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直到吃完这顿晚饭，越季都没有搭理云无觅的这个问题。
“别问啦别问啦……”越季抱着抱枕倒在沙发上，过了会儿又用抱枕盖住了自己脸，咕哝着说，“你再问我就跟你撒泼了啊！”
云无觅就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那你撒吧。”
“……”越季猛地翻身坐起来，“你就这么好奇啊？”
云无觅清了清嗓子，点头道：“你就说说吧。”
越季鼓了鼓腮帮子，又泄气道：“那你听完不许笑话我！”
“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了？”云无觅抬手揉了揉越季的发顶。
越季瞪他：“你笑我还笑得少了不成……”
“乖，快说，别转移话题拖延时间了。”云无觅说。
越季眨眨眼：“你这语气……怎么跟抓奸了再让人坦白从宽似的……”
云无觅：“……”
越季揪着抱枕上的流苏，一边回忆一边开口：“我还当皇帝那会儿吧，女子十六及笄、早两年就开始议亲了，男子呢接触男女之事更早一点，十四岁的时候家里但凡是有条件的，就会安排通房丫头教导人事……不过这些和我没关系啦。”
“摄政王他妻妾成群，但是年到四十了也没个子女。我吧虽然一直是个傀儡皇帝，不过摄政王还是很忌惮我，加上他自己没个孩子就经常见不得那些儿女绕膝的人，也怕我有了孩子之后大概就没以前那么安分、朝中老臣也有正当理由逼他还政于我，所以别说给我选秀或者安排通人事的宫女了，我身边伺候的人都见不着一个半个女子。”
“哦，也不完全对，我十六岁以前身边有奶嬷嬷照顾，不过后来她年纪大了，因为担忧我的处境所以一直耗在宫里，我十六那年嬷嬷生了一场大病，在宫中养好之后我就让人送她回家安心养老去了。”
“一般来说吧，我那会儿皇帝十五岁的时候会第一次选秀，每三年一次大选，一年一次小选，选期之外要是皇帝看上了哪个女子也无所谓，抬进宫里等选期到了再册封就是……我闲着无聊的时候翻史书看过，反正就觉得皇帝过得真有点像……种马？摄政王压着礼部不给我办选秀，其实正合我意啦，我还不用费口水跟老臣们扯，那些看不惯摄政王一心想要我掌权的大臣们也只会怪到摄政王身上，我乐得轻松。”
“摄政王一直让太医院对外说是我的身体不好，不宜近女色，需耐心调养。就这个理由拖了五六年，实在拖不下去了，摄政王就松口说办大选，我估计是因为他夫人好不容易怀上了个孩子，摄政王脑子抽了想积点德吧……当时给我气得，那摄政王怎么能那么没用呢！”
“然后就换成了我和朝臣们扯，最后当然扯不过啊，大半个朝堂是摄政王那派的，余下的就算不支持摄政王也支持皇帝选秀啊，毕竟纳妃立后有了子嗣、摄政王也就没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坐冷板凳、没几件事是我能插上手的。”
“其实那些大臣吧还是把摄政王想得太好了，人家要是想改朝换代的话，我真有个三千佳丽在后宫、子孙满地跑也没用。”
“说回选秀吧，摄政王同意了，满朝大臣都同意了，我这个皇帝同不同意也就不重要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该说摄政王做得好还是不好，大选他是给办了，但是名单上尽是家世普通甚至贫寒出身、连字都不识几个的。问他呢他就说高门大户的贵女宗室女大都是早早定下了亲的，虽然十六才及笄能嫁人，可哪家不是提前个三五年就相看着了，说我虽然是皇帝吧，但也不能因为选秀就拆散别人好好的姻缘。至于有些还没完全定下来的呢，人家家里想多留女儿几年，摄政王觉得父母爱女之心切切，也不好为了大选让人骨肉分离……”
“忽略掉摄政王那些鬼祟心思的话，其实我还挺满意那个名单的。我本来也不想选秀啊，真弄个高门大户的进来我还不好应付，身份寻常一些的就算进了宫里，管她是不是谁安排的棋子呢，我不爱搭理就不搭理。按惯例说，我至少得在那批秀女里选出十个人来……”
越季说到这儿，记忆像是卡了一下壳，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最后我只选了两个……我不太记得这个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反正其中一个是族中已经落魄的书香世家女，还有一个是出生时家贫、直到她父亲后来从战场上挣了军功才慢慢吃饱喝足了的小副将之女，在家里都不大受宠，说是自愿入宫，左右不入宫也会被草草嫁了，进了宫好歹是个娘娘，家里不待见的见着了也得行礼。”
“那当然一拍即合啊，我这选的人也不错，她们俩都不是作妖的性子。后宫归她们俩住，那么多宫殿，她们要愿意的话能一天换一座慢慢住。我就继续住在我的皇帝寝殿里，要去御花园那些地方之前让身边的太监去清清场，反正相安无事得很。从进宫到出宫，我统共也就见过她们两次，第一次是她们进宫的时候依礼来拜见我，第二次是……”
云无觅一直听越季说着，面上表情时而郁郁时而高兴，反正复杂无比。虽然偶尔有想多问几句的地方，但始终没有打断越季的陈述。直到这会儿，见越季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起来，云无觅才没忍住追问了句：“第二次是她们出宫的时候？”
“差不多也可以这么算吧……”越季扒拉着手下的抱枕，“就……一个意外。那段时间我从宫外抱回了一只小狗，养得特别精细，有一天它趁着我没注意就跑到寝殿外面去了，我顺着追，然后就看到她们俩了。”
