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和原本正在旁边拿“江”字玩组词。
江万里,江采萍,江湖江海江河江水江东父□□洋大盗江别鹤江玉郎江……
她看着大门后突兀出现的一对夫妇,刷屏一样不停闪现弹幕的脑海终于一顿,默默给出最后一个名字。
——江枫。
千年苦工纵横江湖这些年,所谓美人见过不知凡几,气运不济做过她任务目标的也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哪怕是目前还赖在她家客房的陆小凤,其实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皮相。
但是都比不上眼前那个人。
不说其他,只论样貌,若上天赐予世间男子的美色共有一石,出现在梦中的这个男子,一人已独占八斗。
他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便如一副惊世的绝作,费尽心血以求工笔精致,偏又将天下风流拢于一笑之间,使人眼望着他便如看尽了一百年的风花雪月。
所以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
哪怕是素未谋面的人,只要听说过“玉郎”的名号,等真正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就能知道这人一定是江枫。
……
…………
艹!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是江枫!!
尹清和站在神情怔忪的元正身后,听着他喃喃唤出的一声“爹娘”,趁其不注意,崩溃到直接一手捂了脸。
知道这个问题次元有燕南天存在,跟发现江枫是元正的父亲,这两个消息带来的冲击根本不是一个等级!江枫的两个儿子是谁还要多说吗?花无缺,小鱼儿,这两个名字熟悉得简直让天灵盖开裂!
等等,两个都是儿子,所以……桑落果然不是“姑娘”吗!?
跟了宋玉红一辈子的侍女居然是性转的小鱼儿?
不,如果性转的是花无缺那不更尴尬?
脑残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千年积攒的职业素养正在拼命努力让她恢复冷静,手掌遮掩之下,尹清和不停深呼吸,可只要一想到她可能和小鱼儿“妹妹”一起泡过澡,睡过觉,乃至现在本体穿着的肚兜都是对方亲手绣的……
这个次元果然还是救不了了!!
元正……不,江无缺怔怔迈出一步,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宋坊主的异常,视线始终落在府门后的父母身上。
五岁以后,这不可能是他第一次梦见早已逝去的双亲。儿时美好的记忆,是他和弟弟逃亡路上的唯一支撑,而找出杀害父母的凶手,更是让他们兄弟咬着牙也得挣扎求活的使命。
但他许久未曾再见过这样的爹娘。
鲜活温暖一如旧日时光,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慈爱,仿佛他真的回到了五岁,手短脚短,三尺豆丁,没有经受半点风雨摧折,总被父亲笑着扛在肩上,或被母亲轻柔地抱在怀里,问他和弟弟要不要学剑。
“你们燕伯伯的剑术啊,天下无人可及,能做他的弟子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
天下第一剑燕南天的弟子,于他们兄弟而言,却是自小亲近的燕伯伯,他们父亲的义兄,要应下两个孩子不依不饶的儿时戏言教他们剑术了,就像每一次这位伯伯纵容地让他们骑在他的脖子上,朗笑着带兄弟两个满府邸疯玩。
世人求之不得的剑法绝学,于他们也曾唾手可得。
可再高的剑术,也救不了他的双亲。
五岁以后,江无缺梦里的爹娘永远神情空白,合不上的眼眸将他们最后对凶手的憎恨定格,他们到死也睁着眼睛,却再也不会醒来。
“爹爹,娘亲……”
少年神情怔然,脚已经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立刻就要去往双亲身边。
右手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元正。”
少年还没有迈出的一步便停在了那里。
这个名字由恩人所取,至今已跟随他十五年。唤出这个名字的人正站在他身后,温暖柔软的手掌包裹上来,一点一点握住他下意识攥紧的拳头,力道用得很轻,却笃定他不会挣脱。
陷入旧梦的少年,就被这再轻微不过的力道牵引着侧过了身,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双亲的方向,却也能感觉到有人自身后绕到了身前,一身红衣的姑娘踮起了脚,勉强自己非要与他平视,偏偏还无忧无虑地笑着问他:“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呀?”
轻甜的口吻,噙满了笑意的眼睛,甚至还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摆出这样柔软的姿态,却霸道地侵占了他全部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挡住府门之后的江枫夫妇。
少年怔然无语。
所以他没有看到,被红衣姑娘挡在身后的双亲瞬息间颓然倒地,和蔼的神色如面具般在脸上碎裂,血泊在身下蔓延,露出来的皮肤却突然变得青白可怖,双目血红,不肯闭上的眸子里饱含至死不可解的仇恨。
那是他刚刚还在回想的,十五年里痛之欲狂的噩梦。
红衣姑娘又道:“做什么傻站着?”
她握着元正的手,转身带他走向这座“江府”,而当她让开身子的时候,出现在少年眼中的便是空荡荡的府门,再也不见父母的身影。
“好吃的又不会自己飞过来。”
镇宅石狮默然凝望,任由少主人茫然又顺从地被人带着走过它们身侧,直到要迈过府门时,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僵住,停在门槛外站着不动了。
“……”
“嗯?”手中的人拽不动了,早就一步迈进江府的红衣姑娘回过头,“元正,你说什么了么?”
少年被她握住的手攥得更用力了,竭力稳住心神,低声重复道:“……之前站在这的两个人……”去哪儿了。
“两个人?”
红衣姑娘眼中疑惑愈浓:“除了我们,这里还有谁在?”
“……”
“元正?”
