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楼名字大气,实则并不是街面上的酒楼茶馆,据说是某位大官的后人落魄了,将家中别院卖了换资度日,后来这处别院被修整后,就成了如今的景盛楼。
吃食酒水在这里倒成了次要的,来往的宾客主要是为了赏景。假山叠嶂、茂林修竹、四季繁花,在这里应有尽有。虽都是人工雕琢,少了质朴自然,但自然的景儿城外满山都是,来这里的都是为了赏个与众不同的精致。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一景一障,清幽安静,若想找个放心说话的地儿,这里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宝蝉到时,赵德川正站在廊下看院子当中的小荷塘。
小荷塘便是这处的景。从东北角引来一股活水,小溪般蜿蜒流进当中的荷塘,有小桥从荷塘上架起,将荷塘分成两半,一半荷叶田田,一群红鲤悠游其中;一半有小巧的水车一架,水流驱动水车转动,水车又带起水流翩翩起舞,复又落入荷塘,从西边流了出去。
因这水车,这处便似活了一般。若是烟雨天气来此,水雾朦胧,仙姿缥缈,仿若置身仙山灵境一般。
赵德川穿着一身青莲色的劲装,腰佩长剑,身姿笔挺,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比那水车带起的水珠还要清澈。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见宝蝉便露出微笑:“婵儿妹妹。”
宝蝉脸色沉静,上前见礼:“奴婢见过赵公子。”
赵德川笑容微滞:“婵儿妹妹,你在我面前何须如此称呼自己。”
“赵公子说笑了,您是同知大人家的公子,奴婢只是王妃身边的小小婢女,岂敢僭越。”
赵德川脸上的笑容彻底落下,他沉默着转回头,目光又落在那身不由己被水车带上天空的一串水珠上:“我从来就是赵家公子,可我从未变过,为何你却开始变了?难道她也变了么?”
宝蝉冷笑:“公子说得这般情深义重,却不知因你的任性妄为,险些害死了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德川一惊,下意识朝她走了两步:“二妹妹怎么了?难道王爷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可是我们甚么也没有,若他不信我可以亲自去解释!”
说罢又陡然反应过来:“不对,王爷尚且昏迷不醒,他恐怕连她的面都未见过,又怎会对她不利?到底发生了什么?婵儿妹妹你赶紧告诉我!”
宝蝉见他着急,到底心里好受了些,冷声道:“你先告诉我,你与大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这与温姑娘有什么关系?”
宝蝉却冷冷看着他不说话,赵德川只好道:“那日二妹妹叫万山给我送信,说我约了温姑娘在城外风雨亭见最后一面的事别忘了。可我并未约见过她,我察觉事情有异,便问了万山,这才知道温家出了事,我也知道,二妹妹定是要出手了。”
“果然见了温姑娘后,她十分激动,只说不想嫁进王府,想与我双宿双飞。实则在那之前,我们还在普乐寺见过一面,那时她便与我道别说此生怕是再不能相见了,她为何前后改了说辞?我明白定是二妹妹在中间做了甚么。”
“所以,我成全她。”
“我特意带温姑娘去了城外桃花林,那里人多眼杂,很容易被发现,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却被西昌侯夫人发现了……”
说着他笑了笑:“我与温姑娘未能成事,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此我既完成了二妹妹的嘱托,也不用娶温姑娘。”
宝蝉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赵德川道:“你不用如此看我,我知道我卑鄙,可我从来就不想娶她。当然,若那时成了事,我自然会娶,可既然没有,那便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宝蝉皱眉:“既然你从未想过娶大姑娘,为何还要接近她?”
“接近她?”赵德川苦笑:“我想靠近的从来只有二妹妹,可她想着报仇雪恨不愿牵连我,之后更是一心远离,若不接近温慧,我怕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说罢握紧了剑柄,眼眶泛红。
宝蝉沉默,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然而王妃一直以为你与大姑娘是真心相待彼此,因而便是利用了你们,也是抱着成全你们的目的。可谁知……”全是一场误会,若叫王妃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想。
她忍不住叹息:“赵公子,你此番不仅害苦了大姑娘,也将王妃害得不轻。”
赵德川忍不住着急:“二妹妹到底怎么了?”
“您在王妃新婚当日给大姑娘递去断绝交情的信,时机实在不对,夫人从来就未真的对王妃放心过,您使出这一手,她更怀疑是王妃与你有私情,然后让你去引诱大姑娘从而夺了大姑娘能尽享荣华的亲事。”
说罢目光直直看向他:“回门那日,王妃被夫人关在房里又打又骂,还将她整个人压在一片毫毛银针上□□虐待。回到王府之后才发现,那些头发丝一般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了她的皮肉里,我们几个整整挑了几个时辰,到最后还有好些因为刺入太深根本挑不出来……”
她说着脸上露出恨色:“我看夫人压根儿就没把她当人看,否则便是对奴婢下人,也做不出如此狠毒之事!”
