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侧妃知道了温慈的目的,便也冷静下来。
女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去的,至于管家之权……她不禁冷笑,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有个王妃头衔便能为所欲为?却不知王府的主子不多,但奴仆却不少,且关系错综复杂,有时动一人而牵全姻亲,说不得王府的运作都要受到影响。
想当初她嫁进王府时十七岁,也用了近半年时间方摸清奴仆间的关系,这黄毛丫头嫁进来的第一日就心急火燎的夺去她的管家之权,不顾她这十来年的辛劳,吃相如此难看,唇亡齿寒,单是由她提拔而起的管事便不会让她好过!
她倒要看看她如何收场,到时可千万别来求她!
想清楚了她便干脆道:“往后妾身既要全心教导南宁,自是无暇顾及其他,府中诸事务便要辛苦王妃了。”
温慈毫不意外她的选择,笑着道:“这本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要说辛苦,那也是辛苦妹妹这些年的操劳了。”
柳侧妃笑了笑,也懒得计较她这点口舌之快,拿了钥匙给婢女彩儿,让带几个人把府中各处的对牌钥匙印章一应全部找来,又对温慈歉意道:“至于账册,这些年积攒了起码有半屋子,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搬不来,还请王妃等几日,妾身叫人整理好了再抬到您这边来。”
账册最是敏感,柳侧妃想做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温慈也不想把人逼狠了,点头应下。又问松伯:“府中的花名册可是在您那里?”
松伯忙道:“恰好您与王爷新婚,府中调度频繁,老奴几日前才整理过,这就叫人给您送来。”
柳侧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什么恰好,说不得早就准备好了欲投靠温氏,调度频繁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这老货,从前明里暗里拉拢不为所动,如今温氏才进府竟就巴结讨好,原来是嫌她不是正室么?
她倒要看看跟着温氏他能讨到什么好!
这时温慈对南越道:“接下来就没你们孩子什么事了,不如你先回去吧。”
这次南越没有拒绝,想了想道:“母亲,儿子想去看看父王。”
“自是可以,”又问南宁郡主:“你可要一起去……”
“我才不去!”
谁知南宁郡主慌忙拒绝,瑟缩着往柳侧妃身后躲,柳侧妃脸色微变,警告地瞪了女儿一眼,这才对温慈道:“王妃,宁儿身体不适,若没有其他事,妾身便先告辞了。”
温慈不动声色,关心了两句便允她退下,周王二位姨娘见此也忙跟了上去,她也不在意。
回头恰好看见南越从柳侧妃母女身上收回目光,神色愈发冷淡,不由挑了挑眉。
南越走后不久,松伯就拿来了花名册,她忍不住笑,虽她还未去过前院,但肯定是比到柳侧妃的秋风阁要远的,如今早走的秋风阁的人也不知在哪里。
宝湘上前接过,温慈并不马上翻看,而是对松伯道:“劳烦您找几个会识字写字的,在右边廊下摆两张桌子,叫所有男仆去重新登录造册,要记下他们的姓名年纪、父母亲人、此前在何处任职、又任得是甚么职务、以及各自擅长甚么。”
松伯忙应下,温慈又对蔡嬷嬷道:“您就带着宝蜻宝湘,再找两个帮手去登录女仆这边儿的。”
蔡嬷嬷也忙答应着去了,温慈看了眼有些骚动不安的众奴仆,笑了笑,拿起一本花名册扬了扬:“我希望与各位有个良好的开端,也望各位不要从一开始就想着骗我。”
她虽没说欺骗的下场是什么,但观她之前行事,大家心里都有了计较。站在前面的管事们虽免不了眉来眼去,但温慈也不去管,分派下去之后便拿起花名册翻看起来。
如今在院子里的总共三百六十五人,男仆一百零三人,其中各处管事加起来二十八人;除此之外还有在各位主子身边伺候的,近八十人,侍卫一百二十人,其中就包括六十人的王府仪仗卫队,也是当初去迎亲的那些。
这些人里,温慈主理的是后院的三百六十五人,她便也只着重看这些人的出身来历,这才发现还真是五花八门,其中一半都是信王分府时礼部分派来的,剩下的,有亲朋属下送来的,有外面买进的,还有像温慈柳侧妃这类嫁来时带来的。
经过十几年的变动以及姻亲牵连,仆人之间的关系早就如一团乱麻般理不清了。而且柳侧妃做主近十年,向来手段狠辣,独断专行,好些仆人为了生存或者有意巴结,都不得不投靠与她,如今这府里恐怕就如蔡嬷嬷之前打听的一般,大半都是柳侧妃的人了。
想必这也是柳侧妃会干脆放手的原因,说不得在她看来,过不了几日温慈就得乖乖把管家之权交回去,甚至还得求着她再来管家了。
不到一个时辰,男女两处登记完了,温慈向松伯蔡嬷嬷说了声谢,拿过册子快速翻看一遍,底下人不知到她到底打什么算盘,多少有些紧张。
终于温慈抬起头来,笑了笑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既往后这王府内院由我做主了,那便要遵循我的规矩来。”
自然有那撇嘴不屑的,温慈也懒得理会,只道:“我如何分派,各位如何做便是,也不要说什么‘你们原来如何如何’的话,若顾念着原来的日子,便只用去找你们原来的主子就是,倒也不用在我这里来领差事了。”
说罢也不管有人脸色微变,拿起册子念道:“管采买的季妈妈是哪位?”
