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洞房
拜完堂,贺嬷嬷留在前面伺候,丫鬟扶着薛妙去了后院。
秦王还差两岁就到而立之年,府里却是连个妾都未曾有过。相比于前院那零星的热闹,后院更显得冷清寂寥,甬道上甚至能听到薛妙和身旁丫鬟的脚步声。
将薛妙送入卧房,丫鬟退了出去。
薛妙坐在床边,这卧房里地龙烧得太旺,便是薛妙素来畏冷坐久了也觉得有些热。
一室寂静,只有烛芯炸开的“噼啪”声不时响起。不知过了多久,薛妙恍惚听到侍卫在房外通报:“王爷身体不适,太医正在前院诊治,请王妃先行歇息。”
薛妙又坐了会儿,见没有人来,便自己掀了盖头,屋里只有她一人,连个听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在薛家伺候薛妙的几个丫鬟是管家临时拨到新霁院伺候的,与她满打满算相处不过三个月,没什么主仆情分。薛妙此番嫁给秦王,几个丫鬟没有一个愿意跟过来,既不愿意,薛妙便没有强求。
窗外夜幕黑沉,薛妙在心里约莫估计了一下时间,从拜完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难怪她坐得浑身都僵了。
薛妙站起身打量四周,通臂粗的喜烛亮着,映得整个房间红彤彤一片。不远处的圆桌上放着几盘点心小食,薛妙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粥,现下是又饿又渴,她坐在桌前倒了杯水,送到嘴边才发觉水已经凉透了。
薛妙扬声唤了两声,只叫来一名侍卫,极规矩地站在房门外答话:“王爷院里向来不留丫鬟伺候,王妃若是需要,属下这就去禀告王爷……”
“暂且不必了,你命人烧些热水,我要沐浴。”薛妙道。
秦王身子不适请了太医,不好因为这点小事现在打扰他。
薛妙勉强就着凉掉的茶水吃了两块点心点饥,坐在镜前自己动手卸了满头的珠钗和凤冠,又从箱笼里寻了件寝衣,正巧侍卫说热水烧好了,薛妙起身去沐浴。
初来乍到,处处充满陌生,薛妙没敢仔细洗,匆匆擦了擦身子,换上寝衣在桌前坐了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换了衣裳去前院看看时,院里传来些许动静。
须臾,廊上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是秦王?
薛妙略一怔,起身正要去迎,房门已然打开,侍卫推着秦王走了进来。
入目是一对踩在轮椅踏脚上的黑色锦靴,再往上是大红的袍边,扶手上是薛妙已经见过的苍白修长的手。
薛妙目光上移。
让宝京女子排着队想嫁的秦王自然生得一副好相貌,悬胆鼻,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得轻佻。许是因为在病中,秦王的肤色很白,少了些血色,面庞瘦削苍白,就连嘴唇的颜色也很淡。没有薛妙想象中的病恹恹,反倒是清雅淡然,公子无双。
然而薛妙现在顾不上这些,她看着轮椅上的人愣在了原处。薛妙想起在花轿上的梦。那个梦的后续即便过去了十一年,她依旧记得清楚。
人伢子养的恶犬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她摔倒在地,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一人带笑的声音远远在耳边响起:“好小的丫头,怎么一个人?”
她慢慢睁开眼睛,恶犬被一支箭钉在不远处的地上,十七岁的少年肆意明亮,坐在马上朝她伸手。
十一年过去,即便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薛妙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谁曾想,她心心念念十一年以为此生无法报答的恩人,此刻就在眼前。而今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薛妙看楚烜的同时,楚烜也在看她。
齐国公府这位二姑娘是个极标志的小美人,玉面桃腮,樱唇皓齿,最妙的是那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眼波干净透彻,生就一副自然无辜的模样,嫩生生的,瞧着还是个小丫头。
她似是刚刚沐浴过,穿着水红的寝衣,身上还带着湿气,乌发散在身后,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闪着亮光。
刚及笄的姑娘家都是这样嫩生生的么?还是说只有他的小王妃是这样?楚烜费了点脑筋回忆,他留意过的女子实在少得可怜,自然得不出什么结果。
想不出那便不想。楚烜收回视线,道:“郭展说王妃想要几名丫鬟?”
