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可真够直接, 全然不拐弯抹角。
大哥就是这种人,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直来直往,做事比较干脆利落。他对元若一直都很好, 这点毋庸置疑, 可有的事也不能放任不管, 该说的还是得说。
元若当即就听明白了, 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她怔了怔,一时无话应对,憋了半晌才说:“知道。”
其实她是想辩解的,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好像坚硬的石头卡在了喉咙里,硌得生疼。
大哥没说重话, 收回视线,把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孩子前途大好,以后的路还长, 别让她被埋没了。”
有些话不能讲得太直白, 只能迂回一点, 不过个中道理很简单,不必细讲都能听懂。
元若没应声。
大哥点到即止, 两句话就完事, 既没有指责也没有谩骂, 整个过程都无比冷静。他把事实摆在眼前, 道理都不用多讲, 末了, 拢拢上衣领口, 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过了几分钟才回去。
外面的风有些大,冰冷冷刮着,吹在脸上冻得不行。元若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对面就是沈家以前的房子,愈发破败了,都快认不出当年的样子。
大哥的话短,但句句在理,直中要害。
她早就想过这些,都懂。
从一开始到现在,元若始终都知道,所有外界因素都是其次的,无关紧要,那些并不会影响她和沈棠。
沈棠是沈梨的亲妹,沈梨是她的前女友,乍一看,她和沈棠在一起确实太不道德了,没那个理儿,说不过去,以后公开关系了肯定会被嘴碎的人诟病。
这些都无可避免,没办法的事,但感情终归是自私的,元若和沈棠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在一起,那些难听的议论都算不得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不必过多在意。她俩堂堂正正,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哪怕是对已故的沈梨。
真正挡在她们中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未来。
大哥把这段关系看得过分透彻,三两句话就能点出其中的问题。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注定不平凡。
现在的沈棠才二十岁,将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展开,目前只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但谁都看得出来,前方必定是光明大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人生。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人在中途挡路,不去影响她。
元若就是那个挡路的人。
这么说很残忍,可也现实。
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磨合,或多或少都会放弃一些东西,为了对方而改变。这种放弃和改变,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可能轻如鸿毛,可能至关重要。
如果双方都比较普通或者高度差不多,放弃与改变带来的影响并不会太明显,但如果差距太大,一个小小的决定也很有可能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
说白了,就是如何选择的问题。
下半年沈棠将会去b市读书,两三个小时的单程飞机不算什么,往返不会超过半天,可三年后五年后呢
不说远了,甚至就是明年,这人多半都会面临诸多选择。
有的机会应不应该把握,是否继续深造,以后要定在哪里,等等。
沈棠的心落在了c城,为这里的人所牵绕,那她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会围着元若打转,她已经被羁绊住了,不论如何都走不远。
那些厉害的人会一步步往上爬,走进北上广深,走向世界,不断地寻求更好的机遇和发展。沈棠呢,她会往回走,会放弃一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会错过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会。
这些只是假设,但都出自于现实。以后沈棠会不会后悔另说,元若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
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除了爱情,还有非常多的东西是弥足珍贵的,一旦错过就没了,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元若没能耐,表面风光,实际上快三十岁了还欠债过日子,她达不到那个高度,可沈棠能达到,她一定会让她去。
小年轻总是把感情看得太重,元若活得通透,清楚一个人不能只为爱情而活。
也许沈棠还不明白,但元若得知道。
杨何英在屋子里喊,让快点进去。
“风这么大,站外面做什么,别感冒了,快进来”
元若回神,不由得缩缩脖子。
嫂嫂她们都围着茶几坐,边看电视边聊天,在重温春晚,几个人满脸笑意,也不知在聊些什么。沈棠跟元艾宁坐在一块儿打游戏,两个小姑娘合得来,组队连赢了好几把。
元艾宁兴奋地比划,嘴里叨叨个不停,一会儿眼看就要被对手打死了,便赶紧大叫:“小棠快救我,要死了要死了,打他,打他快快快”
