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别人,是原主的邻居兼同学,林宝一,如今挂在陆鹤立的工作室下,是一名不上不下的野鸡车模。
陆家祖籍桃安镇,远离京城,在东南的大山里,虽不至于穷困潦倒,但宗族观念深厚,像陆鹤立这样一人飞升的,是万万不能独善其身的,除非他带着邻里乡亲的鸡犬一起。
林宝一就是这鸡犬大军中的一员。
这事说好听了是陆鹤立饮水思源、提携乡里,可鸡犬就是鸡犬,哪怕飞升了也修炼不成人。
林宝一长得周正,但也没周正得太耀眼,来了京城后,步陆鹤立的老路做了一名模特,却始终不温不火。
跟经纪人也不大对付,他正埋怨着:
“这次《弦声》举办的全国超模大赛你可得给我置办点像样的行头,别再像以前那些土了吧唧的,知道吗?这是最后一个向高端靠拢的机会了,大哥,你上点心吧。你说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经纪人呢,你能不能像当初发掘陆哥的星探一样,好好经营经营我?”
经纪人也是同宗亲戚,闻言很不屑地翻个白眼,倒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林宝一不由一阵叹息,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他跟陆哥多亲的关系啊,怎么就没沾到一丁点陆哥的好运气呢。
正发着愁,远远的一声:“林宝一!”
他抬头看去,对面日式料理店里坐着一名恣意张扬的少年,一头烈焰似的红发,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看着跟高端杂志上的名模似的,皮肤也白,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谁呀,有点眼熟。
但他没想起来,他的目光被旁边的男人吸引了。
这可是盛世的江总啊,他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在这偶遇一位手可擎天的巨佬。
他以为刚才那声是江识喊的,猫着腰就过去了。
“江总好,江总抽烟!”这小子才刚满十八,已经是五六年的资深烟民了,他熟稔地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江识。
江识没接,心想,这哪个傻逼?
林宝一惯会人情世故,江识不接烟,他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江总不抽烟?哎,不好意思,冒犯、冒犯了!”
他说着,把烟夹在耳朵后,然后自来熟地拉凳子坐下,挨着江识问:“江总怎么在这吃饭?我还以为你们大佬都看不上这种街边小食呢,哈哈!”
他经纪人脸都绿了,会不会说话,这种一看就很贵的日料店居然被他归入街边小食之流。
江识被他一口一个“江总”地叫,耳朵都快聋了,不怎么客气地问:“你谁呀?认识我?”
林宝一一愣,敢情刚才不是江总叫他?也没关系,人脉嘛,都是这么厚着脸皮拓展的。
他赶紧叫经纪人把名片拿来,双手递到江识面前:
“江总你好,我是陆鹤立工作室的林宝一,上次咱们在王家的新年会上见过,你还跟我说了两句话。”
“是吗?”江识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王家的新年会他是代替盛明落去的,应付大佬都来不及,哪会留意这种小虾米。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般的小虾米也不会不识趣地凑过来,这倒是个人才。
江识侧头去看陆一,人是他叫来的。
这陆家的三姑六婆、亲朋好友可真是风格统一,唯独他,出水芙蓉似的,与这些人融不到一块去。
江识一下就乐了,冲着林宝一摆摆手:“我记不得你了。你们俩聊吧。”
林宝一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
陆鹤立曾经跟他说过江识这人,不好惹,性子直,喜欢单刀直入,说话也是,堪称毒舌。
今天他是领教了。
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没能耐跟江识计较,就顺着江识的话看向陆一,浮夸地夸赞道:“这是盛世的名模吧?今天有幸见到,真是三生有幸,哥,我叫林宝一,就是林家大宝天下第一的意思,你怎么称呼?”
陆一没什么表情地说:“陆一。”
林宝一:“……陆什么?”
“陆一,六一儿童节的陆一。”
林家大宝天下第一:“……”
这个圈子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陆鹤立现在名义上是他老板,陆家昨天发生了什么,今早他就知道了。
刚才还跟经纪人说呢,陆一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居然把亲妈往死里整,得亏这会是在京城,要是在老家,族里那些叔叔伯伯能饶得了他?