郭展是刚才守在房外的那名侍卫。
薛妙点头又摇头,她脑内一片混乱,勉强组织起来言语:“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薛妙嫁过来前,楚烜就命人查过她,知道她并非撒谎。但从前是从前,她既已嫁给他做了正妃,旁的事也就罢了,总不能连个供使唤的丫鬟都没有。
楚烜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是我失虑,明日贺嬷嬷会挑选几个丫鬟送过来,你可有什么忌讳?”
“没有。”
楚烜颔首,示意他知道了,“天色已晚,王妃早点歇息。”
楚烜身后的侍卫名叫常旭,是楚烜麾下一名副将的幼子。常旭推着楚烜正要离开,薛妙忽然抬腿追了过来,拦在楚烜身前,“你去哪儿?”
“睡觉。”楚烜言简意赅。
薛妙看看床又看看他,“可、可是……”
猜出她要说什么,常旭主动解释道:“王爷夜里睡不安稳,为免打扰您,就不在这间屋子睡了。”
若不曾认出秦王就是十一年前她的救命恩人,薛妙此刻定会欣然答应,然而事实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薛妙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用分房睡!”
她顾不上这话里的歧义,环视一周,指着外间的榻,道:“你睡床,我睡榻上!这屋里地龙烧得旺,我怕热,睡榻上正好……”
哪有鸠占鹊巢让主人挪地方的道理,何况楚烜身体不好,若真让他走了,薛妙怕是要惭愧得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楚烜以为薛妙是怕他们分房睡的消息传出去被人嚼舌根,道:“府里的人嘴巴紧,对外不会多说。你若实在不放心,明日我命常旭把府里的人尽数叫来,你亲自敲打。”
“不是,我不是为了这个……”薛妙急得连连摇头,满脑子搜刮着能说服楚烜的理由,“你身体不好,这样挪来挪去怎么行?”
薛妙说着说着,对上楚烜沉静如深潭的眸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万一楚烜只是嫌弃她不想要她呢?她听人说过宝京的贵女都曾想过要嫁给秦王。与那些自幼馔玉炊金教养得格外精细的贵女相比,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齐国公府二姑娘遭人嫌弃也并非没有可能。
薛妙垂下头,忽就没了底气:“况且、况且这本就是你的卧房,就算走,也该是我走……”
薛妙难过极了,说完就提步自发往外走。走到门前又突地转身破罐子破摔般鼓足勇气道:“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可、可我已经嫁给你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烜没说话,他身后的常旭先被薛妙的话震得瞪大了眼睛。
从前那些争着抢着想嫁进王府的女子,在听闻王爷失了兵权又坏了身子后,一个个都对王爷避之唯恐不及。齐国公府那位大姑娘为了能不嫁给王爷,连三尺白绫都用上了。他以为这位二姑娘应该和她姐姐一样。没想到她不仅没觉得嫁过来委屈,竟还怕王爷不要她?
而且这薛二姑娘威胁人的语气当真是可爱。
常旭没忍住笑了一声。
楚烜侧首,常旭心知自己僭越,立刻收敛笑意,心里却对薛妙这位王妃多了些微的好感。
脑子里那阵不清醒过去,薛妙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她涨红了脸,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既窘迫又为难,在心里啐了自个儿一遍又一遍。
她不懂得掩饰情绪,心里想什么分毫不差全表现在脸上,垂着头站在那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罢了……”楚烜叹了口气,唤来贺嬷嬷,“把外面的榻收拾了,伺候王妃歇息。”
这话说完,屋里其余三人齐齐瞪大了眼睛。贺嬷嬷和常旭是为了楚烜百年难得一见的妥协,薛妙则是高兴,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浑圆,看着楚烜,眼底一瞬盛满了欢快,不敢置信地问:“你不走了?”
当真还是个孩子。楚烜无奈道:“不走了。”
至于她所说的“后悔”二字,楚烜更是不曾想过。他既娶了她,她就是秦王府的女主人,即便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只要她一日未曾背离他,这个事实便一日不会变。
薛妙雀跃起来,忍不住蹦跳了两步,又很快收敛形容,跟着贺嬷嬷去抱被褥,路过楚烜的时候还停下来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乖乖听话!”
薛妙笑起来眉眼弯弯,灵动可爱,左颊一个深深的梨涡,十分惹人喜欢,贺嬷嬷只瞧着她笑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贺嬷嬷回身去看楚烜,楚烜一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贺嬷嬷从他襁褓中就在身边照顾,这么多年自然了解他。
贺嬷嬷一眼看出楚烜周身的松快,再看向身旁动作轻快的薛妙,心道这桩仓促而来的婚事也许并非他们想得那样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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