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荣锦双手撑床坐了起来,细细打量温慈。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身体躺的笔直,细白的双手揪紧了被子,隐隐透出些防备的姿态。
五官纤巧精致,琼鼻樱唇,睫毛纤长;脸团白皙细嫩,娇软可人。就是不知她有一双怎样的眼睛。
听说还不到十五,只比南越大两岁……梅荣锦有些无奈,算起来都可以做他的女儿了,陛下何必如此害人。
转而又想到今晚她的所作所为……这小姑娘也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了些他的事,倒好似对他敬仰得很。
说什么‘他是大明朝的英雄’,什么‘他一定不会被病痛打倒’,还说‘要好好伺候他’……信王当时真被这小姑娘的‘大胆’给惊到了,却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小姑娘的盲目崇拜,谁知后来应对起马嬷嬷时倒很有些手段和急智,不骄不躁,温温柔柔的,竟唬得马嬷嬷一愣一愣的,当真惧了她。
可他以为也就是如此了,一个有几分聪明劲儿的小丫头。
直到察觉到他的药不对劲儿,明明被吓得不轻,却敢私自做主倒了,他不知道她是否想好了如何面对这么做的后果,可显然,她真的在履行她的承诺——好好照顾他。
那时,他心中不可避免起了波澜。
信王忍不住再次打量,细软的手指,稚嫩的脸庞,纤细的脖颈……便是病中,他用一只手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说要护着他。
他这辈子头一回听一个小姑娘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有些可笑,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气,与他当年一意孤行地请命对战北狄时,何其相似。
然他的结果,又何其惨烈。
他想,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傻姑娘。
信王正要唤人,看了眼她玉白的小脸儿,抬手用两道气劲把帐幔打下来遮住了,这才唤道:“望都。”他的声音温和,不疾不徐。
好似一阵春风拂过,月亮门的帘子飘起又落下,转眼一个身形精瘦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床边,他跪地行礼,声音却似少年:“主子?”
“两件事,一是分派几名暗卫保护小姑……王妃,二是将药换了。”
望都不是大明人,心思单纯直白,不懂就会问:“您前日不是还说先这样么,起码要骗得那些人对您暂时放心。”
信王看了眼温慈,笑:“总不能害了无辜之人。”
“谁是无辜之人?”望都问,转而却自己回答:“哦,是王妃对不对?主子,这个小王妃喜欢您,和望都一样,她是好人。”
信王觉着好笑:“王妃喜欢的是好看的人。”没听她说‘美色误人’么。在他心里,温慈就是个喜欢漂亮东西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道:“对了,我私库里不是有一匣子红宝,一匣子南珠?你拿去给管家,叫他再添些东西,三日内打两套头面给王妃送来。”三日回门他肯定还在‘昏迷’,也只能拿些好看的玩意表表歉意了。
“可是主子,这两套宝贝不是柳侧妃想要的么?”
信王微笑:“本王的东西自然是想给谁就给谁。”
望都虽单纯,对信王的语气却最是敏感,听出他话音有些淡,小心缩了缩脖子,忙应声道:“是,属下都记着了,若您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说罢却也不等信王说话,一溜烟儿就跑了。
信王无奈摇头,他躺了一日全身酸软的厉害,打算下床活动活动,一翻身却瞧见小姑娘竟然醒了,正睁着迷茫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信王见了她就忍不住笑,语气下意识放柔了些:“把你吵醒了?别怕,睡吧。”
温慈很容易惊醒,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谪仙的脸朝她温柔的笑,慢慢俯身而下,清冽好闻的味道愈发清晰,她眼睛一点点瞪大,微微张唇,却紧张到唇瓣都在颤抖。
信王见吓到了她,正要安慰,却听她结结巴巴道:“王、王爷,要,要圆房吗?”
信王一愣,见她一双眼儿瞪得溜圆,明明十分害怕,却极力装作淡定,叫他心软又好笑,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倒在了枕头上,长发滑下来正好有一缕落在了温慈的脸上、脖子里。
耳边是他低沉悦耳的笑声,笑声震动带起他的发丝也起起伏伏,抓挠得她肩窝里一片酥麻,她忍不住蜷缩了脖子,脚趾都绷了起来,心跳再也无法控制。
温慈脸皮涨红,险些哭了出来:“王、王爷……”声音有些委屈,娇软得似小猫儿的呜咽,信王心尖儿都颤抖了下,忙止住笑声,轻声安慰道:“别怕,你还小呢,不圆房。”
话音一落,他就见她悄咪咪地松了口气,身体僵似木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脸儿上两团绯红,眼睛一眨不眨,两边鼻翼一张一阖,可见还是紧张的。
信王侧躺着瞧她,又忍不住笑:“方才收拾马嬷嬷的时候倒像只机灵的小豹子,怎么这会儿倒变成兔子了?”
