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少游的剑气如开山之斧,挟万钧之势,沉重地劈在太极光盾上。
火星迸溅,金光闪耀。
太极光盾骤然大亮,十二枚剑丸排列变幻,排成一条直线,剑光爆裂,一柄杀气凛然的黑色长剑在耀目的金光中缓缓凝成。
剑道万千,有人以书法入道,有人以音律入道,有人以守正除邪之心入道,而薛宁以杀入道。
无情无欲,只有纯粹的杀意。
他是这么多年以来,修文院院主余安行手底下培养出来的,最令他满意的屠妖之刃。
诛心剑现身的瞬间,平秀撑开五行天罗伞,伞柄斜倚肩头。
她微微偏头,飞剑从耳畔飞掠而过,锋锐的剑气无声削下几根发丝。
云海长廊上飘荡的云气被撕裂开来,整条长廊骤然一清。
平秀足下轻点,飞身落到临近悬崖的白玉阑干上坐下,以手托腮,退到一旁看好戏。
神剑峰上的防御阵法对杀伤力巨大的飞剑术有限制,两个少年召出飞剑后,提剑冲向对方,贴身比拼剑招。
姚少游的剑法大开大河,隐有江流奔腾,开山裂地之意。
薛宁的剑法却叫人看不出来路,只觉又快又毒,剑影婆娑,剑剑皆是杀招。
须臾之间,二人手上已过了百招,最后以薛宁一剑挑落姚少游束发的玉冠作为终结。
薛宁剑指姚少游咽喉,睫羽低垂:“姚少游,暗袭同门,按宗门戒律,戒鞭一百,明日去修文院领罚。”
姚少游任由夜风吹乱长发,先是看猎物般盯了平秀一眼,然后面带鄙夷地扯了下嘴角,冷笑道:“薛寒朝,你不过是修文院一介见习卫长,在弟子会中的席位比我还低,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薛宁的声音毫无起伏:“我依照宗门戒律行事,无须你来评断我是否有资格。”
姚少游不屑地“呸”出一口血沫子,屈指想弹开指在咽喉上的剑,薛宁虽看不见,却能从空气的流动中猜出姚少游下一步动作。
他语气淡漠,在姚少游即将触碰到剑身前出声警告:“上一个乱碰我剑的人,断手削足,你可以试试。”
姚少游硬生生刹住手。
这姓薛的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就是条疯犬。姚少游可不敢拿自己的手跟他开玩笑。
“哈,薛师弟好大的气派,暗袭同门这样的罪名,你张口便给定了。我若说自己不曾做过呢?不信你问平师妹,我方才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平师妹,你说是不是?”
平秀从白玉阑干上跳下来,撑着金色的大伞,摇曳生姿地走到薛宁身旁,眸光落在姚少游那张堪比城墙厚的面皮上,似笑非笑。
姚少游朝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帮他过了这一关,他自有厚报。
最近弟子会十二席重选在即,他身上若背负了不守戒律的污点,对选举影响不好。
薛宁冷冷道:“无须狡辩,从你们离开膳堂起我便跟着你们,孰是孰非,我全看见了。”
从离开膳堂起?
平秀惊讶地打量了薛宁一眼。
她在凉亭附近才发现薛宁尾随其后,却不想在那之前他已经跟踪了他们一路。
姚少游的脸色乍红乍白,更是不好看。
薛宁说全看见了,也就是说他今晚是如何遭女人戏弄,如何丢人现眼,事无巨细,全落入这个死对头眼中。
姚少游面皮红涨,阴恻恻地看向平秀:“平师妹,薛师弟说是非他心中有数,你倒是说句公道话。”
“我相信平师妹是个明白人,不会说糊涂话的。”
这话是在逼平秀站队了。
平秀星眸含情,笑着睨了姚少游一眼。
她容貌绝美,姿态风流,这一眼看得姚少游的心又不争气地剧跳起来,不觉间面红耳热,身子都酥了半边。
“薛师兄,你误会了,姚师兄的确不曾出手暗袭于我。”
姚少游得意地勾了勾唇,嗤笑道:“薛寒朝,听到了吗?”
薛宁侧首,未戴眼罩的黑眸中倒映出少女如雪的容颜。
“你无须怕他。”
平秀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拽了两下薛宁的衣袖,天真无邪地问道:“薛师兄,敢问按天元道宗戒律,调戏同门,意图非礼,该当何罪?”
姚少游闻言猛吸一口气,双目大睁,喝道:“平秀,你!”
薛宁下意识就想抽出衣袖,但他手里正拿着剑,只能强行忍下。
他平声答道:“戒鞭三百,禁足一月。”
平秀放开薛宁的衣袖,声音轻轻的:“这样啊,那……”
她忽然提起袖子,遮住半张脸,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那双狐狸眼中转瞬蒙上一层濛濛水雾。
她又羞愤,又伤心地说道:“呜呜呜,姚师兄见色起意,意图非礼,请薛师兄为我主持公道。”
姚少游惊呆了,自他出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善变,这般变脸如翻书,又这般擅长颠倒黑白的女弟子。
“你怎么敢胡说八道?!你就算想污蔑我,也要顾忌一下自己的闺阁清誉吧!”
