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从藏书阁中出来,天色已晚。
他穿过藏书阁高耸的大门,两袖生风,身上的寒霜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藏书阁外值守的小弟子见了都不敢同他打招呼。
余安行建议薛宁去读《万妖录》,以为能助他化解心中困惑,却不想薛宁读完以后心态崩了。
薛宁原以为自己是讨厌平秀,可看完《万妖录》,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怎能可能对那个撒谎精有非分之想?!
他怎么可能对她有那样肮脏、下流的想法?!
薛宁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自己。他一向严于律己,对自己道德标准很高,他怎么可能是姚少游那样的下流之徒!
薛宁找到平秀时,她正在药田里和一群外门医女一起种灵稻。
沈秋月之前提醒过平秀,姚少游的叔叔姚长寿心眼小,爱记仇,她戏弄他侄子,少不得要吃他挤兑,这可不就安排上了嘛。
姚长寿借职务之便,不仅不让平秀进药房观摩炼丹制药,还总安排平秀去干一些苦活、累活。
本来种植灵稻这种苦差,是不可能安排到内门弟子和游学弟子身上的,平秀客客气气地去找姚长寿询问,姚长寿冷笑道:“平小道友要是看不上我们医修馆,大可另择高就!”
这话的意思就是,爱干干,不干滚。
平秀哪肯滚,况且姚长寿这点阴私手段还难不倒她。
有道是上有旨意,下有对策。
平秀是不好明着和姚长寿作对,但她有钱啊,她上次可从姚少游那里赢了不少灵石。
平秀一到灵田,就大手一挥,拿出一袋灵石,说道:“我伤了手,想请一位师姐帮我把我的那份活干了,不知可有哪位师姐愿意帮忙?”
外门大部分女弟子平日都过得比较拮据,多干一份活,就能挣一袋灵石,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
众女纷纷自告奋勇,平秀最后找了一位看起来最老实憨厚,衣衫最破旧的师姐,说道:“张师姐,我记得你家中似乎还有一位弟弟?”
张豆蔻有点惶恐,她和这位平师妹也不过才有两面之缘,她怎么对自己家里的情况那么清楚?
平秀从袋中取出一些散碎灵石,把剩下的大部分交到张豆蔻手里,用一种撒娇的语气般道:“张师姐,我这几日跟着长老们施针,手上的伤还没好,能麻烦你帮我把我的那份灵稻种了吗?”
张豆蔻更加诚惶诚恐,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平秀态度好得好像是她帮了大忙似的。
张豆蔻慌忙道:“平师妹太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真的不值这么多灵石……”
平秀却走开了,像个散财童女似的,给其他师姐分起灵石。
平秀家庭复杂,所以她深知世人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把这美差给了张豆蔻,总要让别人也沾点好处,这样张豆蔻才不容易受人排挤。
“今儿天气热,我请诸位师姐喝茶。我听说这附近有家茶寮,卖的灵茶对修炼大有裨益,等种完灵稻,请诸位师姐带我去尝尝吧。”
众医女都笑起来,平秀是有点娇小姐的架子的,但她嘴甜,会来事,众医女不由得都将她当成小妹妹看待了,对她总有些宠着的意思。
平秀散完灵石,搬出小马扎,撑开五行天罗伞,翻开药典默背各种草药特性。
她才背了一会,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艳阳高照。
见鬼了,这样天气怎么会冷呢?
又过了会,她才注意到地上有道欹斜的影子。
平秀倏然转身,仰着脖子望向薛宁:“薛、薛师兄?”
薛师兄从昨天开始就不再监视她了,今儿这么来势汹汹的,是怎么回事?
薛宁睫羽低垂,纤长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浅的暗影。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像在竭力克制怒气。
“你跟我来。”
平秀对危险的气息向来敏感,她直觉这会和薛宁走了的话,一准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薛师兄,我还有事要做呢……”
薛宁终于无法克制,袖间忽然蹿出两丛银白蛛丝,一左一右袭向平秀双手。
平秀猝不及防,双手被蛛丝缠住。
下一刻,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道牵引她的双手靠到一起,手上像戴了一副枷锁,被绑得结结实实。
薛宁用力一拽蛛丝,把她拽起来,拉着往不远处的树林里走。
在田里劳作的众医女见状问道:“平师妹,怎么了?”
平秀搞不清薛宁想干什么,怕闹起来不好看,只好笑着遮掩道:“薛师兄找我有点事,我去去就回。”
薛宁不顾平秀意愿,强行将人绑到树林,反手布下一道结界。
然后他就站在平秀对面,十步之外,用那只瞳仁澄亮的黑眸盯着她。
平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或者他什么都没在看。
就这样对峙了半天,平秀忽然笑了,娇娇柔柔地说道:“咦,薛师兄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她说着,朝前迈出一步。
薛宁摆出防卫的姿态,连连倒退数步,喝道:“站住!”
平秀扭了扭手腕,发现蛛丝异常坚韧,细如发丝的蛛丝绑得太紧,有些勒进皮肉里,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勒出道道红痕。
平秀嗔道:“薛师兄,你绑得我手好痛,能不能先解开?”
