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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少年双手端着托盘，稳步登上台阶。
房子清幽僻静，他能清楚听见自己一步步踩在台阶上的声音，一声快过一声，声声急迫。
他走上二楼，拿出钥匙打开房间，进去，反手锁门。
房间阳台有一个抱膝坐着的女孩子，下颌搁在膝盖上，双眼垂视远处的花海，整个人弥漫在忧郁里。
虽然年纪不大，但少女侧脸轮廓优美动人，可以想像，再过几年人长开了，该会出落得多么标致。
听见声响，少女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茶褐色眼眸落进少年眼底，他看见她的眼圈快速泛红，眼底盛满泪花，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左眼角处那颗浅色泪痣灼烧了他的眼。
他开始说话，说了很多，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少女都一声不吭，最后他不耐烦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带她走，她忽然甩开他，跑到角落背抵着墙冷冷地看着他。
她的嘴巴不断张阖，说……她说了什么？
傅晟觉得头很痛，好像要爆`炸似的，下一刻无声世界忽然有了声音，他听见少女哑声喊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
傅晟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病房里洁白的墙壁。
转头，小护士正在跟病床上的唐柚说话：“总算来了个有良心的，这还差不多，你们好好谈谈，医生晚点来看你的眼睛。”
因为傅晟很快把欠费交了，又细细询问唐柚的病情，负责任的态度值得肯定，医生护士们倒是因此对他改观。
小护士看了眼站在病床尾的傅晟，停顿时长让洪楷喆小心肝漏跳半拍，见傅晟似乎正在出神的模样，唯恐身份被识穿，连忙上前引开注意力，“护士姐姐，先让我们老板和唐小姐说说话吧？”
小护士边走出去边回头，“原来是老板，果然觉悟和一般人不一样……”
唐柚听着脚步声离去，心想，听护士的意思，人正在病房里，只是对方不出声，她一时不知应该将头转向哪个方向。
“你好？”
女孩子略带沙哑的声音让傅晟猝然回神，他按了按心口，深深看她一眼，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递过去，“喝杯水。”
唐柚抬手，没等她移动，水杯已经稳稳送至她手心，等她握紧，那道力量才离去，期间半分没有碰到她。
对方说：“你放心，医药费的事不用担心。”
唐柚稍愣，喝了口水，客观评价，“你是个好老板。”
好老板？
傅晟眼底暗光一闪，勾起唇角，“我会负责唐小姐一切费用，任何事都包在我身上，不必担心。”
唐柚其实不担心，虽然刚回国就遇到这些糟心事，但问题不大，扭伤而已，养一养就好了，至于眼睛，根本没往多严重的方向想。
就算对方想逃避责任不赔钱，她最多感叹一下人性的丑陋，倒也不会因此气坏自己。
何况对方如今看来，态度很诚恳，只要能快点伤好出院，其它事，她并不打算计较。
不过是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她老神在在喝着水，只是很快，她就淡定不了了。
晚上，主治医生过来拆纱布，对着她眼睛按来按去，唐柚忍着阵阵不适，睁开眼后却仍是一片黑暗，终于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对劲。
“医生，我怎么还看不见？”
医生对着头颅CT片皱眉头，良久说道：“唐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头部受到外力重击，造成颅内出血，压迫到视网膜神经，造成视力受损，以目前情况来看，我们不确定是否为不可逆损伤，建议找专门的脑科医生看诊。”
唐柚脑子里嗡地一声，“你说什么？”
她像是听不清楚，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这不是暂时的？！”
她摸上已经拆了纱布的眼周，眼睛睁得大大的，茶褐色的瞳孔漂亮之极，然而眼里没有焦距，像个任人摆布漂亮却脆弱的洋娃娃。
她竭力想保持冷静，却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息，“这怎么可能？！”
她伸手向外探，不知想抓住什么，却因为眼睛看不见，一下子失衡，整个人向床外倒去。
“小心！”
站在床边的医生护士们发出惊呼，没等他们反应，下一刻，从另一边床侧飞快伸来手臂，稳稳将人拉回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傅晟将唐柚扶好。
他感受到掌下的肩膀有多瘦弱，仿佛只要他用力一捏，这副骨架就会散，而今这具娇弱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
她很害怕。
傅晟沉默地放开她，望向医生。
医生：“唐小姐，你冷静点！”
唐柚不知道是谁托住她又放开她，她现在什么事都不关心，她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眼圈慢慢泛红，她睁大的眼睛显得无辜又迷茫，“医生，失明是暂时的？我会好的是不是？”
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格外宽容，随行医生和护士见到漂亮小姑娘这么无助的模样，几乎不忍直视，纷纷望向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有些为难，但他向来公事公办，摇摇头，还是诚实说道：“是不是暂时得等进一步检查，但目前看来……喝？！”
