀“那是我男朋友，我能不关心吗”
“赶紧把碗拿进来洗。”
“哦。”
洗碗池里的泡泡都快要溢出来，程栀心不在焉的洗着碗，庄兰馨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程栀”庄兰馨提高了点分贝。
程栀终于回过神来，还有些讷讷的，“啊”
“还在想”庄兰馨说，“你担心我们不同意，逼着你们俩分手”
“”
程栀沉默了会儿，随后小声说“你们早上那个语气，难道不是嘛”
一家人，太了解对方了。
程栀一看他们那个态度就知道，他们可能不会同意自己跟祁纪阳谈恋爱。
“你们俩怎么开始谈恋爱了”庄兰馨问，“我们一直以为你跟他的关系，跟你和沈嘉树的关系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才完全没对他见外。”
程栀瘪了瘪嘴，说“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我们俩本来就互相喜欢。”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之前不喜欢是装的。”
“我和你爸确实有那个想法。”庄兰馨突然接上说，“但是也不是逼着你们分手，我们什么时候逼你做什么事了”
“只是栀栀，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也希望你谈恋爱能对一段感情认真点，不要玩玩而已，如果能奔着结婚去就是最好的。”
程栀小声地说，“我跟他不是玩玩而已。”
他们一直都很认真，一直都是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的。
这次换庄兰馨沉默了几秒，碗筷清理干净以后，她抬手把碗放在上面的柜子里，缓缓开口“你跟别人结婚可以，但是跟祁纪阳不行。”
“为什么”
“小栀，他什么出身什么家庭，我们什么家庭”庄兰馨看着她，余光扫了一眼书房的方向，“他从小到大接触的一切，跟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都是不一样的。”
“你看上次，你爸修车那件事，本来几百块你爸都觉得心疼，祁纪阳轻飘飘的那么一句我和你爸都挺喜欢他的，这孩子人是不错，我们当然知道。”
“我们不希望你受任何委屈，他注定住在金字塔的顶端，你们在一起以后会有很多困难，你甚至会发现他生活的那些东西你根本都融不进去”
程栀听她说着，忽然开口打断，说“妈。”
“这些我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想过了。”程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鼻尖一酸。
又想起以前自己犹豫纠结，胆小懦弱不敢靠近的时候了。
“所以我们现在都在努力，他不会因为我的出身普普通通就嫌弃，也会愿意照顾我所有的小情绪。”
专门买便宜的车开来也好，专门陪她去街边小店吃饭也罢。
都是祁纪阳在做出的努力。
“我也在努力，我知道他从小的经历和生活就跟我不一样，我不能决定自己出身在什么样的背景之下，但是至少我自己会努力往上爬。”
“你看啊，再早几年你和爸爸会想到我大学的时候就能有几十万的存款吗”
“我继续努力，以后会更好的，不管是几十万还是几百万，这些差距，我们都是可以去努力缩小的。”
程栀正说着，书房门突然开了，那边传来程山有些沉的声音。
“程栀，你也过来一下。”
程栀嗯了一声，赶紧擦干了手上的水过去，她感觉自己的喉间一直有些酸涩，想到很多事情。
她和祁纪阳本来就已经很难很难才能在一起，现在却依旧要面对现实。
现实永远横在这里。
程栀垂着眸，乖乖地站在程山面前，程山手上夹着一支烟，不断地吐出缭绕的烟雾。
整个书房里都是烟味。
“也没什么要多说的，你们都这么大了，应该都懂，所以我也只是简单的跟小祁说了一下。”
程栀侧过去看祁纪阳的表情，他的唇轻轻抿着，绷出一条线。
沉默了几秒，程山直接了当地问了一句“程栀，你很喜欢他吗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程栀几乎没有犹豫。
头顶上的灯光投下来，她浓密的睫毛覆盖出一层阴影，看不出程栀的眼尾其实有些泛红。
她只是跟祁纪阳说自己喜欢他，但从未多说过一句。
但是今天，程栀异常坚定地说“是。”
“我一直喜欢他。”
“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这么多年也没喜欢过别人。”
程栀的话音落下，余光扫到祁纪阳的身影忽然僵了僵。
“如果你们不让我们在一起的话，以后我可能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程栀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倔强的叛逆。
“我就是要跟祁纪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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