“……没什么。”少年抿了抿唇,半晌,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是我看错了。”
是他魔怔了。
明知这是他自己的梦,光怪陆离,不讲道理,竟还想要从她的口中问出一个究竟。
元正偏过头,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宛如吞吐烈焰的巨大熔炉,可再转回来时,他面上的神情竟然已经恢复如常。眉目清隽的少年看着宋坊主,只是这样看着,原先堆积在眼底的暗色便渐渐消退。
“府中口味清淡。”
担心着她在梦里吃不到合心的菜色,少年顺从手上轻轻牵扯的力道,终于一步迈进了江府。
他暌违十五年的家。
府中一切如旧,连弟弟留在庭院假山上的涂鸦都清晰得分毫毕现。元正略领先了半步,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去寻膳房。他的右手仍被姑娘轻轻握着,一直嚷嚷肚子饿的人,此时却安静地走在他身边,毫不掩饰自己四处打量的目光。
“这是府中仆从住的地方。”
元正见她好奇,就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跟在一旁为她介绍起来。
“这是演武场,爹爹时常与燕伯伯在此切磋。”
“这是我和……桑落,幼时一起住的院子。”
“这都是娘亲栽种的花草,她素来爱这些,爹爹就天南海北搜罗了不少。”
尹清和回想起站在“江枫”身边的女子,眉目婉约,身形单薄,眼中似有若无地含着一片波光,一眼望去,便如看见了饮露垂泪的兰花,柔美不可方物,与“玉郎”比肩而站也未见失色。
——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最关键的是,尹清和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她,却又隐隐约约觉得熟悉。
这种熟悉感就像是一层薄纱,隔开了已经呼之欲出的名字,只要有人轻轻一掀,就能得知近在手边的隐藏任务。
但是……
老子就是不乐意现在揭开谜底,有本事关门放狗比上司啊?!
内心早就疯球了的千年苦工,暗自冷笑。
她今天一天受的刺激还不够多吗?都这样了还在自力更生探索剧情,还想让她怎么样?
万一“江氏夫人”现在开出来又他妈是个大奖,老子敢当场自刎撂挑子你们信不信?
被逼定下死志的千年苦工,只恨不能立刻吐口血出来。
可在元正的眼里,生意场上老练精明的宋坊主现在却是难得的脚步轻快,她一手握着身边人,一手还牢牢抱着自己的小酒坛,左顾右盼的眼睛里神采飞扬,明亮澄澈,生生压下了江府积攒百年的贵气。
“元正。”
红衣姑娘两手满满,只好抬了抬下巴,示意少年去看几步外门窗紧闭的屋子:“那是什么地方啊?”
少年本已平静的神色,便有了一瞬间的波动:“……是我爹爹和娘亲的卧房。”
也是他们殒命的地方。
时至今日,他们兄弟也不知道仇人是谁。
只是那年的深夜,莫名的惊悸突然扼住了两个孩子的呼吸,逼得他们从沉睡中醒来。强烈的不安催促着他们,两个人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跳下床,一心想要寻求世上最稳妥的依靠。
虽然有自己的院子,可他们兄弟仍三不五时地睡在主屋的偏房。
只要推开房门,走不了几步,便是父母的卧房……
可是打不开。
即使从外面上了栓,也能被孪生兄弟合力撬开,对他们而言从来形同虚设的偏房房门,那天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任凭又踹又踢也纹丝不动,仿佛铁水铸成,高声呼喊也不见有人赶过来,甚至连窗户也被封得死紧。
他们甚至想办法砸散了椅子,裹上从床幔撕下来的布料,做出“火把”去烧门窗。
还是没有用。
火舌还没燎上木料,就已经先一步熄灭,像是有什么力量固守着这间屋子,无声无息地压制着所有的反抗。
自小长大的地方,偏偏就在那一夜,突然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囚笼。
元正依然记得那夜的惴惴不安,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可每蹦一下又费劲极了,像是全身的血肉都长在了心口上,跳一下,身上便跟着颤抖一下,整个人抖成了摇曳不停的烛火,蜡泪不停滚落,不需风吹也会随时熄灭。
屋子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他们便握着彼此的手,希望外面的声音能传进来。
——不管怎样,至少给他们一点熟悉的动静,打破这足以逼疯人的异常。
每夜轮班巡查的护院,他们兄弟闲极无聊时还曾躲在门后,听脚步声去猜测当晚轮班的是谁。可也偏偏就是那一夜,他们紧紧扒在门板后,咬着牙挨到了天亮,除了彼此的呼吸心跳,再没有捕捉到其他声音。
蜡烛燃到了底,挣扎着最后亮出一簇光,仍然不甘地暗淡下去。
天光大亮时,惊醒他们的是屋外传来的一声鸟鸣。
两个孩子如蒙大赦,对视一眼,拼尽全力地试着去开门。
这一次,终于打开了。
紧闭了一夜的门豁然洞开,一具背依门板的身体便失去了支撑,僵硬地直直往后仰倒。
兄弟两人下意识去接。
于是看顾着他们长大的管事爷爷,就这么冰冷地砸进了小小的怀抱里。沉重的分量将兄弟俩带得一个趔趄,可摔倒在地时,他们还是本能地护住了管事爷爷的脑袋。
也不过多此一举而已。
管家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就像是照顾他们起居的念月姐姐,圆脸嗓门大却做得一手好菜的高姨,还有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却也总是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看顾着他们满大街乱窜的冯大木头……
他们都和他的父母一样,在那一夜永远睡去。
——声名赫赫的江府,一夜之间,满门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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