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船前往绝崖城,途中耗时三日。
每日只停一次,乘客上上下下,常有变换。唯有姬朝安同邻居坚守三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直到抵达绝崖城码头。
第一日,颜坤祺在舱门外对姬朝安横眉冷对,姬朝安不理他;
第二日,颜坤祺在船中唯一的食堂又偶遇姬朝安一行,又怒道:“为何还不下船?还要跟着我到绝崖城不成?”
姬朝安视他如无物。
第三日,颜坤祺在观景台上三度巧遇姬朝安一行,板着脸蹲下,说道:“你这人虽然讨厌,养的灵兽倒差强人意。”
他伸手欲摸,灰兔全身炸毛、剑拔弩张,只等他凑近就要咬断手指。
幸而被姬朝安一把拎到怀里,一语不发地走了。
气得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脸色通红。
第四日清晨,鲲鹏船终于抵达目的地,姬朝安先下了船。
码头设置在悬崖顶端,悬崖底部便是绝崖城,若要进城,若不愿自行飞下去,亦可沿曲折山路走上个把时辰,抑或搭乘羽车、缆车。
另有茶馆客栈、各色商肆,俨然是个小小的坊市。
坊市内自然热闹非凡,下船的上船的揽客的住店的羽民熙熙攘攘,姬朝安有心快步离去,却被困在人群中,不得不放缓步伐。
颜坤祺也领着几个随从下了船,与姬朝安只隔着几步之遥。
仇四婶儿不时回头看看,低声道:“少爷,他们还跟着。”
姬朝安终于停下来,退到路边站定了,直到颜坤祺一行走近。
颜坤祺越走越慢,最终站在他面前,两手往身后一负,皱眉道:“小爷我可不是对你纠缠不休,要下山,这是必经之路。”
姬朝安笑道:“自然。”
颜坤祺见他态度柔和,反倒起了疑心,抬起手横在胸前,警惕道:“你有什么企图?”
姬朝安道:“颜公子多虑了,我不过走得累了,停下来歇歇。不敢耽误公子赶路,公子请。”
颜坤祺怔住,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道:“我与你自岷州同行至此,也算有缘。绝崖城鱼龙混杂,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当心被坑。来接我的羽车足够大,不如跟我同乘一舆进城。”
说罢又一抬下巴,傲然道:“小爷此乃日行一善。”
姬朝安望着他欲盖弥章的微红耳垂,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规规矩矩抱拳道:“多谢颜公子日行一善,不必了,我瞧着这码头的铺子有趣,不急着进城,还想再多逛逛。颜公子请吧。”
颜坤祺道:“码头这坊市又小又破,无甚可逛,你若想见识,小爷领你去城里,如意坊、天羽坊、南乡坊,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市集,比洛京还热闹。”
竹篓里的兔子动得厉害,姬朝安反手敲了敲竹篓警告,说道:“颜公子,莫要忘了当初的赌约。”
颜坤祺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狠狠一甩衣袖,“不识好人心!”
这次转过身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姬朝安仍站着不动,目送他与随从走远,不曾再杀个回马枪,方才安心下来。
仇四婶儿笑道:“少爷,他想同你做朋友。”
姬朝安道:“我却不想同他做朋友。”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可不是回来交朋友的。”
幼时他以为马烁是朋友,成年后他亦曾结识过不少良朋益友,然而经年累月后,有的被他连累,有的翻脸背叛,最终死的死、散的散,最终一个也没能保住。
有幸重来,何必再重蹈覆辙?
他只要召集人马、为他所用便够了。
摆脱颜坤祺纠缠,姬朝安一行并未雇羽车,在驿站买了两匹马,悄无声息走了山道。
下山后径直绕过绝崖城,翻山越岭,往峒镇赶去。
颜坤祺怒气冲冲乘羽车,怒气冲冲下车,走进一座高大巍峨、黑漆大门森严厚重的府邸,府邸上方的黑底金漆匾额上铭刻三个方正刻板大字:总兵府。
大门开敞,众多亲兵鱼贯跑出,整齐分列两侧,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特使大人!”
颜坤祺依然板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神色,默不作声往里走。
廖开紧跟他身后,叮嘱道:“小公子,老爷吩咐……”
颜坤祺道:“聒噪,爹说了什么,小爷比你清楚。”
廖开只得住嘴。
一行人在亲兵引路下穿过前院满庭芬芳,远远就见到个铁塔般大汉穿着总兵的黄褐底绣苍鹰展翅官袍,站在中堂外,满面笑容地作揖,嗓音宏亮,“颜特使!颜特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末将在观山楼订了酒席,为颜特使接风……”
颜坤祺亦换了副神色,乖巧笑道:“小子不敢,小子常听家父提起段伯父战功赫赫,令绝崖城方圆千里百姓安康,小子心向往之,今日总算得见伯父风采,幸甚至哉。”
这一通令人牙酸的马屁拍下来,段天养总兵笑得胡子都在抖,急忙将颜坤祺一行让进中堂,“镇抚使大人过誉了,末将愧不敢当。特使大人里边儿请,里边儿请,来人!把我前儿得的白岩佛茶取出来招待贵客!特使大人少年英杰,名满十三州,得知大人要来,绝崖城有头有脸的大人们翘首以待,帖子都下到末将这里了……”
颜坤祺只淡淡一笑,在客座坐了下来,说道:“段总兵费心了,本官身负敕命,不敢有分毫轻忽,礼仪冗节便免了罢。请总兵尽早布置,借兵与本官。”
他先前笑意晏晏唤段伯父,礼节周全,是尽人子礼节。
如今翻脸摆官威,则是尽臣子职务。
段天养微微变了脸色,旋即便也打起了官腔:“这……特使大人,并非末将推托,实在是、实在是,绝崖城乃交通重镇,离西荒妖蛮不足八百里、离北荒人族不足五百里,城防向来吃紧。若是突然借调五千兵马……这、这着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颜坤祺柔和了神色,叹道:“本官自幼跟随家父带兵,如何不知段总兵的难处?然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敕令,本官也不敢包庇总兵……不过,多拖延几日倒也无妨。”
段天养大喜,连连道谢,挽留颜坤祺一行在总兵府下榻,被颜坤祺婉拒了。
颜府在绝崖城自然有宅子,不必借住他人府中,平白受制于人。
颜特使在总兵府停留不过半炷香,便告辞离去。
段天养神色骤然转冷,嗤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过是投胎投得好,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身后一名留着三绺鼠须的幕僚低声道:“大人,只怕来者不善。”
段天养阴沉道:“废话!空口白牙就要我五千兵马,能是什么善人?打的如意算盘,他颜家军不损一兵一卒,派我的人马去围剿窝藏在峒镇的匪徒,他想得美!”
幕僚道:“大人的意思是?”
段天养冷嗤道:“黄口小儿,不足为虑,叫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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