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没在客厅逗留几分钟,凯瑟琳夫人就热情的朝他走了过来。
她那张略显尖锐刻薄的脸上扬着笑意,连带着礼帽上几乎快要戳破天花板的羽毛,都将这位夫人的好心情展露无疑。
“哦,柯林斯,说真的,你最近瘦的太多了,我忍不住要怀疑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出于对身体的考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原谅你的过错。”凯瑟琳夫人做出关切的模样。
林司淡笑一声,“多谢夫人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在品赏你送来的那副画呢。说真的,这是一幅极其难得的作品,你能想到将它买来,并送给我,这足以代表你的心意。虽然那天的事情你让我十分的恼火,可看在你一如既往的贴心的份上,我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凯瑟琳夫人一边说,一边朝林司伸出手。
“夫人喜欢就好。”
林司努力忽视她的自命不凡和高高在上,绅士的端起右手,允许她将手放进自己的臂弯。
从凯瑟琳夫人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说明她对他的满意。要知道如今书画书籍属于东方限制出口的商品,在这个国家流通并不广。
在他们这种自诩上流社会的圈子里,谁家的书房里要是珍藏着一件这样的作品,那简直就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可谁也不会知道,林司送来的那副画,除了纸墨是管家修斯特耗费精力金钱采买回来的东方商品外,上面佛陀是由他本人亲手所画,就连那红色的属着他的字号的印章,也是他从厨房偷拿了一颗土豆临时雕刻的。
“我请来大学里研究东方文化的教授,想让他来翻译翻译画上的文字,你也跟过来一起听听吧。”
两人走到画像面前,一群学究模样的中年人,拿着放大镜,正围在一起热烈的讨论。
“几日前,凯瑟琳夫人派人将抄写下来的文字寄给了我,近来我查遍所有的资料,总算将这些文字翻译过来,这是从印度流传到华朝的《心经》,由唐朝高僧翻译,解读为‘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只可惜,华朝文化博大精深,哪怕我如此翻译,依旧不甚明了当中的含义,实在是惭愧。”
听到那位教授的翻译,林司顿时有几分佩服。
要知道这梵文翻译过来的经文,可不是那么好理解的。
于是,他拍了几下手,表示赞同和欣赏,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林司淡定开口说道:
“您的翻译十分精彩,这句话的确是来自于《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只是其中一句,是七个部分当中的本体分。”林司将《心经》全文翻译了一遍,诵读出来,这才开始解释画上那句的意思,“……此分说明本来之体性,实无生灭、垢净、增减等相,无相之相,正是当人的本来面目。”
他在那位教授的基础之上,又给出了更加详细可靠的解释。待他说完,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精彩绝伦,bravo。”在他之前翻译的教授,连忙过来握住了林司的手,激动说道:“真是没有想到罗辛斯居然卧虎藏龙,这样一个年轻人有那样深的东方文学底蕴,不知道先生在哪里高就?往后我可否登门请教。”
凯瑟琳太太摇着扇子,笑眯眯的说:“卫斯理教授,您当真是太抬举他了。柯林斯本来是我教区的牧师,因为身体原因,我心疼他的处境,便让他在家好好休养。许是他在这段时间,有好好的研究东方文化呢。”
林司把手从卫斯理教授的手中抽了出来,他实在不太习惯这里的人们亲近人的方式。但是,他倒是对凯瑟琳夫人的自以为是习以为常。
“如凯瑟琳夫人所说,我如今在家养病。之所以对东方文学感兴趣,是因为当年在剑桥求学时,有幸读过几本。虽然未能深入研究,却对此道十分感兴趣。卫斯理教授若是有什么学术问题,我亦愿意同您交流讨论,但要说是请教,却谈不上。”
林司把话说的漂亮,卫斯理教授十分的感激。在得知他居然在剑桥读过书,更是觉得他们缘分不浅,因为他如今正好就在剑桥任教,最近受到伦敦拍卖行和凯瑟琳夫人的双重邀请,才提前放假回来。
听到林司之后的一番见解,他仿佛捡到宝,不留余力的夸奖他的学识,甚至连带着也将凯瑟琳夫人夸奖了一番,说是若不是她的邀请,他也不会认识林司这样的妙人。
于是,凯瑟琳夫人比之前更加高兴神气了。
品赏过后,是用餐的时间。
林司和卫斯理教授,有幸坐在了凯瑟琳夫人的右侧,对面便是她的爱女安妮·德·包尔小姐。
她的模样跟凯瑟琳夫人并不相似,据说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人看上去十分苍白消瘦。
席间她不止一次向林司投来刮目相看的眼光,在卫斯理教授跟他大谈东方文学时,一向寡言的她甚至主动和他说了几句话。
母女二人这一举动,让周围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瞧了林司,毕竟他是那样快的重获了她们的好感。
而这场晚宴,终究由凯瑟琳夫人不经意的提起如今伦敦拍卖行的行情,把话题再次回到那副画上时达到了顶峰。
在众人得知仅那一副画就能在伦敦拍卖出高达五百镑的价格时,全都做出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
大家当即意识到,眼前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将价值五百镑的画送给了凯瑟琳夫人,实在是不可小觑。
