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橙味硬糖被塞进嘴里，浓郁的果香中，包裹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酸甜，混着唾液滑进食道，灼烧着他的喉咙。
少女闪动的眸光和因他喜爱而动容的表情，无一不触及林司的眼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爱吃糖的。
啪嗒——
林司伸手将铁盒子盖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盒子上凸起的花纹。
他望着沾上糖霜的两根指头，抽出手帕细细的擦拭，“还是不要劳烦了，我只是这两天吃药，总觉得口中苦涩，才多吃了几颗。要是经常吃的话，恐怕很快就要牙疼了。”
少女的甜笑僵在脸上，稍有一点面红耳赤就显得格外清晰的白净肤色，此刻，薄红褪尽，只余眼眶慢慢浸染。
水盈盈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细碎的月光，一路蔓延，几乎要流淌出来。
“你不喜欢吗？”她的声音如幼猫般又轻又软，带着几分茫然。等待回答的过程，她备受煎熬的绞紧雪白的指头，浑身是肉眼可见的无所适从。
“嗯，不是很喜欢，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甜食。”林司瞥开视线，十分淡然的给出肯定的回答，随即将手帕扔到一边，又将棋盘重新摆好。
“还要再来一局吗？”他问了一句，浓绿的眸子恍然间蒙上一层薄雾，渐渐就看不透了。
乔治安娜根本无法应对林司的变幻莫测，虽然他看上去还是一样的温润儒雅，可是眉眼间的冷淡和疏离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更盛。
两人又下了三局，依旧没人说话，气氛却是无比凝重的。林司大获全胜，完全没有手下留情，让乔治安娜在引以为傲的领域一败涂地。
鼻子一阵阵发酸，因为输得太惨，也因为林司的冷漠。
乔治安娜猛地站起来，双手攥紧了裙边，故作镇定道：“我，我去外面找找哥哥。”
她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坐下去，甚至来不及等林司的回答，就匆匆忙忙的冲向门外。
但从林司身边经过时，他却伸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只是一瞬间，就立马松开。像个长者，语重心长的开口：
“外面天气很冷，达西小姐如果不想跟我一样生病，还是多穿一件外套吧。”
说完，林司也站了起来，往卫斯理教授他们牌桌的方向走去。
糖果盒留在棋盘上，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门打开又关上，林司僵硬的脊背，才有了片刻的放松。回头，搭在沙发上的白色外套不见了踪影，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被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姐倾心，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说不上来。只知道在看穿乔治安娜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充斥着糖果的酸甜，但是更多的是罪恶。
他对已经二十多岁的贝内特小姐都视如己出，又怎么可能，怎么敢对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女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尽早断了她的念想，也断绝自己的绮思。
伊丽莎白回来了，乔治安娜和达西先生在她进门大约五分钟后才进来。三个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连带着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晚餐更是折磨人的沉默安静，哪怕是温柔的简和风趣的菲兹威廉上校也无法打开话题。
晚餐过后，达西等人急着告辞离开。
众人围坐在壁炉边，卫斯理教授开口询问林司，准备何时去拜访达西家。
林司还没有开口说话，被伊丽莎白抢了先，“达西先生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舅舅舅妈了，所以决定不打扰我们相聚，等日后有机会再去拜访。威尔，不知道我们明天能不能动身去格雷斯丘奇街了呢？”
林司深深看了她一眼，把伊丽莎白谈到“达西”两个字后，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反应看在眼里。
或许他是真的年纪大了，居然一点也不想关心他们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点了点头，合上膝头的书本，“可以，明天早晨我会让人安排马车。来伦敦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的确要去拜访加德纳先生了。”
卫斯理教授夫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就可以用痛苦难过来形容。
