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晚上做了一个梦。
无边的黑暗中伸出来了一只手,但梦中的自己好像并不害怕,她伸手去够这之手,可无论她怎么却怎么也够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来越远。
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她猛地从梦里惊醒,阳光洒落在软云烟罗织就的床幔上,并不刺眼,素白指尖按上左边胸脯偏下的地方,那里似乎追随着梦境的余韵,还在猛烈的跳动。
她眨眨眼睛,现在感官很真实,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
连翘推开房门进来,见楚玉还未起身,有些诧异。
她家小姐,近来是起得越来越晚了,往前这个时候早已梳妆打扮好,端坐在桌前,等着她将早膳布置好。
往时一直是好好的,不怎么需要她动手,没想到,现在连梳洗打扮的活也躲不过了,她将早饭放在外屋精致小巧的檀木八仙桌上,拨开珠帘寻了进去,楚玉听见她的动静,已从床上坐了起来。
见她进来,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那呆呆萌萌的样子,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反应过来。
但好在连翘也不注意这些事,直接就动手帮楚玉穿戴了起来。
楚玉在她的服侍下穿戴梳洗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简单的用了顿早膳。
其实楚玉她挺不习惯别人这样近身照顾她的,但这古代服饰发髻什么的太繁琐,这冬日里的服饰一件件一套套的,她穿书这些天来不是没搞明白穿戴顺序,是这些衣服她一个人搞不定,穿起来松松垮垮的,只好天天等连翘过来帮衬一二。
衣服都如此了,更别提那发髻了,即便是依照原主的喜好,弄最简单的发髻,带最朴素的发饰,左拐右拐,绕过来绕过去的,都足够让楚玉头疼了。
她小口小口的咬着包子,听连翘絮絮叨叨的说着,皇上准了镇远侯进京养老,镇远侯嫡长子镇守边境,但嫡次子明潇跟着回京了,眼瞧着如今马上到京城了,楚府早就递了帖子去,宴请侯爷年后前来一聚。
不为别的,就只因在侯爷嫡次子明潇和楚玉身上身上,有当时他俩父辈随口许下的婚约。
那时楚玉的父亲楚修宏还没有官至四品尚书,镇远侯明凌也还只是一个军队里的小小羽林郎,他们玩笑般的随口约定儿女婚姻,也如玩笑般的过后既忘,甚至于在原主先前的十几年里,都没听说过自己竟有婚约在身。
如若不是明凌前些年一举压制边界,被封镇远侯,一时风头无几,楚玉想,楚修宏也是不会提起这个婚约的。
毕竟,在他眼里,自己这个他养了十几年的嫡长女,应该是可以用来笼络自己的人脉,再不济也要卖上一个好价钱,而不是随意配给一个边疆小将的次子。
楚玉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每次一想到这些事,楚玉都大声叹气,觉得还是攒够了钱,赶紧跑,别到时候真把她给卖了,那岂不是很亏?
楚玉思忖着,没注意到门外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回过神来时,连翘已经过去把门打开了,楚玉瞧着来人好像是红豆。
她对着连翘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又说不出个什么,急的要哭了的模样。
平日里红豆没事是绝不往她面前凑的,眼下看她这么着急,楚玉直觉是霍秀的事,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向连翘招手,让红豆进来。
红豆这小丫头,面着她还是抽泣个不停,但好在能说出几句话了,她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的说道
“那那...那公子,他自昨夜起便高烧不断,怎、怎么都退不下去,今早王大夫来瞧了,说他失血太多了......”
说道这里,她有点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王大夫说、说他今日退不了烧就不好办了......可能、可能会烧成傻子......”
