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回门
薛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从皇后宫里出来,走出虔化门,楚烜坐在马车上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等她,她上了马车,跟他讲在宫里发生的事,一切都和白日一样。可是她说着说着,楚烜忽然开始吐血,腥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地从他嘴里溢出,染红他鸭卵青的外袍。她喊常旭,没有人应答,马车不停往前,她慌乱地拿帕子去擦楚烜身上的血,那血却越擦越多……
“楚烜!”薛妙喊着楚烜的名字惊醒,眼前好似还残留着梦里那一片猩红血色。
鬓角一片湿痕,薛妙坐起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在里间的床上,身上盖着那条百子千孙被。夜幕黑沉,看不出时辰,不远处的高几上点着盏灯,昏黄的灯透过纱罩在屋里摇曳。
拂冬听到动静快步进了里间,“王妃。”
拂冬是贺嬷嬷悉心挑选后送到薛妙身边伺候的两名丫鬟之一,另一名叫念儿。
“王爷呢?”薛妙掀开被子,身上冷汗淋漓,里衣湿湿黏黏贴在身上。
刚才的梦太真实,薛妙到现在仍是惊魂未定。
拂冬倒了杯温水给薛妙,答道:“王爷在沐浴。”
话音刚落,便听湢室那边传来声音,常旭扶着楚烜走了进来。
“醒了?”楚烜挥退常旭,朝薛妙招了招手。
薛妙先是一怔,继而快步上前扶楚烜在椅上坐下。楚烜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湿气,头发也被水打湿了一些,尽管屋里足够暖和,薛妙还是怕他受凉,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绒毯盖在楚烜膝上。
“今日吓着你了?”楚烜听到了薛妙那一声惊呼,猜想她许是做了噩梦。
薛妙先是摇头,继而缓缓点了下头,“方大夫说,我若不看着点你,就要等着做寡妇了。”
薛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烜,道:“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寡妇。”
薛妙环膝坐在楚烜身前的地上,仰头看他,眼底惊悸犹存。楚烜抬手摸了摸薛妙的发顶,刚及笄的少女发丝细软,即便梳着妇人髻也掩不住她身上的生嫩气息,像是立春枝头新绽的芽儿。楚烜笑了下,温声道:“好。”
……
次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晨起梳洗的时候贺嬷嬷提醒薛妙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管家已备好礼,王妃可要看一看礼单?”
“不必了。”薛妙道,若不是贺嬷嬷提起,薛妙根本不曾记得这回事。至于礼单,她不懂这些,看了也没什么用。
楚烜已经穿戴好,坐在桌前等薛妙一起吃饭,“我这几日不便出门,让常旭随你去。”
薛妙点了点头,在楚烜对面坐下。她心里想着事情,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桌上的菜没夹几口,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粥,好不容易等到吃完饭,她放下筷子踟蹰着跟楚烜商量:“我能不能不去?”
齐国公府压根不能算上是她的家,苏氏和薛锦妤想必也不想看到她再回去。既然没有人是真心想见到她,她也没有想见的人,何必要跑这一趟?既给自己找了不舒坦,还要平白送出去许多礼物,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
苏氏对薛妙态度冷淡整个齐国公府都看在眼里,楚烜想要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在赐婚圣旨颁下的当天夜里,常旭便把一本小册放在了楚烜案前,册中记载着薛妙的身世经历,以及被认回齐国公府的那三个月她都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
不算什么大事,她真不想去,楚烜便随她:“那便不去了。”
楚烜接过药碗,对常旭道:“你亲自去一趟齐国公府,将备好的礼物送到齐国公手上,就说我身体不适,王妃留下来照顾我,想必齐国公和夫人会谅解。”
他的声音淡淡的透着温和,却让人听出几分不容置喙,尤其是最后一句。
“是。”常旭领命去了。
楚烜喝完药,搁下药碗,瞧着立时便眉开眼笑的薛妙,忍不住一笑,提点薛妙道:“三朝归宁不回去,外界又要多了许多揣测。”
“他们说他们的,与我有什么关系?”薛妙毫不在意,低着头在荷包里翻啊翻,翻出个什么,献宝一样送到楚烜面前,“给你!”
白嫩的掌心放着一块蜜饯,楚烜拈起放进嘴里。蜜饯外裹着一层糖霜,初入口是甜的,待糖霜化掉,便能尝到透着梅香的清酸。
“好吃吗?”薛妙期待地看着楚烜。
楚烜颔首,薛妙有些得意,炫耀一般拍拍荷包,“贺嬷嬷买给我的,还有很多,以后你喝了药觉得苦,我就给你一颗,好不好?”