有点尖锐的喊声听得杨何英脑仁疼,老人家最受不得这样的吵闹,嫂嫂眼尖,马上就好声好气地提醒:“艾宁,你消停点。”
元艾宁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腆着脸皮笑笑。
家里的气氛和谐,谁都不曾发现元若和大哥的不对劲。
大哥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他在客厅里待了几分钟,之后去厨房帮忙。
元若和沈棠之间的端倪太多,稍微用点心都看得出来,两个人过分亲密,光是在饭桌上就很不对劲。感情藏得住,可眼神和下意识的举动藏不住,细节往往会出卖她们。
眼下家里只有大哥看出来了她俩的关系,其他人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而已,杨何英她们总会发现这个的。
中午,一家人围坐一桌吃饭。
沈棠坐在元若左手边,最近的菜是土豆炖排骨和水煮虾,这人一连剥了两只虾,蘸完料都放元若碗里了,自己一个都没吃。
大哥往这边瞧了下,一声不吭,仅仅望向元若,眼神微沉,里头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从三十到今天发生过数次,只是元若早就习以为常,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对上大哥的视线,元若不自觉抿抿唇,最后还是把虾尾吃了。沈棠又夹了几次菜,她还是默默吃着,完全没管那边的大哥。
一顿饭吃得温馨,快走的时候,老两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让她们带走,干货补品,什么都有。
杨何英乐呵呵地把元若和沈棠送上车,将东西都一股脑儿塞进去,笑着说:“有空再回来,最近没什么事,要回来就打个电话,我跟你爸都在家。”
元若嗯声,又把那些东西都推回去,“你们留着,我用不上,你们自己吃。”
杨何英拍了下她的手,“给小棠的,学习费脑,拿回去给她补补。”
元若顿了顿,转头瞧了眼沈棠。沈棠倒没客气,大方地说:“谢谢伯母。”
“没事没事,反正我跟你伯父也吃不完。”杨何英说,高兴地摆摆手,“行了,快走吧,不然晚一点路上又要堵车了。”
元若还是把东西收下了,关上车门。驶离大院子之前,她看了看后视镜,里头倒映着大哥的影子。
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院门口,远远瞧着这边。
发动车子,不到一分钟就渐渐远离这里。
初二的c城依然一片喜气,到处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路边的树上挂着彩灯,路灯上吊着红灯笼,街道上的行人很多,热闹而熙攘。
一路到家,元若未曾表现出任何异常,她没跟沈棠说那些有的没的,也不打算告知。
大哥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别的人,她心里清楚,不必忌惮太多,更不必现在就着急做决定。
夜里,元若去沈棠那边睡的。
以往都是沈棠厚着脸皮去主卧,这回换成她主动去次卧,沈棠倒是有些意外,但也高兴。
她俩一块儿洗的澡,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去了浴室就是相互帮忙洗头发,但沈棠耳朵尖都红了,期间都不敢抬头看元若一下。
洗澡出来吹头发时,元若伸手摸了摸这人的耳朵,指尖在上面轻轻拂过,小力地磨挨。
“害羞了”
沈棠否认:“没有。”
元若好笑,“脸皮这么薄。”
沈棠没应声,先帮她吹头发。
吹干头发回房间,关了灯躺床上,元若动情地抱住了沈棠,白细的手指穿过这人的长发。她问沈棠:“喜不喜欢”
沈棠抵着她的锁骨轻咬了口,以做应答。
春节期间的灯火比以往都要璀璨,远处的长街亮堂,都这么晚了还有不少车子在穿行。小区楼下还有小孩子在玩闹,这大半夜的都不消停,声音传到楼上,恰巧能将房间里的声响掩盖。
元若抚着沈棠的脸,靠近她,吻她。
后来是沈棠趴在元若肩上,一动不动地歇着。元若拍拍这人的背,把被子拢紧一些,偏头看了下窗外的夜色,又低低喊了声:“沈棠。”
沈棠凑过来亲她的下巴,讨好地蹭蹭她的鼻尖。
元若想说什么的,可最终还是没说,将双手环在对方肩后,勾住这人,别有深意地说:“有点冷,再靠近些。”
沈棠俯身下来,埋在她颈间。
“好”
也许是心里装着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元若忽而梦到了以前,她跟沈梨还在一起的时候。
当时的她们还住在出租屋里,沈棠也才十二三岁,那会儿两个人的矛盾刚刚爆发。
沈梨比较焦虑,不愿意跟元若沟通,也说不过。她有些烦躁,可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工作,在填什么表。
元若脸色冷了下来,直接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梨沉声说,头都没抬一下,“跟你说一声,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那时候的元若脾气不太好,一听这话就来火了。她只是想关心对方,没料到人家根本不领情,到最后还吵上了。
场面很乱,人也乱,心更乱。
当年的沈梨创业心不死,打算把钱都投出去,两个人争执不下,因为当时的她们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元若不愿意冒险。
沈梨有些急躁,最后火气一上来,便控制不住脾气地冲元若说:“水才往低处流,人要往高处走,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懂”
她们吵架时,沈棠就在房间门口站着,小孩儿面容木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元若习惯了偏安一隅,那时的她确实不懂,不明白沈梨在拼命折腾个什么劲儿。人的能力就那么点,为了往上走而把自己弄得一败涂地,饭都快吃不起了,那算什么
两个人分手了,沈梨把所有好的都留给了她,连仅剩的存款都全给了,自己什么都没要。她俩吵了那么久,分手竟然还挺和谐友好,吃分手饭的那天,沈梨眼睛都是红的,边苦笑边说:“是我对不起你。”
