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失宠

    唐师师终于明白了周舜华的计划, 然而已经太晚了,如今靖王和周舜华相继离开,唐师师一个人站在屋檐下, 突兀的出奇。

    赵子询的贴身小厮见了唐师师就低头,各个绕着她走。唐师师想要解释,但是实在不知道她要怎么说, 才能显得不那么像诡辩。唐师师尝试片刻, 最终决定闭嘴为妙。

    唐师师拢紧披风, 趁人不注意, 悄悄离开了。

    唐师师心情不爽,连宴会厅都不想回去。反正宴会上也没人真正关心她, 唐师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回自己的蒹葭院了。

    唐师师独自走在严冬的院子里, 四周漆黑一片。这一段路不知道怎么回事, 灯灭了好几盏, 路上格外凄清。树影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唐师师系紧了披风, 想要赶快回去。

    但是她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夜枭的叫声。夜枭的声音三长三短, 似乎有种独特的韵味。唐师师脚步渐停, 她听了一会, 看了看身后,慢慢走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唐师师走到树荫下,轻声咳嗽,说“是我。”

    树丛后跳出来一个人, 正是吴婆子。吴婆婆朝四周飞快扫了一眼, 拉着唐师师躲入暗处。

    唐师师忍着手上的不适, 笑道“吴婆婆,你来找我,有什么吩咐”

    吴婆婆说话风格一如之前,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问“今日是你把靖王带到世子那里的”

    唐师师指尖蜷了蜷,但表情上一点看不出来,镇定道“是。”

    “世子身边那个女子,是周舜华吗”

    唐师师心情一沉,看来,吴婆婆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多。她,周舜华,任钰君,全在吴婆婆的掌握下。可笑她们几人还在这里斗来斗去,其实,都不过是姚太后手中的棋子罢了。

    唐师师面不改色,说道“是。”

    吴婆婆紧紧盯着唐师师,唐师师心里已经慌成一片,可还坚持着直视吴婆婆眼睛。吴婆婆忽然大笑,用力握了下唐师师的手,说“你做得好。我先前还对你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冯嬷嬷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唐师师怔了一下,疑惑反问,“嗯”

    “你今日将计就计做的非常好,你察觉世子中药后,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故意将靖王引到世子屋外,一来离间了靖王和世子感情,二来破坏世子和世子妃联姻。一箭双雕,实在是高招啊。”

    唐师师沉默,并且逐渐对自己产生怀疑。真的是这样吗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

    唐师师觉得很离谱,但是这些聪明人老喜欢先入为主,以己度人。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非要往复杂的方向想,先前的冯嬷嬷,现在的吴婆婆,甚至包括靖王,都是如此。

    唐师师心虚地接受了吴婆婆的夸赞,说“婆婆谬赞,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吴婆婆目光赞赏,对唐师师颇有些刮目相待。她说“我原先还想着你这种貌美的女子最容易被王权富贵蛊惑,没想到你头脑清醒,反倒是出身公府的周舜华被迷了心。周舜华的事我已经查过了,包括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可惜了,她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吴婆婆话语中不失遗憾,唐师师觉得事情有点超出她的掌控,她不敢贸然表态,试探地问道“婆婆你是说”

    “她留不得了。”吴婆婆眼睛都不眨,说着极其冷酷无情的话,“身为一个棋子,竟然爱上了靖王世子,还妄图和世子一生一世。一个忘了自己身份的棋子,是没有资格留在棋盘上的。”

    唐师师沉默,她知道吴婆婆对周舜华起疑了,这分明是她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等真到了这一步,唐师师只觉得心寒。

    说唇亡齿寒大概有些矫情,但唐师师当真感到悲哀。周舜华是公府的嫡女尚且如此,唐师师一个毫无背景的商户女,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岂不是像只蚂蚁一样,说碾死就碾死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怜她们十个美人还在相互算计,殊不知,她们都只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而已。

    可能是看到唐师师表情不好,吴婆婆转了口气,说“你放心,太后娘娘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只要你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生了二心,娘娘就不会亏待你。周舜华已经废了,女人一旦生出了爱,就彻底没救了。不过世子对她倒是上心,难得能将女人安排到靖王府内部,再留她一段时间未尝不可。等娘娘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她就可以消失了。”

    唐师师低头,福身道“小女任凭婆婆差遣。”