楚烜哭笑不得,但见薛妙如此欢快,便没有破坏她的好心情,应了她:“好。”
难得遇上一个无风的晴天,薛妙拿了件斗篷给楚烜披上,自告奋勇推他去院里散步。
楚烜遇刺醒来后大多数的时间都坐在轮椅上,为了方便他在府里行动,常旭率着一干侍卫把府里各处台阶能填的一概填平,实在填不平的便做成缓坡,门槛更是一概锯平。
薛妙几乎没费力气就推着楚烜到了院子里,院里有一张石桌,郭展搬来棋盘,楚烜坐在石桌前与自己对弈,薛妙在一旁看着。
薛妙没有专门学过棋艺,却看过几本棋谱,大略能看懂一些棋面。楚烜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起初白子几乎稳操胜券,逼得黑子连连败退,到后来黑子只残留几颗活子,固守一隅,苦苦挣扎。薛妙看着,觉得到了这个局面,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看出她的想法,楚烜问:“谁赢?”
薛妙不假思索道:“白子。”
然而下一瞬,楚烜右手放下一颗黑子,薛妙再去看,却发现棋盘之上局面瞬息反转,之前被白子逼入绝境的黑子竟大片大片地活了,随后不过几个来回,白子便彻底输了。
一盘棋下了近半个时辰,棋下完,常旭刚好回来,脸色不太好。
薛妙低着头专心分拣棋子,似乎对常旭回来这件事无知无觉。
楚烜随口支开她:“手有些凉,你替我把手炉拿来。”
待薛妙离开,楚烜随手捡起几个黑子投入棋笥,头也不抬地问常旭:“薛平昱说了什么?”
常旭回道:“齐国公只问了一句王爷近来身体如何,他夫人倒是说了些话……”
“说。”
常旭便默书一般把苏氏的话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苏氏说王妃长于乡野,疏于管教,性子顽劣又不懂规矩,若有什么做得不得当不体面的事,请王爷该罚便罚,莫要顾念齐国公的脸面。”
无怪常旭脸色不好,实在是苏氏这话浑不像个刚嫁了女儿的娘该说的话。再者,若薛妙是性子顽劣不懂规矩,那娶了她的秦王又能好到哪里去?苏氏这是一句话打了两个人的脸。
“疏于管教,性子顽劣……”
楚烜扔掉手里的棋子,陈述事实一般无波无澜道:“薛平昱何时在本王这里有过脸面了?”
……
冬至过后,越发冷起来。
楚烜身体虚弱,不慎受凉,一场风寒足熬了半个多月才见好,方时安气得一日不停地挖苦了常旭半个月。楚烜刚好,薛妙又有了感染风寒的迹象。她从小长在南方气候湿润四季如春的地方,受不了宝京干冷的冬天,嗓子哑了好几日。府里两位主子先后感染风寒,贺嬷嬷便和楚烜商量着去城郊的温泉庄子过冬,等开春天气转暖了再回来。
腊月初八,在府里吃过早饭,接了皇帝过节的赏赐,楚烜便和薛妙坐上马车往城外的温泉庄子去了。
这座温泉庄子依着一处天然温泉建成,原是先帝赐给楚烜的生母先皇后的,后来便到了楚烜手里。从前楚烜忙于政事,要么便在军中,极少来庄子,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庄子里过冬。为保证妥帖,贺嬷嬷提前一日前去准备,等楚烜和薛妙到了庄子,一切都已安置妥当。
薛妙感染着风寒,又坐了小半日马车,本就不大爽利的身子越发昏昏沉沉,勉强吃了几口饭便去睡觉。
拂冬把带来的衣物收进柜子里,坐在床边守着薛妙,这一守就是两个时辰。待薛妙醒来,已是傍晚,天阴了下来,青灰一片。
薛妙洗了把脸,清醒了些,带着拂冬出了卧房。
庄子很大,仆从却没几个,贺嬷嬷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薛妙找了找没瞧见人,干脆作罢,带着拂冬四处慢悠悠地转。
说是温泉庄子,其实是先帝为先皇后建的一座小行宫,亭台楼阁,殿堂轩榭,回廊之上镂窗雕花,无一处不精致。薛妙倚在池边喂了会儿鱼,想起进庄子的时候管事说庄子里不同方位修了三个温泉池子,似乎有一处就在附近。
薛妙把余下的点心碎屑尽数撒进池子,拍了拍手,循着管事说的方向去寻温泉池子。其实不难找,地下有温泉流经,地上的草木就是绿的。
薛妙踏进殿门,越往里走,热意越明显,绕过十二扇花鸟玉屏,薛妙要寻的温泉池子便在眼前。
水汽氤氲,帐幔缓荡,薛妙蹲在池边探手进去,泉水温热舒服,薛妙拨了拨水面,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水泡一泡时,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薛妙回头。
楚烜只穿着条雪色寝裤,□□着上身,披散着头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薛妙怔愣了一瞬,而后脚下一滑,当着楚烜的面“噗通”一声掉进了身后的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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