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强进入酒吧的时候没想到能够遇到余金。
酒吧里面非常昏暗,能够在如此隐约的光线下,一眼认出余金,章强都对自己感到佩服。
章强已经很久没回这个地方了,跟着所谓的大哥南下打工以后,他就没回来过了。
何必回来呢,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人牵挂他。
章强是余金的学生,也是景云高中贫困生资助计划的一员,不过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章强以为在外面打拼过七八年的自己,早就不害怕余金了,但发现余金背影的那一刻,他所有的肌肉都紧张的战栗了一下。
他依旧害怕这个人,这个人不由分说的把他带回了那个充满着苦涩的夏天,他丝毫反抗都做不了。
章强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孩子,他的母亲去得早,连个影子都没给他留下,他就在他父亲的摔摔打打下,跌跌撞撞的成长了。
小学初中他都成绩普通,整个人迷茫又懵懂。
直到初三那年,他父亲在他面前咳嗽咳出血,才一下子惊醒了他。
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努力,因为本来底子不算差,在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勉勉强强的够上了景云高中的贫困生助学计划的线。
章强根本没犹豫,就签了合同,答应毕业后入学景云高中。
章强坚信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确实是,只不过越转越坏了。
章强成了余金的学生,虽然够上了贫困生助学的线,但章强实际上成绩在人才济济的景云根据称不上优秀,只能勉强在学校里面混个中等。
因为成绩不够优秀,所以章强在学校里面底气。
他太需要贫困生助学这笔钱了,如果没有这笔钱,他家里根本负担不了他在景云的学费和生活费。
余金发现了他这个心态,于是时不时的就找章强说话,每次运用的都是他那套看似安慰,实际上是在打压章强自尊心的法子。
久而久之,章强就成了余金手里的一个工具,什么事情余金都喜欢使唤他。
班里的同学对于这个也敏感,章强成为了班级里面的工具。
章强本就成绩不好,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占据了时间以后,成绩更是一退再退,落到了班级后面。
落到了班级后面以后,章强就更想讨好余金,讨好同学,保证自己的助学金了,余金由此变本加厉。
在高一下学期,章强虽然成绩不行,但在余金的运作下,他还是拿到了可观的助学金。
章强觉得自己幸运,然后对余金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感激,后面就更认真的伺候起余金。
章强以为自己至少能够安稳三年,但是在高二开学之前,余金一个电话告诉章强,他没得到助学金,然后不管章强怎么求余金,余金都只说,谁叫你成绩变差了那么多。
章强没得到助学金的消息自然瞒不过章强父亲,两人一起求了许多人,都没找到办法。
景云是个私立中学,学费比公立得贵得多,当初是为了助学金进入学校,却没想到助学金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但为了章强的前途,也只能咬着牙交了。
无奈章强父亲只好把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给章强做学费。
章强靠着章父的积蓄进了景云读高二,不幸的是,文理分科并没有把章强从余金班上分出去,章强仍旧是余金的学生。
章强屏住呼吸进入教室的时候,发现了不少陌生人,这让他松了口气。
没有那些歧视他的同学,想来日子会好过些。
章强努力把事情往好方向去想,但发生的事情和他的预想截然相反。
余金那时候已经是个钱迷了,所以他班上汇聚了大部分有钱人,余金选他们可不管他们性格的好坏。
余金不敢使唤班里的有钱人,章强成为了他的出气包。
章强还在做或许可以再次得到助学金的梦,对余金的使唤和欺凌敢怒不敢言。
当一个人被欺负而不敢反抗的时候,就是大部分恶意进攻的时候,章强面对的欺负升级了。
那一整个学期,章强活得如同阴沟老鼠一般,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惊颤不已。
在这样的环境下,章强所想的提升学习成绩自然就是做梦了。
章强很多次都想着,干脆从教学楼上跳下去吧,毁了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但是他父亲的咳嗽把他从幻想里扯出来。
他不能抛下父亲一个人。
章强在高二上学期结束以后,和父亲说不上学了。
他的父亲是个没有学历的水管工,对于读书人有种天然的敬畏,听到章强说不想上学,又气又怒,一口气堵在胸口咳了个天翻地覆。
章强父亲像是要把自己内脏咳出来,声音极大,气体死死的扯住肺部,像是要把这个人的血气全部带走。
章强害怕的给父亲拍背,一边拍一边忍不住流泪。
他怕失去自己的父亲。
章强哭了,章父也心软了,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眼里还有咳出来的泪花,疲惫和失望在里面交融,最后变成了妥协,“唉,一转眼你可这么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章强泣不成声。
章强和他父亲组成了搭档,一起做水管工的工作。