    “起来吧。”吴婆婆亲手把唐师师扶起来,说,“你暂且留在靖王身边,不要轻举妄动。靖王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信任,你如今势头很好,继续保持,千万不要着急,以免坏了大局。我上次给你的药你要随时带在身上,如果被靖王发现,立刻吞药,好歹能清清白白地走。至于另外几个女人你只需做你的事,不必管她们。她们再如何折腾,也绝不会越过你去。”

    唐师师无声地松了口气,吴婆婆和姚太后现在看来还很信任她,这是个好现象。唐师师垂着头,说“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婆婆。小女时刻铭记婆婆教导,必不让婆婆和太后娘娘失望。”

    “好孩子。”吴婆婆赞了一声,说,“你快回去吧,不要教靖王的人起疑。”

    “是。”

    唐师师应话,慢慢退出来。她走出树荫后,回头望去,树下哪里还有人影。

    唐师师拢紧披风,再没有回头,快步走向蒹葭院。

    蒹葭院伫立在风中,安安静静的。门已经合上了,里面光虽然亮着,但是毫无动静,唯有红灯笼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墙壁。唐师师提着裙子走上台阶,咚咚咚敲门“是我,开门。”

    唐师师敲了一会,里面才听到动静。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支开一条缝,看到是唐师师,惊讶问“姑娘您怎么回来了”

    唐师师跨过门槛,一边呵着手一边往正房走“我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就先回来了。其他人呢”

    “世子妃在花园里摆了花灯,她们去外面看灯了。”小丫鬟紧张地跟在唐师师身后,连忙说,“奴等以为等筵席散后姑娘才会回来,这才疏狂了。姑娘恕罪,奴婢这就去叫她们回来。”

    “不用了。”唐师师进入屋子,自己解开披风,小丫鬟见状连忙上来接衣服。屋内一直烧着炭火,唐师师回到温暖的室内,握上热茶,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恢复知觉。

    茶水的雾气氤氲在眼前,在唐师师眼睫挂上细细的白雾。唐师师目光似乎是放空的,轻声道“不用去叫了,反正过一会,她们自己就会回来。”

    小丫鬟忙着给唐师师端茶送水,她将新烧好的手炉递到唐师师手边,疑惑问“姑娘怎么知道”

    唐师师笑了笑,接过铜手炉,道“随便猜的喽。”

    小丫鬟垂手立在一侧,她是院里负责擦地的小丫鬟,平时根本轮不到她近身伺候。她第一次离唐师师这么近,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姑娘,您还要喝热茶吗玉兰姐姐等人不在,奴婢笨手笨脚的,不会伺候人。”

    “没事。”唐师师对周舜华、纪心娴难缠至极,但在这种地方却很随和。她说“一年才过一次元宵,今年又难得在王府里摆灯,她们想去看灯很正常。我只是觉得前面太吵,回来歇一会,你不必紧张。”

    小丫鬟觑着唐师师脸色,奉承道“今日世子妃请了许多人来参宴,姑娘是王爷跟前的大红人,自然有很多人想和姑娘说话,难怪姑娘觉得累。”

    “是啊,人特别多。”唐师师慢慢呷了口茶,心道可惜了,这将是卢雨霏最后的风光。

    唐师师慢慢算着时间,现在,想来世子那边的变故已经传到卢雨霏耳朵里了吧。很快,卢雨霏就没心思游园看灯了。

    唐师师所料不差,没过多久,看灯的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回来了。她们进门后发现唐师师已经在了,慌忙请罪。

    “姑娘饶命,奴婢贪玩,竟然不知道姑娘回来了”

    唐师师已经换了家常衣服,怀里抱着小狐狸,对着一地丫鬟声音懒散“大好的日子,没必要搞得一惊一乍。都起来吧,下不为例。”

    “谢姑娘。”

    丫鬟们接连爬起来,不敢多话,悄悄散去做事。杜鹃端来一壶热茶,小心翼翼地换水,完全不敢说话。

    主子回来,屋里却没人,这是极大的疏漏。其实唐师师还真没这么在意,她在唐家经历过的疏忽多了去了,这种程度在唐师师看来不痛不痒。何况丫鬟们也不是存心怠慢,她们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在上元节看看灯而已,算不上什么错处。