下面走出一位矮胖的中年妇人,神色谦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温慈也笑,这位在采买上坐了整六年,当初也是柳侧妃一手推上去的,至少这脸上功夫就很了不得。
“季妈妈往后还管采买这一块儿,”季妈妈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却又听温慈说道:“蔡嬷嬷,你再找八个或嘴皮子利索的、或能写会算的、或识得五谷杂粮禽牧肉畜的,分派到季妈妈手下去。”众人也就恍然温慈让记下各自的擅长的目的了。
蔡嬷嬷方才亲自登记造册,自是记得谁人都擅长甚么的,很快便念了八个人的名字,那几个站出来时又惊又喜,而之前在采买上的却脸色大变,谁都知道采买这一块儿可是肥的流油,这么好的差事谁愿意拱手让人?
当下就有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站了出来,不满道:“王妃,奴婢们之前干得好好的,您为何突然就将奴婢们换了?怎么着您也得给大家伙儿一个说法不是?”
见有人站出来,其他几个也忙跃跃欲试,季妈妈却脸色一变。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对王妃大呼小叫!”蔡嬷嬷脸色一沉:“方才王妃就说过,往后王府内务由王妃做主,不论是你还是谁自然要遵从王妃的命令,怎么,你想以下犯上么?”
那妇人虽被呵斥了,并不十分害怕,还是愤愤不平,温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宝湘在新造的册子上指着一页道:“回王妃,她是金氏,乃是季妈妈的弟媳,其丈夫是府里的二账房。”
“哦……”温慈笑了笑:“我记得你们家,除了采买、账房,还有厨房里、车马上,便是门房都有你们金家人。”说罢一笑:“放心,我这人做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不愿听从我的分派我也不会为难你们。”
转头对松伯道:“劳烦您把金家人的卖身契都找出来,着人送去府衙消了契,往后他们一家便自由了。”
季妈妈脸色更是难看,既恨弟媳的冲动愚蠢,也俱温慈的绵里藏针。
说是放他们一家自由,在别人看来就是撵出去,被信王府撵出去的奴仆谁家还敢用?只要出了信王府他们一家就完了!
这小王妃行事当真毫不拖泥带水,且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好的字。然枪打出头鸟,他们金家受柳侧妃扶持,在王府根植多年,说起来也就比松伯差了几分,若将他们拔除,既除掉碍事的,也是对其他人的震慑。
瞧着软绵绵的,手段竟如此强悍,丝毫不输柳侧妃。
季妈妈心里暗恨,却一把拉着金氏跪下:“求王妃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回吧,她看着架势大,实则就是个憨货,脑子一根筋,以前做采买便只认定了采买,但绝不敢以下犯上的。”奴仆以下犯上,其罪可大可小,但看主子怎么想了。
“是吗?”她的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
可季妈妈亲身见识了这温柔之后带的毒刺哪里还敢大意。
忙道:“却是的,不信您问问其他人,大家伙儿都知道这憨货的德行,奴婢万不敢欺瞒您的。”说罢强压着金氏磕头认错。
金氏的确是个直肠子,却也不是个真傻的,瞧着大姑姐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冲动了,不情不愿的磕了三个头。
温慈笑了笑:“既如此,什么‘以下犯上’的罪名便不用说了。不过我也不能朝令夕改,否则其他人如何服气。这样吧,金氏你们带回家去再教教规矩,金家其他人照常当差。”
虽金氏没了差事,可至少保下了其他人,季妈妈也不敢要求更多,忙拉着傻了的金氏下去了。
温慈又问其他人:“还有谁有意见的,没关系,都可以提。”
有了金氏的例子谁还敢提?恢复自由之身的确难得,可背靠大树好乘凉,便是个杂役,出去了说在信王府上当差,别人都得高看你一眼。
见没人说话温慈又继续分派,与采买上一样,各处都是原来的管事,但手底下的人却几乎全变了,温慈也不特意安插谁,她直接将人全部打乱,若有根据,那便是每个人的擅长罢。
柳侧妃近十年的布置便被她快刀斩乱麻般剪断了。也不知她得知了消息会是甚么反应。
然这远没有结束,温慈又道:“各处都只有一个管事,难免有顾及不到之时,既如此,每处再添一位二管事,若哪位觉着自己能胜任的,便自荐吧。”
她话音一落底下便立时响起嗡嗡议论,从来管事二管事便是好些小管事都是主子分派的,何时还能自荐了?
