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到杨何英就在后面, 冷不丁撞上,不仅是元若,连大哥都怔了一下。此时住院部的过道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药水味, 不难闻, 但身处其中就感觉很是沉闷。
也许是昨晚没休息好, 元若蓦地心悸,呼吸都一滞。
谁都没说话,最终还是大哥先开口,还算淡定地喊了声:“妈。”
杨何英的反应比较冷淡, 不应声,连头都没点一下,目光移到元若身上, 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老人家脸上的神情不变,有点严肃, 看起来像是听到了他俩的谈话, 所以才这般态度。
不过终归是在医院里,来来往往都有人, 不管有什么都不能在外面谈, 杨何英控制得住脾气,忍着没发作。
元若想说什么, 打算缓和一下气氛,但刚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 杨何英就转身走了, 完全不搭理她和大哥。
应该是真的接受不了, 否则不会这样。
过于直接的反应教元若有点难受,毕竟杨何英平时挺好的,之前餐厅那边也给筹了不少钱,往常家里有好的都会给她送一份,结果现在来了个大转变,跟陌生人似的。
她早在昨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直面这些了,还是不太好受,心里堵得慌。
一旁的大哥还是那个样子,偏头瞥了下,小声说:“先过去。”
元若跟上,去病房里。
元利和住的普通病房,一间房三个床位,他是中间的那个,三人进去时他正躺在床上歇气呢,似乎是不太舒服,气色也比较差,脸色苍白。
老头儿的身体不差,这些年少有生病,住院更是少有,这一回遭了许多罪,人都瘦了一圈。
病房里的药水味比外面重,还夹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环境也不怎么样。另外两个床的病人都有亲人陪护,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狭窄,而且有别的人在,刚才的事就更不能提了。
元利和显然不清楚这些,见到元若不远千里赶回来看自己还挺高兴,登时就来了精神,笑着说:“你妈先前还在念叨呢,说你要回来,我都跟她讲了,别告诉你,她真是”
元若是提着果篮来的,闻言,敛起所有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过去,到床边坐下。
“爸,”她柔声喊,勉强提起嘴角,装作一切都挺好的样子,关切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元利和摆摆手,“没事,早就好了。”
“医生来过没有”元若问。
“来过了,刚走。”元利和说,“护士也来了,通知明天可以出院了,挺负责的。”
父女俩见面总要唠嗑几句,该有的关心还是得有。
他俩谈话时,大哥就守在一边,而杨何英在做其它事,全然不似平时那样,话都没有一句。
因着这个病床来了元若,另外两个病床的人都往这边瞅,有个跟元利和还算熟悉的病友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随和地聊了一会儿。元利和心情不错,与那个人聊得来,还跟人家介绍元若。
杨何英依然是那个样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别人喊她都不应声,一看就很不对劲。
一家人处在一块儿,不仅没有半点温情,连家常话都没有。
元利和不是傻子,早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他让元若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顺道再给杨何英倒一杯。
杨何英就站在柜子旁边,等到元若把水送到面前时,她不接。
老头儿反应飞快,赶忙朝元若招招手,“放这儿,搁这里就行了,待会儿她自己拿。”
元若应下,把杯子放过去。
大哥不再冷眼旁观,上前帮着杨何英忙事,变相地缓缓亲妈的倔脾气。
一家四口各怀心事,谁都不先打破僵局,元利和像个没事人一样,乐呵呵拉着元若谈话。
期间,元若出去了一次。
杨何英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没那么僵了。元利和把自家老婆的变化收于眼底,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兀自琢磨了会儿,然后装样子似的咳了两声。
杨何英照旧不搭理人,把气往他身上撒。
老两口近些年太宠女儿了,什么都给,什么都帮,生怕女儿过得不好,算起来,他俩给元若的,远比给大哥一家的要多。老人家也不图别的,只是想着元若不容易,想着元若走了一条难走的路,当父母的没办法,趁还能活动,尽量多帮点,这样以后他们不在了,元若也能过得顺遂些。
然而现在杨何英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太纵容元若,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老人家一辈子没接触过太多的新奇事物,活了几十年,经历过最颠覆观念的事就是自家女儿出柜了。