    唐师师慢慢揪着小狐狸的毛,问“我回来的早,没看到世子妃的灯会。花园里都扎了些什么灯”

    杜鹃看着唐师师的脸色,小心说“有金屏灯、玉楼灯、荷花灯、白象灯,最妙的是水晶玻璃风灯,转起来像是银光雪浪一样”

    唐师师轻轻叹了一声,道“世子妃真是大手笔,佩服。”

    杜鹃以为唐师师在遗憾没看成灯,连忙安慰唐师师道“姑娘您别急,世子妃说了,花灯会连放三日,明夜还会继续。等明天,奴婢陪姑娘去看。”

    唐师师摇摇头,她并不是没见过花灯,临清紧邻运河,商贾富众,灯会并不比京师差。唐家的元宵节也非常热闹,观灯过后,普通百姓家就该结束了,而唐家的节目才刚刚开始。唐明喆会大摆戏台,吹拉弹唱,打牌玩乐,一直闹到天明才散去。

    这些烧钱的盛会总是相似的,说白了,独特的并不是那些热闹,而是陪在身边的人。

    唐师师就从来不喜欢这些热闹,甚至可以说,她非常讨厌。唐明喆和唐燕燕母女一掷千金,宾客满堂,而她和母亲只能待在僻静的院子里,忍着吵闹等待天明。

    唐家也好,靖王府也罢,那些唱着笑着的人,都和唐师师无关。唐家是苏氏和唐燕燕的秀场,现在,台上的人不过换成了卢雨霏而已,并无差别。

    当然,最重要的是,明天不会摆灯了。

    杜鹃还沉浸在欢乐中,感慨道“奴婢自进入王府后,还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宴会呢。世子妃面子真大”

    唐师师轻轻笑了,并不是世子妃面子大,是靖王面子大。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难道是冲着赵子询和卢雨霏的面子吗

    天真。

    杜鹃意犹未尽,她说着遗憾地叹了一声,道“可惜今日散得早,世子妃不知道怎么了,才走了一半就让人将客人送走了,灯也没看完。等明日,姑娘您一定要去看看。”

    “好啊。”唐师师随口应道,“我等着。”

    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即便唐师师百般不情愿,还是要悲催地早起,去书房点卯。

    她一上午消极怠工,极力磨蹭。等午膳后,唐师师回到抱厦,发现砚台没墨了。

    这简直是大喜事,唐师师立刻和刘吉报备,亲自去库房取墨。刘吉说让小厮替她去,被唐师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开玩笑,这一来一回能消磨多少时间,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唐师师穿好外衣,慢悠悠往库房走去。今日阳光明媚,库房外两个婆子一人一个杌子,坐在屋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话。

    唐师师到时,两人正说得起劲,唐师师有心打探消息,故意放轻脚步,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这两人四十上下,体态丰腴,一看就知道过得富足。看守库房是份体面活,活少、清闲又矜贵,有的是人巴结,故而能留在这里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个婆子就是这样,她们底气足,说话也放肆些,连主子的闲话也敢议论。一个又高又壮的婆子说道“昨天宴席可真是气派,嚯,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见过这等盛事。不过气派归气派,花费却太多了,听说昨夜回去后,世子和世子妃吵了一架,随后世子大怒而去,看方向,是往妾室屋去了。”

    “是吗世子往哪位主儿屋里去了”

    “还能是谁。”高壮婆子努了努嘴,冲着一个方向道,“还不是那位周美人。”

    “呦,这位主可了不得。”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道,“我外甥女在宜年院里当差,听说这位周美人失宠了好几个月,昨天夜里突然衣冠不整地回来,紧接着世子和世子妃就吵架了。今日去给世子妃请安的时候,世子妃见了她都没有好脸。”

    “毕竟是宫里来的人,谁知道身上带了些什么。听说皇宫有专门的嬷嬷,就教宫女学那种床上伺候男人的活”

    另一个婆子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厌恶道“说这些不干不净的做什么,没得腌臜了耳朵。我看这些宫里来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专门来狐媚男人的。原本王府里好好的,结果她们一来,又是风又是浪,王爷还好,世子就像被魇住了一样。你是不知道,今日一上午,宜年院里叫来了很多人,又是审又是打的,热闹的不得了。”

    高壮婆子惊讶问“怎么了”

    “不知道,审问的人口风紧,什么都不肯和外面说。不过依我看,兴许是昨天宴会人多眼杂,丢了东西吧。”