在这一方面,他们跟他无法相比。
甚至,对那个看似唾手可得的牧师一职,都不敢再有任何念想。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凯瑟琳询问林司什么时候恢复牧师的身份时,他居然再次拒绝了她。
宴会结束,宾客尽欢,但是谁都发现了凯瑟琳夫人的不快,她似乎在被拒绝之后,就一直强颜欢笑。大家都知道,要不是因为那副画,她今天绝对会把柯林斯骂的狗血淋头。
对此仍在状况之外的林司,在晚餐过后,跟卫斯理教授互相留下了彼此地址,这才友好的分别。
没过多久,他便收到了一封从伦敦的来信。
亲爱的朋友柯林斯:
展信安,我于非常冒昧的情况下,给你写了这封书信。
数日前我已到达伦敦的罗德利拍卖行,有幸见到那几幅珍贵的杰作。请恕我无法用任何溢美之词来表达看到那些作品的激动心情,但是你要相信,那绝对是世间难寻的瑰宝,和德包尔府上的那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在罗德利拍卖行,同它的经营者福克斯先生交谈。我们都需要你的见解,希望能邀请你到伦敦来。
当然,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我也只能感到遗憾了。
期待你的回信。
你的朋友罗纳德·卫斯理
十二月五日写于伦敦
跟这一封信一起被邮差送到的,还有另外一封来自伦敦的信件。林司阅读完之后,分别用两种不同的字体各回了一封信,全都交给了修斯特。
他并没有急于动身赶往伦敦,而是让佣人替他收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让修斯特备下马车,准备在前往伦敦之前,先去一趟朗博恩,见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好好跟他谈一谈。毕竟,过后他不一定还有这样清闲的时间了。
拜访的信件,他早在三天之前就寄出去了。相信今天早晨,他们就已经收到,不至于匆忙的接待。
而远行之前,他还得去拜访一次凯瑟琳夫人,透露一下行踪。不至于贸然离开惹到她老人家不高兴,因此让留守在家的修斯特及佣人们被她趁机发难。
下午,远在哈福德郡的朗博恩,正是一片祥和。天气很好,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山林之间飘荡。
贝内特府的马厩里,一匹棕色骏马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得旁边鸡圈里的母鸡,咯咯哒叫个不停。
佣人抱了一捆干柴,从后门进了厨房,差点撞在了路过的贝内特太太身上。
“哦,苏迪,小心一些,不要再给我添乱子了,你知道今天我已经够忙了,真希望有个人能体谅一下我的神经衰弱。”贝内特太太扶着额头,从早上收到汉斯福村的来信之后,她就一直处于两种情绪的混合当中。
一是作为贝内特家的女主人,必须要在客人来临之前,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在来客面前失了礼数。
另外就是,来的那个人有个让她整日心情变得无比糟糕的身份。
贝内特先生的侄子,同时也是他百年之后遗产的继承人。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自家的财产,她的女儿们不能继承,偏偏要落在一个外人的头上。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的神经衰弱就更严重了几分。
贝内特太太吩咐了几句,便从厨房里出去。穿过走廊,就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换做平常,她可能会坐下来,欣赏一下女儿弹奏的曲子,假意美言几句,可是已经快要四点了,她急的嘴巴里都快燎泡,根本没有那个心情,那些琴声,只能让她心烦意乱。
“亲爱的先生,我想你该告诉女儿们,客人就要到了,让她们上楼换身衣裳。”贝内特太太恹恹的在沙发上坐下,她长得很漂亮,即使满脸的疲惫,加上眉头深深的褶皱,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贝内特先生当年就是因为她那惊为天人的绝色,一时冲动之下,向她求了婚。可是结婚之后,他才发现她只是个空有外貌,无法跟他达到精神上契合的花瓶而已。
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已经叫他十分疲于应付她了。
听到妻子的嚷嚷,他叹了口气,将正在看的书籍放在膝盖上,朝着陷入自己的世界,弹着小曲的三女儿喊道:“玛丽,拜托你识趣一些,挑个好些的时机在弹吧。”
玛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合上了琴盖。口中嘀咕了几句,可是大家都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吉蒂和莉迪亚,头凑在一起,不知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发出了几声刺耳的笑声。
在看到父亲不满的目光和母亲正欲张开教训她们的嘴,两姐妹手拉着手,噔噔噔跑上了楼。
眼见着别的姐妹都离开了,一向温顺的简和伊丽莎白也没有留下来听母亲唠叨的念头,也都跟着离开。
贝内特太太的抱怨哽在喉中,只得向那个几乎不愿意主动搭理她的丈夫喋喋不休的抱怨,然后换来对方几句自以为幽默的讽刺揶揄。
没过多久,姐妹们换了衣服,一起从楼上下来。
贝内特家的大门,也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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