但他俩最终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并不是因为包容,而是出于亲情,出于对女儿的感情,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何英与元利和接受的只是元若,从来都不是性取向。
元家和沈棠多年邻居,沈家父母的离世让杨何英同情,沈梨的死又让她自责,而如今再来了个沈棠,杨何英其实比元若更难受。
老人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也难以接受这个。
沈棠才多大,比她家元艾宁还小呢。
这孩子的前途多坦荡多光明,以后的路还那么长,怎么就这样了。
越想越恼火,杨何英端起杯子,要把里头的水都给倒了。
床上的元利和都愣住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虽然不清楚实情,但老头儿还是明理的,知道这么做太伤人,赶忙说:“哎,何英你干嘛呢这是,咋了”
杨何英心里憋着事,谁都不愿意理会。
大哥赶紧上前拦着,低低说:“妈,别这样。”
这不拦还好,一拦就更上火了。之前在外面的那些话,杨何英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元若瞒着,当下就更来气了。
她抵开大哥的手,还推了一把,“别管我,让开。”
元利和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做什么这是”
“大了,管不住了,”杨何英说,眼睛都红了,“一个个都不争气,都不省心。”
大哥是那种不会说话的,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从杨何英手里抢下杯子,生怕等会儿元若回来看见了不好解释。
把水倒掉这种举动太伤人了,任谁看了都难过,自家人之间有矛盾就好好沟通,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何况这还没说上话,要是闹起来哪能收场,而且还在医院里,晚一点元艾宁她们也会过来。大哥比较理智,对事不对人,对妹妹和亲妈一碗水端平。
然而杨何英今天实在是太气了,老人家倔脾气一上来就不太讲理,以为大哥还在帮元若,当即就低声责怪:“你就会瞒着我,知道多久了啊是不是我没发现你们就不说上回我问你,你还帮她隐瞒,你们两个是不是想气死我”
“没有,”大哥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晚点再说成吗出去了再谈。”
言罢,把杯子搁旁边,挡在中间。
杨何英心里憋屈,立马眼泪直落。
“你就帮着她,我不管你们,不管了”
大哥不辩解,不继续刺激她。
元利和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把老婆牵着,“哭什么啊,真是好了好了,消消气,别跟孩子计较”
场面有够乱的。
好在一家人都没大声喧哗,全都压着嗓门,不会惊动护士,也不让周围的人听见。
另外两个病床的人都在暗搓搓往这里瞅,想看热闹,可终归还是没闹起来,一家三口还是有分寸。
元若在外面待了大半个小时才回来,再进门时,杨何英已经恢复如常了。
其实她早就回来了一次,只是没进门,那会儿正巧撞上三个人在闹。
病房里的氛围比较沉重压抑,连说笑声都没有,大家都像哑巴一样。
护士过来了一次,来给元利和取针。
元若一连出去了几次,多数时候都在外面待着,知晓杨何英不想看见自己,便有意避开。
晚些时候,嫂嫂带着元艾宁过来了,气氛这才勉强好了点。
元艾宁那丫头古灵精怪,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小丫头嘴甜会哄人,一直搂着杨何英的胳膊,左一句好听的话,右一句卖乖。
到了吃饭时间,是元若和大哥一起出去买的饭。
大哥不太会安慰人,放缓语调说:“妈就是那个脾气,别在意那么多。”
元若嗯声,“知道,不会的。”
“你的事自己处理,”大哥说,“有分寸就行。”
她没说话,喉咙发涩,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大哥顿了下,将要开口又止住,须臾,半是犹豫半是斟酌地说:“明晚回家吃个饭,我也回去,你跟妈他们好好谈。”
今天肯定是不能再提及这些的,元艾宁她们还在呢,而且杨何英还没稳定下来,现在把嘴说干都讲不通。
有些事旁人不好干涉,能做的也少,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元若没拒绝,只点点头。
饭菜是在医院旁边的小餐馆买的,四菜两汤,都是适合老人家牙口的食物。
病房里没有专门吃饭的地方,只能将就凑合。元若和大哥嫂嫂都站着吃,随便应付两口。
杨何英坐在床边,从头到尾都没扒口饭,只喝了小半碗汤,没胃口。
病床旁边的柜子上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就有元若的包和手机。吃到一半,手机铃响,屏幕上显示来电人。
大家都下意识看过去。
是沈棠。
元若没动。
杨何英手上的动作停住,望向她。
离柜子最近的元艾宁二楞得不行,塞了一口饭,好奇地看过去,冲元若说:“小姑,小棠给你打电话啦,不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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