水管工并不好做,他们没有店面,只能每天背着工具,四处派发名片,或者贴小纸条,没事做的时候,就蹲在马路牙子上,前面摆着板子,一脸无生趣的等着路过的行人。
章强做了几天也习惯了,这个活脏又累,但至少没有人欺负他。
章强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和安宁,被余金威胁而产生的杯弓蛇影也在慢慢消失。
但某一天,章父对着章强说:“扶我到路上坐着,我腰疼。”
章强熟练的扶着章父坐下,章父常常背疼,他都习惯了。
章父有很严重的腰椎疾病,背上常年需要贴膏药,不过章父常常为了省钱,把膏药剪成好几块,这里贴一点,那里贴一点,贴上个好几天。
但是今天章父好像格外的累,坐下以后,他便把背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章强没有多注意,他正和一个过来找水管工的大妈谈价格,为了几块钱争论不休。
一声尖叫打断了章强和大妈的交谈,“老章,老章。”一个和章父做了七八年朋友的水管工重复的叫着章父。
章强回过头一看,发现章父脸上脸苍白得吓人,没有一点血色。
嘴巴微张,双眼紧闭。
章强怔住了,然后他立刻跪下来死死的掐住了章父的人中,没有气体吹过他的手指。
章强手掌心冒出冷汗,心里一片冰凉,他好像灵魂出窍一般的看着这个场景,看着他的躯壳大声的叫着,“爸,爸。”
身边的人立刻打了救护车的号码,章强跪着求身边路过的汽车,“求你们送我爸去医院,去医院,求你们送我爸去医院。”
有好心的车主停了下来,路人一起搭手,把章父送进了车子。
直到坐到抢救室门外,章强还是一脸茫然,他好像参与了整件事,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护士推他一下,说心肌梗塞,人没救回来,让他进去看一眼。
章强整个人死死的坐在凳子上,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嘴唇颤抖,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章父的朋友扯着他,要他进去看章父最后一眼,但章强一直用力地推开他,怎么也不肯进那扇门。
如果不进那扇门,不去看最后一眼,那他的父亲就没有死。
章强和这些人拉拉扯扯,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怎么拼得过成年人的力气,最终还是被扯进了屋子。
护士已经用白布盖住了父亲,从头到脚都盖住了。
是父亲的尸体啊。
章强感觉浑身没有力气,就好像要昏过去了,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嗓子眼里挤出不成调的哀鸣。
他被扶着走到了床头,然后父亲的朋友扯下了白布,白布下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张脸陪了他十七年,但从来没有这样苍白过,嘴巴还是张着,但嘴唇已经是冰冷的黑紫色了。
他很想认真的看一下这张脸,但泪水流动不止,他什么也看不清。
章强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浑浑噩噩的被人送回了家,和他的父亲一起。
好像一直有人在他耳边说,你得找人好好的安葬你父亲,你家其他大人呢?你妈妈呢?不在了啊,那其他人呢?
章强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他好想父亲还在这里,他好需要有个人支撑他啊,他不喜欢现在的孤独。
在安葬好父亲以后,章强离开了这个城市,带着家里面剩下的所有钱和父亲的手机。
父亲的手机里消息不多,只有几张两人合拍的照片,这是他唯一的纪念了。
章强在外面混得也不好,他孤家寡人,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也没有学历,只能去做一些卖劳力的工作,接触的也是一群不在乎明天的流浪者。
他和这些人混了七八年,做了不少坏事,和人打架家常便饭。
直到他们中的一个,见有家人门没关,进去偷了钱,被算作入室抢劫,判了十年,章强从心生了退意。
生了退意后,章强就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如今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小城市,遇到了余金,想起了从前的种种。
章强浑身紧绷着靠近了余金,他想看余金还认不认得他,余金一点也认不出他了。
他被这个人毁了一生,这个人却一点也认不出他了。
章强觉出了讽刺,什么也没说。
不知余金是不是觉得他是个好的倾听者,和他大倒苦水说:班里面的贫困生,好心帮他还不知道感恩,哄得好几个人帮着他。
章强感觉心脏紧缩,这个人,居然一点没变。
他害死了我父亲,还想害其他人。
章强手慢慢伸到了裤子里,摸到了一把刀。
章强这些年在外面打了不少架,所以总是会带着防身的东西在身上,他那个朋友,就是因为身上的小刀,被判得那么重。
章强知道自己做了这件事会有什么下场,但余金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章强握紧了手里的刀,他活着也没意思了,还不如为民除害了。
和我一起死吧,你要为过去对我做的事付出代价。
章□□起,然后抱着余金,一刀又一刀的插到了他的心脏里。
把我父亲的心脏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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