那时他不便睁开眼睛,然听她行事却突然记起有回打猎时遇到的一只落单的小豹子,小猫一般大,连肉垫都还是粉的,却能将上前捉它的护卫抓得血淋淋的,后来听说那护卫没有重视这小小伤口,突发热症没了。
那时他便觉得,这小丫头就和那小豹子一样的,瞧着粉嫩嫩的,可若你轻视她绝讨不了好。
温慈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变成了粉嫩的小豹子,他说话时的气息喷浮在她右边脸上,右边身体整个儿已经酥麻,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在此时离她而去,她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您,您和马嬷嬷如何一样,您是妾身的夫君。”
信王轻轻挑眉:“所以你怕我?”
“不。”温慈摇头:“妾身不怕您,妾身只是敬仰您。”
“哦?敬仰我什么?”
“您在妾身心里,是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看来这小姑娘当真被外面的传言荼毒的不轻,信王闷笑,胸膛震动,“难道不是因为本王的美色么?”
“轰!”温慈的脸瞬间成了煮熟的虾子,热浪烧得她的一双眼儿水润润的,信王不知道自己的心尖儿早已软成一团,忍笑看着她像只小虾米似的一拱一拱钻进了被子里,最终只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头。
他笑得几乎乱了形象,却又忍不住想这小姑娘有些招人稀罕。
而马嬷嬷此时已经身在柳侧妃的秋风阁。
柳侧妃年近三十,身形高挑,鹅蛋脸,五官并不十分出众,不过中等之姿。然她身材丰腴,肤如凝脂,举手投足间难掩成熟媚色,很是撩人。
她十七岁嫁给信王,那时先王妃已去世两年,柳侧妃嫁进来后便掌管了信王府的内院,距今近十载,倒养成了一身说一不二的气度。
马嬷嬷到时,柳侧妃正斜倚在榻上拿着一卷书看,身上披了件花开富贵的鹅黄寝衣,胸前的领子敞开,露出半片胸口,里面大红的肚兜和半身雪白皮子只晃人眼。
一眼看去,沟壑深深,魅惑天成。
马嬷嬷只瞧了一眼就赶忙垂下眼睛。
她恭敬行礼,柳侧妃的眼睛未离开书,只嗯了一声,“她可乖乖喝了?”
马嬷嬷垂手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回娘娘,王妃年纪虽小,人看着也柔弱,实则长了十八个心窍,奴婢一朝轻敌,不仅没叫她喝下药,还被夺了差事,明儿一早,她身边的蔡嬷嬷就要来与奴婢交接了。”
“哦?”柳侧妃终于抬起头来:“昨儿打探的人回来不是说,这位温家二姑娘最是个绵软的,连府里十来岁的弟弟也能随意欺负?”
“她性子却是绵软,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样,可却是个绵里藏针的,不仅奴婢,浅桃萍儿也被她几句话就威慑的不轻。”
“她与你们都说了什么?”柳侧妃倒有了些兴趣。
马嬷嬷便把经过简单说了,末了道:“原本那碗药她还想留着,奴婢当时给打翻了,可即便如此,她竟直接将浸了药汁的地毯给收起来了,若到时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检查出来都用了什么药……”
见她神色不安,柳侧妃轻笑出声:“她留着那东西又如何,难道还能当证据?便是能检查出里面是些什么,可也得有人证不是?”
不管是马嬷嬷还是浅桃萍儿都不敢出卖她,而王妃自己的丫头作证人是无法取信的。在她看来温慈的手段实在幼稚,却没想到马嬷嬷竟如此害怕。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说了几句吓唬人的狠话,就叫你们一个两个方寸大乱,马嬷嬷,这可不像你啊。”
马嬷嬷沉默片刻,犹豫道:“她毕竟是王妃,与旁人不同,奴婢哪敢轻易得罪。”说罢飞快地觑了柳侧妃一眼。
柳侧妃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成不了信王正妃,马嬷嬷话音一落,她脸色就淡了下来,扔了手里的书坐起身来,淡淡道:“果然做了王妃就是不一样,不过一大理寺少卿家的女儿,出身不显又无才无德,却嚣张至此,明儿倒要好好见上一见了。”
她语调平静,可马嬷嬷却清楚听到她话里的冷淡和厌恶,知道她是恨上了王妃。不由暗暗冷笑,敢夺了她的差事,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柳侧妃手段向来狠辣,出手就是非死即伤,她倒要看看那小王妃会落到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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