    “王府什么东西没有,怎么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谁知道不过这件事似乎不只如此,昨夜好像王爷的侍卫也出动了”

    “王爷”高壮婆子捂着嘴惊呼,提及靖王,她们谁都不敢再说了。这时候另一个婆子忽然看到外面有衣角,慌忙站起来“唐姑娘哎呦,您怎么来了”

    唐师师装作刚来的样子,镇定地从墙后走出来,说“我来取些东西。对了,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说王爷,王爷怎么了”

    “没有没有,老奴说闲话,哪敢攀扯王爷姑娘兴许是听错了。”婆子讪讪的,小心问,“姑娘,可是王爷有吩咐”

    “不是王爷的吩咐。”唐师师面不改色,道,“我的墨台用完了,想取方新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两个婆子连忙说,“姑娘稍等,库房之前存了方上好的歙砚,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找出来。”

    她们这里说话的功夫,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卢雨霏的奶嬷嬷一看唐师师在,脚步不知不觉放缓“呦,这么热闹”

    唐师师笑着对她点头示意“张嬷嬷。”

    张嬷嬷现在看到这些宫廷美人就糟心,她没心思和唐师师寒暄,直接对两个婆子说道“世子妃屋里的玛瑙葫芦被丫鬟打碎了,听说这套葫芦原本打了四个,世子妃让我来取另外一对。”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那个高壮些的婆子说道“玛瑙葫芦倒是还在,但是时间久远,找出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张嬷嬷稍等,我先给唐姑娘找东西。”

    张嬷嬷皱眉,这群吃里扒外的刁奴,世子妃要的东西,她们也敢推脱张嬷嬷不悦,道“世子妃屋里的葫芦是用来招子嗣的,这关系到王府传承,可耽误不得。”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张嬷嬷稍等片刻。”高壮婆子说着,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招子嗣,也亏她们敢说。谁知道到底是丫鬟打碎的,但是昨夜吵架的时候打碎的

    另一个婆子进去许久,片刻后走出来,欢欢喜喜把一方包好的砚台递到唐师师手中“唐姑娘久等了,这是上好的歙砚,永熙四年的贡品呢。姑娘是文雅人,成日和书墨打交道,想必笔也用的快,这是两根紫毫宣笔,唐姑娘一并拿去吧。”

    唐师师看到,连忙推辞“这怎么能成库房东西出入都是要造册的,我岂可自专”

    “不妨事,姑娘尽管拿去用,没人敢多嘴。”

    唐师师象征性推辞了两句,就把东西收下了。库房不归她管,这两个婆子敢给,她为什么不敢用

    反正靖王家业大得很,想来不在乎这点毛毛雨。

    张嬷嬷在旁边看着,脸都黑了。这两个刁奴欺人太甚然而唐师师毕竟是靖王跟前的人,世子妃昨夜才和世子闹了生分,无论如何,张嬷嬷都不敢再得罪唐师师。

    世子已经被那个狐媚子勾走了,要是再惹了靖王不悦,世子妃该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唐师师收好东西,对张嬷嬷点点头,就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张嬷嬷气得不行,但不敢给唐师师脸色瞧,僵笑着说道“唐姑娘慢走。”

    唐师师终于感受到特权阶级的痛快,她回到书房,见门口站着侍卫。唐师师脚步渐渐慢下来,书房里面有人。

    唐师师悄悄走入门厅,她在外抱厦里脱下披风,低声问伺候的人“谁在里面”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悄悄给唐师师做口型“世子和世子妃。”

    唐师师明白了。她眼睛转了一圈,将笔墨交给小太监,说“劳烦你将笔墨放到我的桌子上,我去给世子妃请安。”

    唐师师在书房的地位一向是仅次于靖王的,小太监不敢推辞,乖乖拿着砚台和宣笔走了。这时候门帘撩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丫鬟,唐师师对丫鬟挥挥手,接过她手中的端盘,低声道“我去送茶,你回去吧。”

    唐师师慢慢走到赵承钧接见外客的厅堂,悄无声息地混入随侍的队伍里。堂中,赵承钧坐在主位,赵子询和卢雨霏低着头,垂手站在空地上。

    赵承钧手边放着茶盏,但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赵承钧声音不疾不徐,问“昨夜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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