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会吐蛛丝

    神识外放了一整天,便是金丹以上的修士也扛不住,纵然薛宁天生神识强悍,这会也无法支撑,在到达客院之前,他已经收起了神识,所以现在“看”不见平秀到底是什么脸色。

    不过薛宁并不在乎平秀会不会被他刻薄的言语伤到。

    薛宁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天赋神通,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那就是他可以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善意或恶意,对方的意念越强烈,他能感知到的情绪也就越强烈。

    从见到平秀的第一眼起,他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有如针芒在背的恶意。

    因此平秀说的话,他半个字都没信过。

    少女纤细的手指搭在门环上,轻轻摩挲,妩媚的狐狸眼中精光暗敛,憋着点小坏。

    良久,她轻笑一声,别有深意地说道:“那我先安歇了,薛师兄请便。”转身进了客院,合上院门。

    薛宁打点精神全神以待,还以为平秀又要巧言令色,花言巧语,却没想到她竟然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客院上空骤然一亮,一道银蓝色的半透明结界瞬间张开,将整座客院笼罩起来。

    薛宁在院门前站了一会,忽然抬起手掌,掌间灵光涌动,银色蛛丝如同暴瀑飞流,喷薄而出,在院门前结成一张银光闪闪的巨大蛛网。

    夜风拂过,蛛网巍然不动,显然结得非常牢固。

    薛宁召出飞剑,转身离去,御剑去了医修馆。

    天元道宗的宗门体制和其他门派不太一样,其他门派一般是由一个师父带几个徒弟,包圆了所有的教育。

    而天元道宗则更像凡界的官家书院。

    宗门分为内门和外门,外门弟子需承担大部分杂役、经营灵田和灵矿,可凭门派贡献进入内门书院修习。

    内门则主要划分为三个院:教读书识字、法术、阵法、各种奇门遁甲、符箓丹药的为书院;教剑术的为剑道院,剑道院只接纳内门核心弟子;而薛宁目前挂职的修文院,则负责宗门戒律刑罚、缉拿审讯。

    此外还有议事堂,由宗主主持,长老组成,决定门派一切大小决策。

    弟子会,由宗门内优秀的核心弟子组成,其职责是协助议事堂组织弟子修炼、历练等事宜,也是诸弟子向上反馈意见的主要通道。

    此外还有负责整个宗派所有人饮食起居等事宜的司所,比如医修馆负责的便是全派的丹药供奉和伤病治疗。

    薛宁到达医修馆时,馆中烛火昏暗,只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年轻弟子在值夜。

    他推开门走进去,那几个趴在柜台前的小弟子一下就被惊醒了。

    其中一人看到薛宁的眼罩,脸色不由变得苍白,“啊”了一声,倒退数步,撞上身后的药柜。

    “薛……薛宁师兄。”

    有个还算镇定的弟子暗暗拽了最失态的弟子一把,那弟子才陡然回过神来,可还是怕得不行,哆哆嗦嗦地问道:“薛……薛师兄可是来取离火散的?”

    薛宁道:“是,药用完了。”

    那小弟子战战兢兢地说道:“离火散是上品丹药,一向由监药长老保管。今日擒蛟龙,剑道院的几位长老都受了伤,监药长老去了剑道院长老宿舍,还未回来。薛师兄如果不着急的话,可否……可否明日再来取药?”

    正堂后门通着一道长廊,穿过长廊便是医修馆后院。

    薛宁侧首,那只目色正常的黑眸沉沉地盯着正堂后门看了一眼,对那弟子道:“好。”转身离去。

    方才与薛宁对话的弟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见薛宁去远了,才拍了拍胸口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薛师兄没有发怒……”

    正堂后门的竹帘轻轻一动。

    一个身着青衫,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掀开竹帘走了出来,伸手就往那弟子后脑勺拍了一掌,怒道:“吓死个什么?瞧你那点出息,他薛宁胆子再大,再有能耐,还敢在医修馆撒野不成?”

    中年男子说话的声音像破风箱一样,嘶哑凝涩,暴露在衣领外的脖颈正中,一道狰狞疤痕随着他的喘息缓缓蠕动,像只丑恶的肉虫子。

    那小弟子捂着后脑勺不敢说话,任由监药长老教训。

    心中腹诽:我怕薛师兄,难道您老人家就不怕他了吗?您如果不怕,干嘛要推我们出来顶缸,您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薛师兄,您就是故意不想把药给他啊。

    说起来这位监药长老,之所以故意这般为难薛宁,乃是因为两人十一年前曾经结过一桩梁子。

    那时这位监药长老还是个普通的见习医士,小薛宁也才六岁,咬伤了沈秋月,自己也被师兄们打伤。

    修文院院主亲自送他来医修馆治伤,可他野性难驯,初时不肯接受治疗,还伤了馆中不少弟子,这位新官上任的监药长老便是其中一员。

    这位监药长老心眼比针眼还小,被个孩子咬伤了,竟心生报复之意,终于有一次叫他逮住机会,把小薛宁骗到医修馆后荒废的库房里,想拿小薛宁试药。

    小薛宁被强行灌了药,凶性大发,化出妖身,一股蛮力强横无匹,这位监药长老身为成年修士,竟抵挡不住,被小薛宁按在地上,咬破喉管,险些没丢掉性命。

    幸好他及时捏碎了传讯玉简,医馆中其他长老被惊动后迅速赶来,才救下他一条小命。

    那时小薛宁还不太会说人话,年纪也小,根本说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这位监药长老颠倒黑白,把所有的过错都扣到小薛宁头上。

