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片淡金色的薄雾，笼罩在整个汉斯福村。
柯林斯家的佣人，刚从邮差那里收到一封来自朗博恩的回信，急匆匆的往家里走，差点撞上了正要出门的老管家修斯特。
“谁的信？看到先生了吗？”年迈的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问道。
女佣拍了拍胸脯，这才说道：“先生五点钟就已经起床，在花园里打了一套拳，吃过早饭就不见了。”
闻言，修斯特望向窗外，被打理的极为细致的花园，迎着初升的朝阳，美轮美奂。
“他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儿了。信由我转交吧，正好我要去一趟凯瑟琳夫人家，还得再去买一些笔墨纸。”
他从佣人那里接过信封，瞥了一眼后露出了然的表情。
红色的火漆蜡上，印着一个花体的B字，是来自于先生远在朗博恩的亲戚贝内特家的家徽。
那位老先生，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财产，只能便宜了交往并不密切的表侄。
每每想到自家先生即将继承那个每年有两千英镑收入的庄园，管家不禁抬头挺胸，脚步都轻快了。
要是贝内特先生肯好好打理他的庄园的话，他兴许会更加高兴。
当然，自家先生如今已经有一份体面又收入丰厚的牧师工作，他实在不该期待那么多。
大概快十点钟的时候，修斯特敲响借阅室大门。
林司从书海中短暂抽离，目光从他身上飞快掠过，再次回到了书上。
老管家被那双如同云烟缭绕下的冷杉林一般的绿眼睛凝视一眼，态度不自觉的恭敬了许多。
“先生，今早我代您拜访了凯瑟琳·德·包尔夫人，她很关心您的身体状况，说是明天上午会来府上探望。另外，您之前寄到朗博恩的信，现在有了回信。”
修斯特说完，将信和口袋里的裁纸刀一同呈上。
“好的，我知道了。”
在这短短一周里，清减了不少的年轻人，将信接过。白玉一样的指头握着小巧精致的银色裁纸刀，轻易的划开信封，取出雪白的信笺。
阳光透过木格窗户，照在他棕红色的头发上，瞬间柔和了年轻人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清冷。
他的身材虽然依旧有些肥胖，可是坐姿端正高雅，脊背自然的挺直，仿佛是刻在骨子里从容矜贵，只要人一看见，便会觉得他的教养极好，定是出自名门。
修斯特揉了揉眼睛，一定是他老眼昏花了。
他是看着这位先生从一个孩童长成了如今二十五岁的年纪，不得不承认，他一直是个迂腐自大且有些荒唐的人，哪里曾有过这样的风度。
林司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直接将信纸打开。
亲爱的柯林斯：
先前收到你的来信，贝内特阖府翘首等待你的到来，不想却又得知你得了严重伤风的消息，请让我在这里表达最真挚的关怀，希望贵体早日康复。
另外，我们会在朗博恩为你祈福，等待你的再次来访。
你的祝福者爱德华·贝内特
十一月二十日写于朗博恩
看完信，林司还未说话，修斯特已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纸和笔墨，平摊在桌子上。
林司抬头看了看他，眉头往上一挑，为自己执意留下这位差点告老还乡的老管家而感到庆幸。
因为他实在需要有个细心的人帮他处理所有的杂事，毕竟他在变成这个年轻人之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继位以来，他勤政爱民，以身作则，以至于最后累死在御案之上。
而这个叫做威廉柯林斯的年轻人，就跟他身边充当丑角逗他开心的宦官没有两样。
因为一位夫人给了他一份像样的牧师工作，他就跟哈巴狗似的奉承对方，谄媚地可笑。
要不是这个身体患有严重的晕船症，林司早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令他倍感耻辱的地方，哪怕他已经从历史书中知晓，自己王朝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
叹了口气，林司模仿柯林斯的口吻，快速写了一封简单但不失礼节的回信，交给了修斯特。
贝内特家的情况他有所了解，如今他的病情虽然已经康复，但暂时还是没有去拜访的意思。
主要原因当属他的身体。
林司虽然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新身份，但向来注重仪态和外表的他，还是无法忍受以这般蠢笨虚胖的面貌跟人社交，那简直就是一种灾难。
这几日他坚持练拳，身体虽然松快很多，可是要彻底甩掉这一身肥胖的赘肉，只怕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隔日一早，林司照例在花园里打了一套长拳，汗津津的回家，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就听得佣人来报，凯瑟琳夫人已经到了门外。
这位夫人就住在罗辛斯庄园里，离他的家并不远。
柯林斯本人曾不止一次前去拜访过，不过对方光临自家寒舍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而且每次到来，都会伴随着近乎苛刻的挑剔，以及傲慢的言语，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林司吩咐修斯特先去招呼，自己则慢条斯理的沐浴，换上了干净衣服。
下楼的时候，坐在客厅当中享用着早餐的凯瑟琳夫人，看上去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了，刀叉在盘子里切得咯吱作响，自带威严的向修斯特挑剔着柯林斯家的家具陈设和早餐。
“夫人到来，未能远迎，真是失礼。”
林司学着柯林斯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黑色宽大的风衣，恰到好处的修饰了他过于臃肿的身材，两肩显得格外宽阔结实。