下一秒，他的领口被人揪起，戴着口罩的高大男人威胁地看着他，声音却放得极轻，“是暂时，等颅内淤血散去，眼睛会好的，是不是医生？”
医务人员全部怒瞪着他，有人试图来分开两人，可是傅晟纹丝不动，医生忍着气道：“是这个道理没错！”
傅晟这才放开他。
医生后退几步，脸上愤怒之情几乎无法控制，但看在大受打击的病人份上，还是勉强把话说全。
“唐小姐别想太多，我们是综合医院，脑科几位权威医生又恰好不在医院，关于你的情况，我也不好下定论，真心建议你找权威脑科专家看一看。”
片刻后，医生走出病房，回头朝傅晟说道：“病人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
傅晟神色淡淡，“她不需要打击。”
医生终于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你真的和撞她的人有关系？你是谁？”
傅晟：“我是她朋友。”
医生不知信了没有，朝他看了又看，转身离去。
跟在傅晟身后的洪楷喆和刚过来医院不知前后事由的助理马畅两人，见证了全部经过，此刻两脸懵逼。
傅晟淡淡看了他俩一眼，“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事。”
刚走了一步，洪楷喆就扑上来，面露惊恐，“傅哥，老板，你到底怎么了？那女孩子是谁？你还记不记得这周末有演唱会？”
傅晟皱眉，“我有分寸。”
就目前看来，他显然没有，但洪楷喆不敢说，“既然老板不走，我们当然不走，有什么事也多个人跑腿，是吧小马？”
马畅点头如捣蒜。
傅晟：“随你们，别吵到人，我先进去。”
病房里，唐柚坐在病床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来回摸着自己的眼睛，可是无论任她怎么摸，眼睛怎么眨，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了，她失明了，她瞎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心头仿佛无端多出一个黑洞，人直直往无底深渊坠去，她感到茫然、恐慌、无措……荒缪！
太荒缪了！
她只是出了个小车祸，看，腿都没断，怎么可能会瞎？怎么会……但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那她怎么办？
傅晟进来时，就看见唐柚抱着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那副无助模样，仿佛被逼到绝路的小动物。
真是可怜。
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色，他缓缓走上前。
听到脚步声，唐柚下意识抬头，“医生？”
傅晟：“是我。”
唐柚闭了闭眼，整件事发展到现在，说对撞她的人没有一点怪罪，那不可能，如果不是保持着一丝理智，告诉她现在只有自己，不能崩溃，她可能会先大哭一场。
尽管如此，对于来‘赔罪’的这个人，她还是冷了脸。
“请你离开。”
傅晟：“不行。”
被这话一激，唐柚无法控制地红了眼，她抬头，“不行？你不是来道歉的！道完就走啊！等着我告你们吗！”
傅晟眸光沉沉，“你现在需要人陪。”
唐柚讽刺地扯着嘴角，“赔？你赔得起吗？”她转身愤愤抓起枕头朝声音来源丢去，“那你把眼睛赔给我啊！”
枕头砸在墙上，弹落在地，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隔壁两床病人睡着了又被吵醒，感受到场面的不和谐，蒙着被子继续装睡不敢出声。
守在病房门口的洪楷喆和马畅则是面露惊恐，这到底是哪跟哪啊！
他们不明白傅晟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宁愿让对方误会，也不解释清楚。
唐柚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很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更别提不久前才出了车祸，这一番喊话再加动作，受过脑震荡的头又隐隐发疼。
她痛苦地捂住头，同时疼痛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是怎么回事？
这人不是撞她的司机啊，她这是拿人家出气吗？可太不像她了。
她哑着嗓子道：“我心情不好，请你离开。”
她以为都这样了，对方肯定会当她神经病一样掉头就走，没想到脚步声又起，那人朝她走来，把枕头塞回她背后，用很温柔的声音说：“我知道，发泄一下是不是好一点？不用担心，眼睛会好的，我帮你找最好的医生来看。”
唐柚难以置信地抬头。
这是对方第三次对她说‘不用担心’，在这孤无援助的一刻，她竟然莫名感觉到几分真心，纷乱的心情奇异地得到安抚。
她咬着唇，半晌不出声。
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他温声说话的声音，“慧仁医院，我认识权威的脑科医生，我帮你转院。”
男人的声音从容低沉、悦耳温柔，她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第一次听见这道声音时心头浮现的似曾相识感又一次溢出。
唐柚扶着额头问：“我是不是认识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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