这做法奇特,但也叫人不可避免的心动,尤其那些平日里没甚么关系难有出头之日的。
很快便有五六人举手。像厨房、采买、针线等油水足的都不止一人,温慈便叫她们说一说各自的长处,又怎么做好这个二管事。有说的好的,自然也有说的不好的,温慈据此指派倒也没人能说什么。
这会儿已近正午,又近夏日,天气开始热起来,众人站了半日都有些疲累,好在也都理得差不多了。
“往后每日辰正在此点卯,若有事回话的都提前想好了章程,别到了跟前儿还要啰嗦。”
“各位管事明儿来点卯时记得回我一桩事:把你手下哪个做甚么事,什么时段上职什么时段休息都想清楚,能写的便罗列一张单子,不能写的便想好了来此口述。往后这便是大家做事的依据。若哪一处出了什么差错,我便只找负责这一处的那个,当然还有管事。”
如此安排清清楚楚,也就避免了扯皮拉筋,互相推诿。
“另外,稍后所有二管事都到蔡嬷嬷这里来登个记,往后每日每三人一组抽签到各处总揽查看,若有什么不妥,像什么偷懒的、吃酒赌钱的、打架说嘴的,也不用你们做什么,立时回了蔡嬷嬷便是。但若你们徇私掩护,叫我发现了,有一回就打二十板子,有第二回就直接撵出去,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可别说我没做叮嘱。”
“当然,平日里不管是谁,只要发现了这些问题的,都可以来春熙苑找蔡嬷嬷、宝蜻宝湘,外院的便找松伯检举,只要属实,便有奖励。小事小奖,大事大奖,一两银子做底,上不封顶。”
她说一句众人皮肉便绷紧了一分,谁也没想到这小王妃心思竟如此缜密,手段干脆利落,却又赏罚分明,之前还想着看笑话的小瞧的,哪个还敢说半个字?
好些之前被柳侧妃季妈妈等人压制了的都觉着看到了希望,自然对她生出信服。自也有不服的,但温慈并不在意。
她起身道:“最后一件事,稍后我会让蔡嬷嬷给每位发三月的月钱,从我的私库里走。一么,是趁着我与王爷新婚为王爷祈福,二呢,就算我与众位的见面礼。”
众人大喜,忙行礼道谢,好话不要钱一般往温慈身上砸。
她忍不住笑:“各位高兴便好,往后众位认真办差,在我这里,有错自然要罚,可做得好的也一定会奖赏。”
众人又谢,此前有些紧张的气氛就这么松快了起来,蔡嬷嬷松伯等人一直看着,这会儿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临走前她又对账房管事道:“对了,往后周王二位姨娘的月钱便按一等丫头发放,凡例行的衣裳首饰等也皆免了。柳侧妃的月例就暂时扣着,等她什么时候好了把规矩走完了再发下去。”
方才又是紧张又是高兴,都忘了之前柳侧妃三人未向她敬茶之事,却没想到王妃不仅没忘,且这秋后算账来得也十分迅疾。众人不免又拘谨了几分,彼此打着眼色,也不知道柳侧妃三人知道后会是甚么反应。
回去的路上,蔡嬷嬷忍了又忍,还是道:“王妃,咱们刚进府来,尚未摸清各处关系便与柳侧妃对上,又大肆动作,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温慈不仅性子柔软,也十分能容忍,此番却与之前大相径庭,行事甚至堪称急躁,蔡嬷嬷不得不担心。
温慈笑着安慰:“嬷嬷别怕,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便是今日我不动手,她迟早也会对付我。既如此,倒不如趁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掌握主动权,对我们更有利不是吗?”
又走了两步,左右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再者,我费尽心思嫁进王府来,可不是为了和谁相亲相爱过日子的。嬷嬷,我已经忍耐的够久了。”
这话只有主仆几人听到,宝湘没什么反应,宝蜻却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扣紧了手里抱着的花名册。蔡嬷嬷却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穿过前院就看见了正房的大门,伺候南越的下人守在一旁,宝蝉坐在廊下做针线,见了她都忙见礼,她笑了笑正要问,就见一位太医被猛地推了出来,南越铁青着一张脸紧随而出:“我父王明明疼得浑身颤抖,伤口都见血了你还不停手,你想做什么?想害死他是不是?”
温慈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其他,吩咐道:“别叫他跑了!”自己则往屋里冲去,到了床前一看,盖着信王的被子掀开了,他左腿齐膝以下都没了,膝盖处的伤口药水血水流做一团,周边惨白的皮肉翻卷着,有淡淡的腥腐味窜进鼻端。
信王双眸紧闭,脸色惨白,满头满脸的汗,发丝早就凌乱,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眉间生出深深的沟壑。
温慈瞪大了双眼呆呆看着,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心目中谪仙一般的信王,会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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