她发红的眼睛落到赵德川身上:“赵公子,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赵德川清俊的脸一片雪白:“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心,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怎就害她至此?密密麻麻的毫毛银针扎进皮肉里?他只想想心脏就疼得揪成了一团,她当时会有多痛?
他忍不住红了眼睛,痛苦又懊悔:“我怎会害她?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恰这时从水车上飞跃而出的一串水珠落入眼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激昂不过片刻便狠狠坠地,浑身碎骨。
可飞入空中的刹那,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汇聚之上,透明的水珠霎时流光溢彩,艳丽极了。
便是为了这一刻,即使落到浑身碎骨的下场也是满足的吧。
他渐渐平静:“婵儿妹妹,我们自小相识,彼此了解。若是二妹妹今日来,她便是痛苦难受也一定不会告诉我这些。她让你来也一定不是让你告诉我这些,说罢,你想做什么?”
宝蝉神色冷淡:“奴婢又能做什么?宝蜻是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此次受难也逃不脱她的背叛,如此,王妃还要再给她机会;奴婢看见王妃身上数不尽的针眼时恨不得杀了李氏,可王妃依然没答应。”
她的目光冷而锐,似是冷嘲又似蛊惑:“我一个奴婢,便是能为王妃舍生忘死,可又能做什么呢。”
赵德川沉默片刻,那双清透的眼渐渐变得坚定:“那便由我来吧。”
宝蝉眉眼一动,“赵公子可想好了,夫人可是出自尚书大人家,万一出了事,说不得连您的父亲赵同知也要被牵连。”
赵德川低头看向腰间的长剑,剑柄上吊着一串已经十分陈旧的宝蓝色平安结络子,他轻轻抚摸,轻声道:“你不必激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没有关系,与她也没有关系,与我父亲自然也是不相干的。”
宝蝉微笑:“如此,奴婢就等着听您的好消息了。”
她行礼要走,赵德川道:“婵儿妹妹,你瞧着沉静寡言,似是什么都不在乎,可实则锋芒太过,不善隐忍。你记得,这次我出手是为了弥补二妹妹受的伤害,不是受你的挑拨,往后行事,你须得慎行,二妹妹很看重你,你千万别害了她。”
这话很是不客气,可宝蝉并不生气,她道:“公子放心,为了王妃,我连死都不惧,又怎会坏她的事。此次之所以找上你,实是因为那毒妇所作所为太过,我容不得她了。”说罢便颔首离开了。
宝蝉走后,赵德川又看了片刻那因着水的推力而不停转动的风车,方喊道:“风瞳。”
风瞳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召唤忙进来:“公子?”
“你想办法给温家大姑娘送个口信,就说我想见她一面。”
风瞳不敢多问:“是。”
“还有,父亲最近不是暗中召集了一些好手么,他们都是你父亲在安排吧,你想办法给我调几个来。”
这可比给温家大姑娘送信难多了,大人秘密找来人手自然是要办大事的,可瞧着公子的脸色他同样不敢拒绝,便是心里苦的黄连一般,面上还得恭敬应下。
宝蝉回到王府告诉温慈:“赵公子说,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娶大姑娘。”
温慈愣了片刻,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垂下眸子淡淡道:“不管如何,他都不该如此伤害姐姐,姐姐是真心喜欢他的。”便是为了‘真心’二字,他也不该如此。
宝蝉沉默站在她身后,什么也未说。
好一会儿,温慈道:“他是有大好前途的人,不该为了我变成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往后,便不要与他来往了。”
“是。”宝蝉搭手敛眉,恭敬应下。
晚间睡觉时,信王察觉温慈有些沉默,便问她:“怎么了?可是身上还疼?”
温慈忙笑道:“没有,妾身只是在想明日要重新理事,因着有几日不曾过问,怕疏漏了,便在睡前理一理。”
信王看她一眼,见她虽笑着,可那笑有些虚浮。
他伸出手臂:“过来。”
温慈顿了顿,枕了上去,信王将她带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发:“便是有疏漏又如何,不过些许小事罢了,哪就值得你睡不安寝?睡吧,到了明日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温慈不敢多想,乖乖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伸手揽上他的腰,到底慢慢平静下来,也不过一会儿,竟就真的睡了过去。
信王察觉到腰上的手,勾唇笑了笑,然直到温慈的呼吸逐渐平稳,他依然睁着双眼,眸光清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温慈早早起床,梳洗用了早膳后便去前边儿的穿堂理事。
之前她的下马威足足的,众人难免忌惮,可谁知不过两日人就病了,那威势便有些后继无力,被强压下去的人便有些蠢蠢欲动,开始试探着动手动脚。
温慈也不废话,因她之前的排布分工明确,谁出了问题一目了然,但凡被查出来的,便一律按规矩严办,尚存了侥幸之心的见了她的雷霆手段,便又乖觉了。
因着事情积攒了不少,忙到快申时才用午饭,然刚用了两口,蔡嬷嬷突然脸色凝重的进来:“王妃,温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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