    其时医修馆话事的总医正又格外护短,于是这件事情闹大了,一直捅到了议事堂,整个医修馆的医修联名抗议,要宗主将薛宁这只本性凶残,不知感恩的小妖怪逐下山去。

    最后还是因为修文院院主人缘好,暗地里拉拢了议事堂的大部分长老,才将此事否决了。

    这段风波虽然过去了,可差点被咬死的监药长老心中的怨恨不仅一点都未消减,甚至还随着薛宁长大而日与俱增。

    在他还没当上监药长老之前,手中权力还没那么大,左不过是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小事上恶心恶心人,对于薛宁而言其实无伤大雅。

    可自从他当上监药长老后,他便频频滥用职权,明知薛宁身怀寒毒,每月都需要用离火散缓解病痛,还故意克扣他的丹药,不是迟迟不发,就是缺斤少两。

    薛宁心知肚明,却不曾张扬。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天元道宗内人事关系复杂,并非宗主师父或修文院院主一人的一言堂,若是这等小事也要劳动师父师伯们出手,他这些年也就白活了。

    监药长老骂骂咧咧,发够了脾气,才走回后院休息。

    几个小弟子等他走了,蹲在柜台前,凑在一起聊八卦。

    “薛师兄天赋这么高,去年十宗大比又拿了筑基组魁首,一旦剑心铸成,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指日可待。即便将来他因为半妖出身当不了宗主,进议事堂总不在话下,甚至继承修文院院主的衣钵也不是没有可能。咱们家这位监药长老干嘛这么作死,老要和他作对?”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位监药长老和薛师兄有仇啊,据说十年前差点没被薛师兄咬死呢!”

    “啊……这……”

    “所以说,妖就是妖,就算只是个半妖,本性都已经如此凶残,我真不明白,其他宗派见了妖怪不是打就是杀,咱们为什么还要收那么多半妖入门?”

    “半妖半人,和真正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嘘!别说这个了,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又不是我们这种小虾小鱼能议论的。”

    这些弟子以为薛宁已经走远,却不知妖族天生五感敏锐,薛宁目盲,听力比之一般妖族又要好上许多。

    这些弟子的话,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心上,他只是皱了皱眉,加快步伐离开了。

    修文院中,院主之下是执事长老,执事长老之下,是执事师兄和卫长,每位执事师兄和卫长手底下都管着一二十号人。

    薛宁现如今是见习卫长,不在住在养济院,搬到了修文院东面的弟子宿舍,与平秀下榻的客院就隔了一条巷子。

    薛宁回到宿舍,沐浴更衣之后,草草处理了背上的鞭伤,从书架上拿了一卷竹简,轻轻一跃,落到院墙上,面朝平秀所居的客院,盘腿坐下。

    月光匝地,清辉如许。

    少年一身玄色绣金法袍,眼覆白绸,清风徐徐,垂落在身后的白绸宛如一只白蝶,随风蹁跹。

    薛宁展开竹简摊在腿上,一手扶着竹简,手指压到竹片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摸过去。

    他是瞎子,小时候还未学会用神识视物时,只能听别人念书,一直到学会神识外放,他才真正开始读书写字。

    但神识外放毕竟太过损耗心神,一开始他每日至多只能用神识视物一个时辰,到了后来,能够半日,再后来,勉强撑一撑,一整天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眼睛看不见,麻烦毕竟诸多,况且便是铁人也有累的时候,所以薛宁偶尔也会用别的方式“读”书。

    他最喜欢读的就是这种用笔刀所刻的竹简,不用眼看,也不用神识,只要用手摸就能读。

    修文院院主余安行要他看着平秀,言外之意就是事情未查清之前,绝不能让平秀离开天元道宗。

    薛宁虽不清楚余师伯到底要查什么,但他却已经领教过平秀的狡猾,知道这小姑娘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个没看住,指不定转眼她就跑了。

    所以薛宁决定这几日即便不合眼,也要好生“看住”平秀。

    薛宁在看书的时候,平秀抱着一盒子坚果,肩上驮着好吃懒做的寻宝鼠阿呆,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见飞刀门的庞正义前才补过一觉,这会子精神奕奕,尚且不困。

    她伸手一指,阿呆就从她肩上跳下来,冲刺,助跑,“嗖”地蹦到墙上,两条后腿在墙上一蹬,借着反弹之力跳了起来,像一支炮仗直冲结界。

    阿呆胖乎乎的小身子砸到结界上,像是砸中了一层弹性十足的透明薄膜,“嘭嘭”两下,被反弹回来。

    阿呆摔到地上,晕乎乎地转了两圈,爬起来跑到平秀脚边,两只小爪子揪住她的裙角。

    平秀若有所思,低声自语:“啧,到底是什么事?这修文院院主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阿呆一只爪子扯着平秀的裙子,一只爪子指着门边:“吱吱吱。”

    想把平秀拖过去。

    平秀跟着阿呆走到院门前,打开门一看,就被网在门口的大蜘蛛网震撼了。

    卧……槽。

    平秀活了十六年,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宏伟”的蜘蛛网。

    什么蜘蛛生得这般伟硕,还特意跑到她门口来结网?

    平秀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拈了颗花生,丢到蜘蛛网上,霎时,一道暗紫色的电流顺着蛛丝流过,滋滋作响,将那枚花生吸住,电成了黑色,一股焦味弥漫开来。

    平秀摸着下巴,下了结论:这蜘蛛网它还带电,牛批牛批。

    阿呆一蹦一蹦的,指着外头“唧唧”叫唤。

    平秀透过蛛网,朝阿呆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玄衣少年坐在墙头。

    月如冰盘,高高挂在少年身后,那一刻,平秀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神姿高彻,风尘物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