“你别说，我这皇帝当得……朝堂上暗云涌动，后宫里是真和谐。那个副将之女小时候家里穷，也没条件念书习字，后来她爹当官了也是武将，没把送儿女扫盲的事放在心上。但是书香世家的女儿呢，虽然家族光景不如鼎盛的时候了，她在家中地位也不如何，习文断字琴棋书画上的功夫依旧下了不少。她们俩进宫后可以说是相依为伴，书香世家女就开始教副将之女念书，一来二去……她们俩看对眼了？”
越季说着有点郁闷：“追着狗到凉亭，看到她们俩一边弹琴一边卿卿我我，我这个皇帝的三观都地震了……就不能在自己宫殿里弹琴吗，那么大庭广众的多容易被人看到啊。我追狗，后面跟着有太监在追我，得，一下子全看到了，我不想管也得管。”
听到这儿，云无觅没忍住，偏头低笑出声。
越季更郁闷了：“你刚刚还说听了之后不笑话我的！我那会儿是真的无语，明明宫里那么多地方，偏偏就是让我养的狗撞上了，原先她们在后宫过着自己想要的小日子，朝堂上拿绵延子嗣来催我的时候我也能顺道糊弄过去，就连摄政王那边都太平了不少。那么一撞见，我能怎么办，总不能人前连这点面子都不要了吧。”
云无觅努力敛住笑意：“嗯，然后呢？你怎么处置她们了？”
“明面上给了道旨，”越季歪着头回忆，“大意是说她们俩御前失仪有失体统，打入冷宫了。”
云无觅点点头：“实际上呢？”
“实际上放她们俩出宫逍遥去了呗。”越季单手撑在脸侧，“人家两姑娘大好年华情投意合的，硬算起来我还是媒人……我是没多少实权啦，但是也没到处处都受摄政王掣肘、做什么都被监管着的地步，真要那样的话我早就忍不下去了。至于她们俩后来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送她们出宫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不过也幸好是出宫了，那之后没多久摄政王就发动了宫变，她们要没出宫的话逃不开一死。”
越季说完了，偏头看向云无觅：“所以没有后宫三千佳丽，倒是大大小小没人住的宫殿加起来说不定能上三千。”
云无觅轻笑：“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越季挑眉：“嗯？”
云无觅刚刚就很想问了：“你说了好几次不想选秀，为什么？因为手里没实权不想耽搁人家姑娘，还是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越季想了想，愣是没回想起来具体的缘由。
“为什么只能有这两个可能的原因呢？”越季反问道，“不想耽搁别人肯定是原因之一啦，但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说个你不爱听的哦，如果我真的贪色的话，出宫去青楼又没人拦着我，只要我没有带人回宫给人位份的想法，摄政王巴不得我流连花丛荒唐度日……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我洁身自好不慕情|色。”
云无觅听得一笑：“说着你还骄傲起来了。”
越季神采奕奕：“多好的品质啊，我就骄傲！”
“其实摄政王算起来和我还有那么点血缘关系，七弯八绕的我们能论个叔侄。为政方面他也挺勤奋一个人，当摄政王十多年里还是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的，我五岁那年父皇母后丧命也和他没关系。”越季想了想又道，“我十岁出头的时候还想过，反正我对皇位也不执着，他真想要的话给他也无所谓，我当个闲散王爷什么的也挺好，免得猜忌来猜忌去，真闹起来平白丢些人命。”
“不过还好那时候我没傻白甜的直接跑到人跟前去说这通话……后来我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当初有多天真了。摄政王那个人吧就爱猜忌，我坐在皇位上他还忌惮着点，我要不坐那个位子了，要不了几年就能染个急病什么的死了都不一定能好好下葬。而且他那人脑回路奇奇怪怪的，有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脑残想法，我要真大大方方把位子让给他了，他铁定觉得我还在羞辱他。”
“所以后来我就索性不管了，当闲散王爷哪有当闲散皇帝来得爽，至于摄政王哪天真要篡位了再说吧，咸鱼没有梦想。”越季说着自己倒笑了起来，“好吧，就算有梦想也摆脱不了咸鱼的事实，我让不让位子，实权都在人家手里，所以最后就被一窝端了嘛。”
拍了拍手上的抱枕，越季说：“呐，我的都跟你说啦。现在我也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云无觅颔首：“你问。”
越季眨眨眼：“我想听你的情史！”
云无觅很干脆：“没有。”
越季不信：“可是你长得这么好看！”
云无觅一乐：“长相和情史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了。”越季往他身边挪了挪，凑近了点，“你长得好看肯定有过不少人追你。”
云无觅抬手戳了戳越季的脸颊：“那也和我没关系。真没有，我捏着单身狗的身份二十四年了，没变过。”
越季就笑，眉眼弯弯的，特别招人。
“怎么关心起我的恋爱史来了？”云无觅慢慢凑近，语意深长。
越季奇怪道：“因为你先问了我的啊，我礼尚往来就也问问你嘛。”