尤其是卫斯理太太，这些日子，玛丽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听说玛丽就要离开，她就完全没有办法再看玛丽一眼，否则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玛丽焦急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打从心里喜欢这位太太。她是个和善的好人，知识渊博，却从来不会因为她笨拙的口舌和错漏百出的琴艺，就对她有所偏见。她用了百分之百的耐心，来包容她的一切缺点，就像一个领路人，一个启蒙者。
她喜欢跟卫斯理太太在一起的生活，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一颗全新的埋藏在地下深处的种子，因为渴望光芒，而奋力扎根，寻求着破土而出的机遇。
“我要留在伦敦。”玛丽大声说道。火焰的光芒，在她眼底摇曳，坚定而炙热。
这个决定在她心里反反复复了好几天，到了临别之际，她终于有勇气说了出来。
简和伊丽莎白都很惊讶，林司却早已料到，十分平静的就接受了。对于玛丽的改变，他看在眼里，并由衷的替她开心。
当然，比他更开心的当属卫斯理夫妇了，在听到林司愿意每年支付三百镑聘用卫斯理太太做玛丽的老师时，她简直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甚至把玛丽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场面一下子变得很煽情，所有人都是百感交集。
第二天早上，卫斯理太太和颜悦色的把所有客人送出了门。她已经不再为这次的离别感伤，因为玛丽已经同意，今年的圣诞节会留在伦敦，只等去拜访了加德纳夫妇，就会回到卫斯理家。
众人坐上了去往格雷丝丘奇街马车，寄往朗博恩的信也送到了邮差手中。
林司跟着三姐妹，在加德纳夫妇的热情邀请下，留在格雷丝丘奇街住了两日。
舞会，邀请，聚会，迎来送往，各种活动，每日都十分充实繁忙，这让所有人都没有精力胡思乱想。
期间宾利先生和他的妹妹们上门拜访了一次，而林司则抽空去了一趟蔷薇旅馆，找到了修斯特的侄子亨利，从他那里拿到了罗德利拍卖行的支票。
在给了亨利一笔现金之后，林司将他送上了回汉斯福的马车，并让他将一封亲笔信和几份圣诞礼物代为转交给修斯特。
冬日越来越寒冷，伦敦的上空不时飞过几只灰色的鸽子。大片蒸汽雾霭，汇聚在天空中，浓云密布，显得有些压抑。
林司裹着厚重的风衣，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了，但他总是没有实感，就好像自己完全的脱离在外。虽然平时已经有不少事情够他忙碌的，可一旦歇下来，那仿佛早已被蛀空的心脏，就会陷入无尽且难以忍受的空虚当中。
他转头钻进一家店铺里，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圣诞节就要到了，要给认识的亲友准备礼物。这件事，应该足够他应付这个无聊的下午。
给贝内特先生挑了一只怀表，给贝内特太太的则是一款香薰蜡烛和一尊造型别致的烛台；给卫斯理夫妇的礼物，除了上次拍卖行拍到的欧洲瓷器，林司还准备再写一副字；而贝内特家的五个小姐，他干脆给每人都买了一件珍珠发饰。至于加德纳先生一家，他也精心挑选了几件礼物，保证大人和孩子们收到的时候，都会觉得他为此花了心思。
坐在店里，林司一边品尝着店员倒来的红茶，一边等待着她们将所有的礼物全都打包，并将部分礼物寄出去。
而正在这时，门头的风铃响了几声，几个衣着鲜亮的小姐太太陆陆续续进了店中，让这家小店一下子拥挤起来。
“天气实在是越来越冷了，我发誓，这次出来之后，除非是达西先生的邀请，否则谁也别想让我再出门。”来人一身淡紫色蕾丝裙，金棕色的长发编成鱼骨辫，垂在肩头。头上戴着和衣服同色的小礼帽，一双眼睛显得精明而傲慢。
旁边跟着的一位年纪比她稍长，衣着打扮同样新潮华丽。
林司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位是曾经在拍卖行有过一面之缘的宾利小姐和她的姐姐赫斯特太太。
然而还未等他起身打招呼，宾利小姐就侧身让她身后的那个人走了进来。
少女蓬松的金发随意的用珍珠发夹夹在耳后，露出一双被冻得发红的耳朵。兔毛斗篷衬托下，她的皮肤素净如雪，显得挺翘的鼻头格外红润，嘴唇也如成熟的果子般饱满鲜艳。
自进入店铺之后，那双灵活水润的鹿眼就迫不及待的打量着店内的陈设以及商品，在跟林司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眼底盈盈的波光开始剧烈的颤动。
“柯林斯先生！”乔治安娜愣在当场。
林司起身朝小姐太太们颔首示意，仍是风度翩翩，“下午好，达西小姐，宾利小姐，赫斯特太太，安妮斯利太太……”
“柯林斯先生？能在这儿遇见，真是太巧了。”宾利小姐主动打起招呼。
本来她对于贝内特家以及她们的穷亲戚，是十分看不上的。但是那次在拍卖会和之后的舞会上，见识了林司的备受追捧的模样，从此便觉得他已经高出贝内特家一等。所以，她也愿意跟这样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多说几句话。
“这些都是你买的礼物吗？”赫斯特太太一眼就看见好几个店员正在打包礼盒，而店内又只有林司一个客人，不免对他的阔绰感到惊讶。
林司笑着点了点头，客气的往旁边站了一些，将场地留给小姐们走动挑选。
他走到店长面前，跟他借了纸笔，留下了加德纳先生的地址，“除了几个要寄走的外，剩下的东西还请派人送到这个地址。”
吩咐完之后，他从衣架上取回大衣，向小姐们行了个礼，“不打扰各位的雅兴，我先告辞了。”
说罢，推门出去，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乔治安娜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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