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发，用发蜡打理的整齐且不失美感，露出白净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浓绿的眼睛。
“柯林斯，我听闻你病得很严重，便挤出时间前来探望。但是看你的样子，似乎早已康复。要知道，你如今是个牧师，如果连周日也不去教堂，那可真是太失职了。”凯瑟琳擦了擦嘴，带着好几个宝石戒指的手，随意将餐巾丢在餐桌上。
这是她得知他病后的首次拜访。
毕竟是她教区的牧师，又由她亲自引荐，来探望也属应当，可主人家的态度却让她很不快活。
他的眼睛不像之前看到她时便如看到黄金钻石那么闪烁，充满着讨好和奉承。视线只是从她身上淡淡扫过，似乎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今日若不是夫人到访，我本该亲自登门致歉。”林司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示意女佣端上早餐。
“致歉？”凯瑟琳夫人抬高声音。
“是的，夫人。”林司应了一声，低头对着干巴巴的吐司面包和寡淡的土豆泥皱起眉头，胃口骤然消失。
于是他放下刀叉，继续说道：“关于牧师这份职业，我发现并不适合我。之前一直想说，又担心夫人会因此生气，所以没能开口。如今夫人拨冗到访，正好借此机会向夫人道出实情，还希望夫人能够谅解。”
当然，不谅解他也还是得说。
他受够了柯林斯那狗腿子一般个性和这位夫人颐指气使的态度。
要是让他长久如仆人一般的听从她的批评建议，林司觉得自己肯定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她互不相欠，站立在平等的位置上。
但显然，他有些期待过高了。
“你说什么？你是没睡醒，所以头脑不清楚吗？威廉·柯林斯，我若不是看在你故去的父亲的面子才不会提拔你。可是你却不知感恩，简直太让我失望了。”凯瑟琳夫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手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柯林斯家。
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好几眼，也不见那个年轻人追出来道歉，她的怒火更加旺盛，决定势必要给这个年轻人一点教训才行。
客厅里，修斯特抓着脑门上日渐稀疏的毛发，尖声叫道：“天啦，我的先生，你究竟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得罪那位夫人，她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你在肯特郡待不下去！没有了牧师这份收入，你要拿什么养活这一大家子。要知道，贝内特家那位先生如今还算硬朗……难道你打的是迎娶他的某位小姐的主意？哦，若你还是个牧师，那还有点可能，可是如今，哪里还会有一个小姐看得上……”
修斯特的抱怨还未说完，就被林司一个冷眼堵住了所有的话。
他不敢继续当着他的面唠叨，于是乎家里所有的女佣全都和他一样开始惊慌失措，对柯林斯家的未来感到迷茫。
也正如修斯特料想的那样，柯林斯家很快就被那位夫人彻底冷落并排挤在社交圈外了。
哪怕他辛苦的守在路边，德·包尔家的马车再度经过时，小姐夫人们却不曾再停留一次。
甚至凯瑟琳夫人即将举行一场盛大舞会，却单单没有邀请柯林斯家。
一时间，汉斯福兴起了各种各样的流言，不少幸灾乐祸的人特意跑来柯林斯家打探情况，开始对那个突然空置下来的圣职虎视眈眈。
然而每当修斯特急切的劝说林司时，他总表现的不以为意。
除了偶尔抱怨饮食起居外，他简直自律的可怕。
每天早晨五点准时起床，在花园里练一个小时的拳脚，然后准时在六点半钟出门前往汉斯福图书馆。
中午过后到晚餐之前的所有时间，他的书房门总是紧闭的，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至于修斯特，他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向他抱怨和唠叨了。
为了满足林司挑剔的生活需求，他几乎不是在城里采买笔墨纸张和布料棉花，就是在去往城里的途中。
日子一晃到了舞会当天，修斯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脚下一刻不停的在书房的窗户边踱着步子。
外面每经过一辆马车，都让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好了，修斯特，你别转来转去，我的头都快晕了。”林司放下毛笔，怡然自得的端详着刚写出来的字，随后无奈的皱起眉头。
他已经让修斯特把能买到的所有纸张全部买了回来，可除了少数几张舶来品还看得过去外，其它的纸在使用前，女佣甚至已经仔细的熨烫平整，但相比于宫中御用，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亲爱的先生，我怎么能不急！”修斯特直跺脚，嚷嚷着，“如今人人都知道，先生你被凯瑟琳夫人冷落了，还丢了牧师这份圣职，柯林斯家已经水深火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我们的笑话呢！”
他已经想象的到柯林斯家将来会如何穷困潦倒，门庭冷落。所以哪怕是林司的风轻云淡，也无法影响他的焦灼。
林司放下毛笔，轻松的笑了一声，“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们喝西北风的。今天晚上戌时，不，八点的时候，将这个礼盒送到凯瑟琳夫人府上，亲自交给她，就说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多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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