薛宁冷冷道:“不许说话。”
平秀暗骂:有毛病。
她安静站着,不再说话,冷眼旁观薛宁到底要搞什么鬼。
薛宁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她走过来,走到三步外忽然停下,长眉微拧,似乎在纠结还要不要往前走。
良久,他往前走了一步。
过了一会,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平秀见他越靠越近,也有点忐忑。但她沉得住气,依然不出声,冷眼看薛宁作夭。
不知道过去多久,薛宁再次往前走了半步。
林间清风徐徐,从少女身上飘来“余音绕梁”的幽香,和少年身上的淡淡香气纠缠在一起。
薛宁脸色微变,藏于袖下的双手瞬间攥紧。
不能退。
若心中有碍,则道心就会有裂缝。若不能克服,后果贻害无穷。
薛宁并不笨,若他真的愚笨,也不可能年纪轻轻有此修为。相反他很聪慧,性格坚韧不屈,的确是修行的好苗子,就是他这聪明劲有点偏,且倔得有些钻牛角尖了。
薛宁慢慢低头。
平秀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面孔,终于有点慌神。
她色厉内荏地说道:“薛寒朝,你想做什……”
薛宁停了下来,他的脸挨着她的脸,清风拂过,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薛宁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
他看不见,只能感觉她的淡淡吐息,如纱似雾地撩着他的脸颊,还有她身上那股清新的草药香。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为何他的心跳初时很平静,慢慢地,却越来越快,渐至乱了节奏。
平秀回过神,用力推了薛宁一把,没推动,只好自己往后退。
她神色复杂,脸色变了又变,刚刚她差点以为薛宁要亲她了!
结果!
他居然只是靠近闻了她一下!
这人有什么毛病,他是狗吗?!
平秀盯着薛宁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少年瞳仁漆黑,眸光锐亮。
半晌,平秀眼珠一转,眸光潋滟,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勾起唇角,微微而笑。
薛宁长眉微拧,冷着脸质问道:“你分明心中厌恶我,何必故意亲近?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平秀轻笑:“薛师兄,我能有什么阴谋?”
“我说过,我能感觉到你在想什么,不必巧言狡辩。”
平秀蹙了蹙眉,有点没听明白他这话。
什么意思这是?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
他难道会读心术?或者搜魂术?
平秀又想起之前那些古怪的梦了——
万丈高崖,千年合欢树下,花叶灼灼,风雨细细。
薛宁浑身染血,半跪她面前,眸中血泪齐下。
他质问她:“你怎么不接着骗我了?”
……
嘶。
平秀一想起这些梦就觉得头疼。
她试了这么多日,竟然都没有再梦到新的东西,于是原先的判断又被推翻。
她都快疑心自己是得了什么乱做梦的毛病,又或是中了梦蛊之类的蛊毒了。
结界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师兄,平秀师妹,你们在做什么?”
平秀转头,看到一个粉衣少女御剑落下,急急朝这边走来。
沈秋月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阻住前路,才发现薛宁设下了结界。
再定睛一瞧,发现平秀双手被蛛丝所缚,显然正是出自她师兄的手笔,沈秋月不由急道:“师兄,你对平秀师妹做什么?”
薛宁一言不发松开蛛丝,撤了结界,御剑而去。
沈秋月跑过来,扶着平秀上下打量,见她没有受伤,只是两只手腕被绑红了,才放下心来。
她虽不知薛宁为何有这样诡异的举动,却还是先替薛宁道歉:“平秀师妹,我师兄他……他肯定不是有意为难你,你不要怪他。”
平秀见沈秋月道歉道得十分熟练,不禁想问:你师兄是不是经常干这种奇葩事儿,害得你老要帮他道歉?
但这话太伤人,问出来肯定要伤沈秋月的心,所以平秀气过了,还是笑着安抚沈秋月道:“沈师姐,我没事的,待会搽点药就好了。”
沈秋月带外门弟子做任务回来,想来找平秀一起玩,结果就撞见这一幕。
她虽然情感上偏向自家师兄,但娘亲自小教她做人当光明磊落,万事以理为先。师兄无缘无故,这样粗鲁地用蛛丝绑个姑娘家,无论如何都理亏。
平秀表现得越淡定,沈秋月心里就越没底,也不确定平秀是不是真的原谅薛宁了。
一直到了茶寮里,沈秋月给平秀上药时,还忍不住叨叨:“平秀师妹,我一定会好好说我师兄的,你可千万别和他置气……”
正说着,茶寮的竹帘忽然被人掀了起来。
一道玄衣人影,如追风蹑电,瞬息之间,便从门外移到了二人的茶桌旁。
沈秋月撩起眼皮,看到薛宁,喜道:“师兄,你回来得正好……”
薛宁没和她搭话,只用力地将怀中一口宝匣扽到桌上,朝平秀道:“你的毛毯,赔你。守夜之约,一笔勾销。”
言毕,又如一道风般御剑而去。
平秀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差点被满满一匣宝光灵蕴的上品灵石闪了瞎眼睛:壕气。
沈秋月艳羡地轻喃:“师兄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私房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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