所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陆一这样忤逆不孝的,是要用油鞭子沾水抽的。
桃安镇不比别的地方,几代人落地生根不容易,宗族观念大过天,等到这事传回去,族长少不得派人来收拾他,他不赶紧跑路,还在这吃他妈的饭呢。
林宝一打量了陆一几眼,又挺不是滋味儿。
两年不见,这小子明显脱胎换骨了,眼睛里那些畏惧都不见了,现在的他,像个十足的狼崽子。
林宝一竟有些怕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陆一啊,真是男大十八变,我都没认出来。嗨,你回来怎么也不跟哥们儿说一声,想当初我俩还是同桌呢,你怎么就跟江总认识了啊?”
陆一没搭理这人,只顾埋头吃鱼,第五碗鳗鱼饭吃完,觉得有些腻了,又叫了份盐焗青花鱼。
江识:“……”
他愁啊,这孩子太能浪费粮食了,料理店老板的脸都黑了。他作为临时监护人,怎么跟人解释?他可不想因为这破事上热搜。
陆一边吃青花鱼,边不计前嫌地问林宝一:“你吃吗?”
“啊?啊,吃吧。”林宝一其实不饿,但江识在这,他想多跟江识套套近乎,留个好印象。
陆一顺手把剩下的白米饭推过去。
林宝一:“……”
这怎么吃?他觉得陆一在开玩笑,可陆一表情严肃,还要看着他吃,他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扒饭。
然后陆一就边吃鱼,边瞪着眼睛监督他,非要他把那碗白米饭全部吃完。
林宝一还不知道这孙子现在这么能折腾,碍于江识在场,他又不好发作,嘴里像嚼蜡,连米饭是甜是苦都尝不出来。
他试着伸筷子去夹陆一的青花鱼,谁知陆一手一翻,筷子硬是压住他的,护食地说:“这是我的。”
林宝一能怎么办,再点一份鱼吗?
不,他下意识觉得这桌应该是江识买单,不敢给江总添麻烦。
江识这会明白过来,很给陆一面子地没有吭声,他想看看少年会怎么解决这顿饭钱。
就见陆一吹着茶杯里的玄米茶,慢条斯理地问林宝一:“上学的时候,我们是同桌吧?”
“对啊。”林宝一艰难地咽着米饭,“小学到初中,整整六年。”
陆一:“五年级交书本费,你偷了我五十,对吧?”
冷不丁地,林宝一差点噎死。这事他压根不记得了。
“……有、有吗?”
陆一笃定地点点头:“有的。还有初三的书本费你也偷了我的。除此以外,还有打疫苗的钱、班费、校服钱……林林总总算下来,小五百吧。”
林宝一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别的不记得,校服钱他没忘,他偷的时候被陆一发现了,陆一死死拽着钱,结果谁也没讨好,钱撕成了两半。
“这都陈年旧事了……”林宝一试图辩解,小声说,“那不是小么,不懂事,再说亲里亲戚的,也不用分那么清吧。”
“这可是你说的。”陆一吃完了鱼,擦擦嘴站了起来,“这顿记你账上,行吧?”
熊孩子!本该付钱的江识差点没笑出来。
林宝一呆了一呆,看看陆一,又看看江识,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白花花的碗里,小声挣扎了一下:“我这可是你吃剩的白米饭。”
“亲里亲戚的,不用分那么清吧。”陆一现学现用,一句话把林宝一堵个仰倒。
林宝一好悬没噎死,得亏江识在这,不然他能跳起来把陆一按在地上打。
这一向打不还手的孙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眼看陆一起身走出料理店,他连忙追出去,结果老板把他俩这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立刻扔下活计跑出来,拽着他道:“还没给钱呢,吃什么霸王餐!”
林宝一四肢发达,大脑萎缩,他也不知道跟着陆一想干什么,但就是见不得陆一小人得志!
干脆把这糟心事推给经纪人,只管小碎步撵着陆一,一边还像故意说给江识听似的,苦口婆心地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礼让谦恭懂不懂?也是,你都把你妈送进局子了,对别人还能好吗?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性子,再发展下去真不得了了,你想想你爸,想想你哥,悬崖勒马吧!”
陆一根本不搭理他,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手欠摸路边的小饰品,末了停在一幅巨大的海报面前,看呆了。
海报上,他那风华绝代的哥哥穿着当季新品,正在向顾客展示什么叫“老子天下第一帅”。
林宝一顺着他的目光,立刻找到了切入点:“你看看你哥,你其实也不想给他抹黑吧?”
陆一总算正视了他,认真地道:“想的。”
林宝一:“……”
妈的,这天没法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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