小丫头大眼睛盈满水光,有些蔓延的红,泪水糊了一脸,楚玉仔细瞧她,果然眼下一片青黑。
估计昨日她走后,是红豆一直守着霍秀,想到这里,她有些内疚,赶紧吩咐红豆填一下肚子,然后去休息。
她带着连翘,几步行至西厢房,却见里面炭火已灭,只剩余烬。
这腊月天气寒凉,冷气似乎能钻进人的骨子里,但床上少年却蜷缩在角落,烧得浑身战栗,楚玉赶紧上前查看,发现他控住不住的颤抖,低低的呜咽着,细腻的皮肤下,充斥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额上冒着细密的冷汗,被汗水打湿的墨发蜿蜒在鬓角,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苍白皲裂,就连牙齿也跟着打着颤,领口也微微敞着,肩颈线条明显,消瘦使得他的锁骨格外突出。
他白玉般的肌肤就像一张画布,潮红,墨发都在他脸上留下颜色,勾勒出动人心魄的美艳。
但这美艳之下,是他的颤栗与痛楚,楚玉心里一紧,拢了拢掌心,将手覆了上去,果然好烫。
而昏睡的霍秀感受到有人将掌心覆盖在自己额头,本能的蹭了上去,用自己的脸,蹭在她的掌心,迷迷糊糊的说了些什么,有些轻轻的呜咽,像才出生的小猫一样。
他的长睫毛扫在手上,楚玉觉得手心有点痒,但一时抽不开,只凑上前去听他讲
循着他的口型,楚玉抵着舌尖,和他做一样的动作,觉得他大概说的是
“冷”
“好冷”
“救救我”
他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黏糊糊在拨弄着楚玉心底的那根弦,让她有些发怔,她连忙回过头吩咐身后的连翘,去把自己房间里用的银丝碳拨点过来,看他模样实在难受,又咬了咬呀,狠下心,道
“火升起来之后,去外面的悬壶济药铺,将李仁中李大夫请过来问诊”
听到这话,正准备出去拿炭火的连翘有些怔愣,楚府有住家大夫,平时小病小痛的都请王大夫来看,花不了几个钱,可若是去请这京城中享有盛誉的悬壶济药铺的坐店大夫,问诊费都五两银子了,更别提用药了。
楚府平日里也就老太太身体抱恙,会专门请外面的大夫帮忙调理。
连翘昨日夜里回来是已经听说了大小姐带回来了一位“乐师”,但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平日里这个大小姐不争不抢,活菩萨的性格她是知道,毕竟因着这个,她没在她身边少捞着油水。
所以对于“小菩萨”救个人来说,连翘也称不上稀奇,合该是她这样的人做的,可连翘没想到,楚玉竟然让她去悬壶济药铺请大夫来替他救治......
她心底略微诧异,没想到,“小菩萨”救起人来,这么舍身忘己,但是嘛,连带着自己的日子才不好过了。
这正是年初,主子们少不了打点,若大小姐把这份钱用在了里面那病秧子身上,自己和刘嬷嬷,那可真是一点好都捞不着,而且小姐答应过她的,明年她许人,会帮她添置嫁妆,平日里是她在管大小姐房里的帐,账上根本就没几个钱了。
若是用这些钱去给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治了病,那她明年的嫁妆算是没着落了,想到这里,连翘面色有些不愉,她面色沉沉,几步走出西厢小房间。
~~
悬壶济药铺离楚府不算近,也不算远,但半个时辰马车来回是绰绰有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都快一个时辰了,连翘也没带着大夫回来。
床上的霍秀眼睫轻轻颤抖着,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墨发打湿蜿蜒至鬓边,唇瓣苍白干涸,在胡乱嘟囔着什么
楚玉见状,又立刻拧好棉帕,去帮他擦,棉帕一点点地划过他的额头,高挺秀气的鼻子,逐渐往下......
楚玉其实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笼罩衣服往里探毕竟和昨夜脱了衣服处理伤口不太一样,有些微妙的羞耻,但看见霍秀这么难受,倒也狠下了心,将手往里伸过去......却突然被梦魇中的霍秀抓住了手
楚玉本就心虚,如今被抓住了手,更是有些慌张,下意识的想要挣脱。
可双眼触及之际,却看见那素白玉手,十指修长的抓在她的腕上,不仅仅是当日双手痛得痉挛后在地上的擦伤,手腕上也布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有的已经浅浅淡去,有的却还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是才脱痂。
这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像是割腕的疤痕,深得触及血管,一道又一道,落在那冷得发白的皓腕上,刺进了楚玉的眼里。
他想死
楚玉的脑海嗡地一响,突然冒出了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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