元若早就已经释然,回道:“你没有对不起我,选择不同而已。”
离开出租屋那天是沈棠出来送元若,元若的东西少,两个箱子里就装完了。小孩儿叫了一个出租车,帮她把东西送上车,元若整个人还算轻松,她抱了沈棠一把,揉揉小孩儿的后脑勺,轻声说:“好好照顾你姐,走了。”
沈棠一句话没说。
再之后,她们断了联系,直到那天雨夜沈棠找上门来,告诉元若,沈梨车祸没了。
现实的戏剧来得猝不及防,残忍得不行。
元若醒了,动动身子。
现在才四点多,外面的天还黑着,旁边的沈棠亦在熟睡。她没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平躺在一边缓缓神。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让她有些难受,即便醒了都无法挣脱出来。
沈梨的那句话仿佛还响在耳畔,人往高处走
元若有点烦躁不安,整个人都毫无睡意。
这些年里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也渐渐让她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沈梨说得对,也不全对。
再者,沈棠不是沈梨,也不是她。
思及此,元若凑过去些,搂住了对方。
沈棠睡眠浅,立马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偏过头,反过来也将元若搂住。
冬天的被窝可太舒服了,两个人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慢慢的也清醒了些。沈棠往里头缩了点,元若笑了笑,也不继续睡了,直接就挨了上去,把人给捂在胸前,先开口说:“别睡了。”
沈棠挺乖,蹭蹭她,含糊不清地说:“不睡。”
外头下雨了,毛毛小雨,夜色太黑看不见,只能听到一点轻微的响动。
两个人都往被子里拱,生怕冷到了似的。
过了几分钟,雨点逐渐变大,淅淅沥沥的,没多久就把窗户玻璃淋湿,使得落地窗上凝集出不少水珠,再倏地滑落。
初三躺在家休息,不出去走亲戚也不去聚会。
过年其实挺累人的,光是回大院子做饭陪长辈就够呛,现在回到家只想好好休息,什么都不想做。
初四请客,请赵简小陈他们过来吃饭。毕竟是老板,元若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除了三个员工,另外还请了贺铭远他们,毕竟有纪希禾在,也算是帮个忙牵牵线。
一听到纪希禾要过来,贺铭远二话不说就来了,初四一大早就提着一大堆菜上门,比谁都殷勤主动。贺铭远长得人高马大,平时又酷又潮,在学校那叫一个高冷,今天却大变样,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喊纪希禾“姐”,站在人家面前就跟十来岁的小男生似的,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其他人都觉得好笑,还有朋友故意揶揄他。
元若没掺和进去,只在一边看戏,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她才意有所指地对纪希禾说:“小贺人挺好的,真不错。”
此时厨房里就她们两个人,纪希禾站在水槽前洗菜,穿着干净简单,妆都没化,连头发都没好好打理,只扎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马尾。
听到元若的话,纪希禾温柔地笑了笑,应道:“他那个人确实好,从小都是,特别有责任心,很受欢迎。”
元若站在灶台前炖汤,闻言,以为这是有戏了,不由得微挑眉头。
想着贺铭远那人还是很有诚意,应该是真的非常喜欢纪希禾,元若便多说了几句,尽量把话题往贺铭远身上扯,“他好像考了隔壁市的s大,要过去读研。”
“对,”纪希禾说,“他跟我说过了,考得还不错的样子。”
“过阵子就出成绩了,”元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纪希禾莞尔,“他一直都很优秀。”
元若回头看了下,无意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当即一愣,随后想到贺铭远下半年也会离开c城,便以为纪希禾是为此而失落,于是宽慰道:“s大离这边不远,坐高铁费不了什么时间,每天跑个来回都行。”
可纪希禾并不是在意这些,她一言不发地洗着菜,久久不语。
察觉到哪里怪怪的,元若用余光暗暗打量着那边。
一会儿,纪希禾忽然感叹地说:“他太好了”
话里的含义深远,有另一重意思。
元若听懂了,手下的动作随即停住。
贺铭远他们都在客厅里,一群人真够闹腾,有的再打牌,有的在组队打游戏,也有老实看电视吃东西的。他们想去帮忙做饭,可厨房就那么大点地方,容不下太多人,用不上他们。贺铭远时不时就进厨房一次,有时去帮着洗菜,有时送吃的喝的进去,他每次过去都先喊元若,然而眼睛都黏纪希禾身上了,次次进来都要盯着人家看来看去的。
小男生的心思有够迂回的,关键时候一点都不顶用。
元若全当没有瞧见,到后面实在不想在这儿当电灯泡,干脆让贺铭远帮忙守着汤锅,借口自己要出去几分钟。
贺铭远巴不得能跟纪希禾独处,当即就应下。
元若赶紧出去,不在这里碍事。
她没去客厅,而是回房间拿手机。
沈棠不在家,刚刚出去了,下楼去买饮料。
元若给这人发消息,让带一瓶酱油回来,厨房里的快用完了。发完消息,她又去客厅倒热水喝。
客厅里全是沈棠的同学,赵简去阳台抽烟了。几个同学在聊天,说到前阵子去国外比赛的事,还谈到了沈棠。
有个同学突然问:“对了,我记得不是有阿棠么,她好像没去吧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去啊”
他们都没注意到元若就在后面。
打游戏的男生盯着手机不在意地说:“前年那个什么出国交流她不也没去,估计是不想去吧。”
问话的同学惊讶,“这都不去,阿棠厉害了。”
元若怔住。
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从来没听谁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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