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里这场戏拍到深夜才收工。
回到公寓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顾小北将他送到楼下就开车走了,晏里乘坐电梯上去,在楼道里,看见对面有人在黑暗里牵着一只小柯基从门里走出来。
他们这个公寓是一梯四户,中间是一个类似于天井一样的空间,四户人家分别住在天井的四个角上。
那人和晏里迎面撞上,小柯基“汪汪”叫起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晏里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侧身让过。
那人一边碎碎念让狗狗闭嘴,一边跟晏里打招呼:“这么晚才回来啊?”
“嗯。”晏里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工作忙。”
“年轻人,工作再忙也要爱惜身体的哟。”
晏里说:“好。”
那人还想说什么,旁边的门突然传来一点轻微响动,紧接着一束微光从房里泄出来。
陈稚初穿着睡衣,脚上没有穿鞋,像是还没彻底睡醒,迷迷糊糊的。
“阿晏你……你回来啦?”
她每次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会叫他阿晏,晏里也懒得纠正了,嗯了声。
那个要出门遛狗的人又说:“快回去吧,别让媳妇久等了,这大冬天的。”
他说完,就进了电梯。陈稚初没有听见他的话,倒是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问晏里:“怎么还不进来?”
晏里跨步过去,看到沙发上多了一床被子,被子有些凌乱,显然是上面的人刚刚离开。
陈稚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你……你太高了,还是我睡在这里吧。”
被子是她今天回家刚拿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被沈宁拦了下来,说不准带被子过来,不然节目组准备的双人床岂不是白费了。
陈稚初和他商量了半天,最后沈宁又去跟编导商讨了会儿,那边才终于同意。
陈稚初觉得编导恐怕是觉得他们这一对太难带,彻底放弃他们了。
晏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陈稚初打了个哈欠,回到沙发上盘着腿坐好,她将被子整个的都裹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晏里把外套脱了下来,在衣架上挂好,才问他:“晚饭吃了吗?”
“在剧组吃了一点。”晏里抬腕看了眼时间,“这都几点了?”
陈稚初有些不好意思:“我饿了。”
她说完,就扒开被子,从沙发上走下来,一副要去厨房里煮夜宵的模样。
她脚踝上的伤还没好清,但和昨天相比,已经好多了。晏里看她举步艰难的样子,不由得先她一步进了厨房,转头问她:“想吃什么?”
陈稚初说:“我晚上做的饭,热一下就可以。”
晏里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已经堆了好多东西,她晚上做的菜也多,排骨汤,清蒸鱼,咕咾肉,还有各种清爽的素菜。
她都没怎么动,满满一盘用保鲜膜封好,晏里神色微动,一碟一碟将菜端出来,有的放进了微波炉里,有的则直接在锅里加热。
夜里的小区很安静,除了有一些野猫在跳动,就只剩下零星一些遛狗的大叔在遛狗,陈稚初和晏里分坐在餐桌的两端,一顿夜宵吃得像是什么非常正式的正餐。
陈稚初突然想到,这好像的确是她与晏里重逢后,第一次这样坐在一起正经地吃东西。
她想了想,问晏里:“你明天有工作吗?”
“不用去剧组,但下午要飞去北京,参加公司年会。”
陈稚初这才意识到,快要过年了。
过年了,他们的节目组也不放假,仍要继续录制。陈稚初就只有外婆这么一个家人,两人左右都在杭城,对她来讲放不放假倒是没有区别,只是晏里……
陈稚初问:“那你还回来吗?”
据她所知,晏里这几年除了工作的时间,一直住在北京,甚至前不久还在北京买好了房子。
晏里抬头看她一眼:“不放假。”
他言简意赅,陈稚初明白他是说节目组不放假,但是沈宁一早就说过,只要素材录够了就行,并不强制要求他们每天都待在这里。
陈稚初便说:“你如果想回家的话,我可以配合你,把之后的素材多……”
却被晏里打断:“不想。”
他的语气有些淡了,陈稚初乖乖闭嘴:“哦。”
晚上还是陈稚初睡的床。
晏里洗漱完后,就直接走到沙发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坐在沙发上刷剧的陈稚初:“去那边睡。”
陈稚初其实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但是为了等晏里睡下自己再睡,硬是撑了这么久。
她不停地打着哈欠,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溢出来,眼里朦朦胧胧晕开层层水汽。
她把iPad放下,收起来,还是强撑着精神说:“不要。”
语气有些执拗,但嗓音仍是温软的,不等晏里接话,她又说:“我睡沙发刚刚好,不用再争啦,显得很奇怪?”
她说着,就直接裹着被子躺倒了,眼睛紧紧闭着,一副“我已经睡着了别来打扰我”的模样。
没两分钟,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阴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卧室卫生间里那一盒薄荷味儿的牙膏的气息。
陈稚初的睫毛微颤,不知道晏里要干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你再不起来,我就抱你过去了。”
陈稚初心说,你又不是没抱过,但这种话她是万万不敢讲出口的。她低低地咕哝一声:“好困。”
然后又说:“我睡着了。”
晏里没说话,手却已经伸进她的被子与沙发靠背之间的那个缝隙里。他睡衣的袖子有些宽大,蹭到了她的侧脸,冰冰的,又有些痒。
陈稚初仍在装睡:“晏里,别闹了。”
晏里说:“演技太差。”
陈稚初悠悠叹了口气,睁开眼,猝不及防却撞进了晏里的眼神里。
他俯着身子,脸距离她的脸好近,陈稚初只需要稍稍抬起头,就能亲到他了。
这个念头在陈稚初脑子里浮起,紧接着她又想,摄像头还在拍着呢,这个时候摄像头拍到的是什么样的画面?