云无觅：“……”嗯，有道理的。
“好了，上楼检查一下行李，看除了我下午帮你收拾的那些之外还有没有要带的。”云无觅拍了拍越季的脑袋，“明天早上七点就出发了。”
画画需要的东西和直播用的摄像头，越季下午直播结束之后就收拾好了。至于电脑，云无觅表示带他的笔记本去就好。
……
第二天一大早，快到约定的时间，云无觅的经纪人和助理一块儿来接人了。
虽然提前从云无觅那儿知道了越季的存在，但看到他本尊的时候，经纪人和助理还是挺惊讶的。
今天有点降温，越季本来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和米色的休闲裤，云无觅怕他感冒，硬让越季又在外面加了件白色的薄外套。墨黑柔软的长发依旧随意的披散着，浅色衣物衬着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得他气质软和，但那张脸带给人的惊艳之感并没有被软和的气质冲淡。
云无觅休假这段时间家里突然出现这么好看一个男孩子，这次进组拍戏都要以助理之名带着一块儿，问他又不细说多说……经纪人和助理默默表示虽然很相信自家艺人的人品啦，但是这看上去实在有点太像金屋藏娇了……
“我经纪人宋雪宋姐，助理程江，年纪也比你大，喊程哥吧。”云无觅跟越季介绍，然后又对宋雪和程江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越季。”
越季在生人面前向来是一副乖乖的样子，这会儿也是：“宋姐，程哥，你们好。”
宋雪和程江也笑着打招呼回应。
云无觅把他们两个人的行李箱推到玄关，再折回来抱上了那盆月季花。
“哎，你这次养的花倒是开得很好嘛。”宋雪惊奇道。
云无觅就看向越季，笑道：“可不是我的功劳。”
越季眨了眨眼。
程江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转，咳了一声：“云哥，你是打算把这花带着一起去吗？”
程江的年纪其实比云无觅还大上几岁，但习惯性喊云哥了。
云无觅点了点头：“走吧。”
山河村就在本市，从云无觅家这边过去差不多四个小时车程。剧组提前一周已经到那边做准备工作了，他们这会儿自己开车过去。
行李都放到了后备箱，至于月季花则被云无觅放到了前后座之间的空隙处，免得在后备箱里颠来倒去的撞坏了。
上了车之后，越季一开始还挺精神的，但车程还没过半，他开始有点晕车，人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这是越季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坐车，在这之前他自己都没想到还会有晕车的一天。
云无觅见他神情恹恹的，轻声问：“怎么了，困了还是人不舒服？”
越季垂着脑袋，抬手把顺势也跟着垂下来挡住了视线的头发往后压了压。
“不舒服，头晕胸闷，还有点恶心，可能是晕车了。”越季慢吞吞说。
云无觅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温声道：“那先喝点水，再试着睡会儿好吗。这段路有点偏，前面不知道能不能路过药店买到晕车药……先睡会儿，睡着了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越季接过水喝了两口，“嗯”了声，又没精打采道：“不想吃晕车药，苦，难吃，而且吃下去总要有一阵儿才发挥作用的，说不定那时候都快到目的地了。”
“好，待会儿再看。”云无觅把瓶盖拧回去，再把水放到了置物箱里，然后伸手很自然的揽过越季，“靠在我身上睡吧，舒服点。”
越季这会儿脑子晕乎乎的，反应也有点慢，下意识顺着云无觅的话做，他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靠着云无觅慢慢闭上了眼睛。
前排的宋雪和程江目睹完这一幕，都有点表情复杂，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云无觅这不是金屋藏娇都完全说不过去好吗！
瞧瞧这亲昵热乎劲儿！车上还有其他人呢好不好……
接下来的路上倒是有路过几家药店，但是他们都没有停下来。因为越季靠在云无觅身上已经睡着了，还睡得挺安稳，就没必要特意把他吵醒起来吃晕车药。
根据导航，还有十来分钟就到目的地的时候，越季才慢慢醒了。
思维还有点懵，越季下意识蹭了蹭云无觅，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这状况。
“醒了？”云无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越季应了一声，慢吞吞坐起来。
云无觅不得不松开手：“……现在还有觉得不舒服吗？”
越季摇摇头：“睡了一觉好多了，还有多久能到啊？”
负责开车的程江回了句：“快了，十五分钟以内。”
越季礼貌道了声谢，然后又看向云无觅，问他：“我现在头发是不是很乱？”
闻言，云无觅轻笑了声，抬手在越季头发上慢慢梳理着：“是有点乱，不过还好……我帮你顺了几下，现在好一些了。”
前排的宋雪和程江：……
没眼看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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