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何止不是什么小白兔,这简直是只爪牙锋利的山猫!
薛宁也是无语,过了片刻,才道:“平道友你不要说谎。”
平秀泪盈于睫,欲哭不哭,泣声道:“薛师兄不是说都看到了吗?姚师兄方才在凉亭中,将我按到桌上,欲行不轨,若非我机警……呜呜呜,他虽未得手,但其心不良,不信你看他衣领上的口脂印,那便是证据!”
姚少游大声道:“这分明是你自己按的!再说了,如果不是你存心引诱,我怎会……”
说了一半,忽觉这话不太妥,赶紧改口道:“反正你玩仙人跳,存心污蔑!”
平秀道:“薛师兄,请问我今夜可曾有过任何逾矩引诱之举?”
薛宁认真回忆了一遍,发现除了最后用手指在姚少游衣领上按了个口脂印子,她从头到尾,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你没有。”
“那就请薛师兄公平裁断吧,希望薛师兄不要包庇同门。”
薛宁沉默半晌,撤了飞剑,对姚少游道:“调戏同门,意图不轨,着罚戒鞭三百,禁足一月,你明日自去修文院领罚。”
姚少游梗着脖子质问道:“薛宁,你和她同流合污?!”
薛宁神容淡漠,无喜无怒,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你若有不服,去找余师伯重新裁断吧。”
平秀早收了眼泪,睨着姚少游,笑得张牙舞爪,小人得志。
“院主裁断之时,还请薛师兄帮我作证。”
“我不会帮任何人,我只看事实。”
薛宁说完,不管气得快要吐血的姚少游,也不管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平秀,转身就走。
姚少游恨恨地盯着平秀,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蛇蝎心肠啊?”
坑了老子那么多钱,还要倒打一耙陷害老子?
平秀笑眯眯的,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叹息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道理我今儿言传身教,教会了姚师兄,姚师兄以后可以少吃好多亏呢。姚师兄不感谢也就罢了,还这般说我,真是令人伤心呐。”
姚少游抬起手指点了点平秀,气得头发丝儿都快竖起来,最后只能含恨抛下一句狠话:“有朝一日,别落到我手里!”
平秀根本不等他说完,转身追着薛宁去了。
姚少游一口老血闷在胸中,气得抓狂,却只能无能狂怒。
因为他发现,哪怕被这少女这样戏弄了,他对她也恨不起来,脑子里想的全是抓到人后如何把人按在身下磋磨,而不是狠狠刺她几剑。
他绝望地抹了把脸,觉得自己中了邪,没救了。
平秀走到云海长廊尽头,才发现少年站在风口上,袍袖翻扬,瞧着竟似特意停下脚步等她。
平秀慢慢走过去。
等她走近,薛宁忽然开口:“你虽不算说谎,但今夜之事,却是你刻意引导。”
平秀气定神闲:“我引导什么了?是我主动去找姚少游的吗?开赌之前,我也说过,愿赌服输,他赌输了恼羞成怒,动手动脚,这也怪我咯?”
平秀伶牙俐齿,薛宁辩不过她,双唇紧抿,好半天才冷硬地吐出一句:“你往后少招惹是非。我只按戒律办事,绝不会偏帮于你。”
平秀只当是耳边风,她又不在乎薛宁帮不帮她,她自己就能把不长眼睛的都收拾了。
“哼。不帮就不帮,反正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薛宁凝眉,忍不住反驳:“我不是一丘之貉。”
平秀拖长了语调逗他:“薛师兄不是男人?”
薛宁:……
二人一路无言,回到霜降院,仍旧以地上剑痕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平秀一夜好眠。
薛宁打坐调息,却静不下心来,几次睁开眼睛,望向东厢所在。
他心中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撒谎精太会骗人了。
他虽觉得自己不可能会上当,却还是忍不住对平秀生出了忌惮之心。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个人毫无防护地走在万丈高崖边缘,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掉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心怀隐忧。
翌日清晨,姚少游早早下了神剑峰,倒霉认栽,去修文院领罚。
平秀受了入学礼,领到入门典籍十册,内门弟子法袍四套,离开神剑峰,先到外门地界寻了一家信誉可靠的驿站,将家书与火精灵参寄出。
接下来三两日,她就在书院和剑道院之间晃悠。
作为刚入学的弟子,她有七日时间可以用来体验各位长老开设的课程,以便决定这一年当中修习什么。
薛宁奉命在身,这几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平秀身旁,名为向导,实为监视。
平秀这两日忙着上课,没有心思逗弄薛宁。
再说这人不经逗,普通的手段又根本撩不动他,所以平秀决定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这日平秀寻了个靠窗的好位置,正聚精会神地听掌管藏书阁的长老讲三界史,忽觉窗边落下一道暗影。
她抬起头,看到薛宁站在窗外。
少年身姿挺秀,像一株小白杨,白皙的面庞上戴着一只违和的黑皮眼罩,黑色的左眼沉静如墨。
他对平秀说:“跟我去医修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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