会不会错位?别人还以为他们在接吻。
层层热意从她的耳后根升腾起来,她偏过头,声音更软了:“你起开一点……”
晏里没动。
陈稚初妥协:“我答应你就是了。”
隔天才吃过中饭晏里就走了,陈稚初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这样的立场,话问出去,好像自己多舍不得他似的。
没想到晏里竟然主动跟她提起,那时她正在去疗养院看外婆的路上,手边的手机忽而震动,打开便是晏里发的微信,说他后天就会回来。
微信是两个多小时之前发的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延迟到现在才收到。陈稚初侧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莫名觉得这很像给妻子报备行程的丈夫。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窘到了,拍了拍自己的脸,给他回:[知道啦。]
到疗养院时,护工正推着外婆在花园里晒太阳。冬日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老人记忆力不好,一直在同护工讲:“我外孙女说她今天会来看我,你看到她了吗?”
不等护工回答,她又说:“个子蛮高的,大概长到一米六多了,长头发,有个男孩子跟她一起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护工捡能应的应着,见陈稚初来了,如释重负地朝她招招手。
陈稚初接过外婆的轮椅,让护工先去休息,才蹲到轮椅旁笑眯眯地同外婆打招呼:“外婆,我来啦。”
外婆低头看她一眼,愣了愣,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哎,阿瑜,是阿瑜吗?”
阿瑜是陈稚初妈妈的小名,陈稚初顿了顿,握住外婆的手,笑着说:“是。”
人劳劳碌碌走到老,最想念的却是从前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要记起的那些日子。
这不是外婆第一次发病了,甚至陈稚初如今已经能够很平淡地去应对了,但每次遇见,心里的难过还是如夏日台风般汹涌袭来,密密麻麻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努力压住眼里的泪意,脸上扯出一抹笑来,又应了一声:“是阿瑜。”
外婆也笑,紧接着又想到什么,问陈稚初:“初初呢?还有晏里那孩子,说今天来看我的……”
“他们念高中,功课太忙……”
“再忙也要休息的呀。”老人似是有些不认同,说道,“你把电话给我,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想了想,又问:“你有初初的电话吗?你这次回来孩子知道吗?不是我说你,那么小的孩子,你一丢就是那么多年,初初她爸也不管她,要不是……”
眼见外婆又要数落起来,陈稚初忙道:“有的,有电话的。”
外婆像是不信:“那你打给她。”
陈稚初骑虎难下,在心里思索着打电话给钟茗,让钟茗假扮自己蒙混过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可是她拨号过去,停了好久那边都没有人接。
她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
外婆见她磨磨蹭蹭,叹了口气:“你对这孩子从来不关心,你看,她连电话都不愿接你的,我早就说过……”
陈稚初眼一闭,点开晏里的电话,转头对外婆说:“可能没看见手机,我打电话给晏里问问。”
外婆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像个小朋友,陈稚初走过去搂住她的脖子,撒了个娇,软声道:“您再等一等嘛,不用担心,初初她现在很好。”
语音落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淡淡地:“喂?”
她的手机声音开得大,刚刚恰好就在外婆耳边,外婆显然也听见了,温声唤道:“小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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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比起南方来,要冷太多了。
晏里的粉丝们大概早就从黄牛那里得知晏里今天要飞北京的消息,机场里挤满了来接机的小姑娘们,顾小北拖着行李箱跟在晏里后面,看到前头那人在汹涌的人流里,还在发呆。
是,他是在走路,可是魂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晏里脑子里一会儿是陈稚初外婆那一声“小晏啊”,一会儿又是陈稚初躲开外婆,小声央求他求他帮忙的样子。
“外婆不记事了,以为我们还在念高中……”
“晏里,你帮帮我好不好?虽然说骗人不太好,但是外婆她……”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像是要哭了。
那时晏里刚从飞机上下来,冷风刺骨,冻得他握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陈稚初还在说:“你就跟她说我去办公室帮老师批改试卷了,接不了电话,晚一点会给她回过去。”
晏里忽然问:“那你会吗?”
陈稚初愣了一下:“什么?”
晏里说:“会回吗?”
陈稚初抿了抿唇。外婆过一会儿就不记得这件事了,自然不需要再回,但是她知道,晏里说的不是这件事,而她知道他在指什么。
她叹了口气,软声讨饶:“晏里……”
“骗子。”晏里淡淡地道。
听筒里陷入一片寂静里。
陈稚初有些难堪地咬住唇,好半晌,才低低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我……”
“等我一下,”晏里抬眼看了看前方熙攘的人潮,打断她,“我刚下飞机,晚点回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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