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俞静之的沟通，交警那边很快传来了肇事逃逸死亡的司机身份信息。
刘远，男，汉族，48岁，B省某乡镇人。从青少年时期，就有多起盗窃，寻衅滋事等管教记录。通过公安系统联网查询，可以从他犯罪轨迹中看到，他是19岁的时候来的A市。当时就因为大量偷盗电瓶车，服刑三年。出狱后两年，又因涉嫌敲诈勒索，服刑八年。五年后，再次因为入室盗窃和故意伤人入狱，判刑十年，去年才刚刚出狱。
家中有个马上升高三儿子的林俪看了刘远的经历，感叹不已：“这孩子就是从小一步踏错，今后的人生都无法回头了。”
宋羽并不认同：“他青少年时期犯错，多次被收容管教，是有很多机会悔过的。包括后面偷电瓶车出来，也有机会再重头开始。是他自己把自己一生耽误了。”
“人生哪有那么容易。”李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羽，“在你们年轻人眼中犯了错，只要悔过就能弥补。理论上确实只要意志坚定，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但是现实里面，面对的问题要严苛的多。为了一个错误选择，把一生搭进去，陷入无法挣脱的可怕环境的可怜人，我见过太多了。这家伙，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宋羽不喜欢李铭讲话时候这股高高在上的老前辈语气，难得争辩说：“你这些话不用对我说，我也不是年轻人了。”
现在自己早就不是当时初出警校的菜鸟，还有陆然这么个“徒弟”在旁边看着，她可不想自己还被放在被说教的位置上。
察觉到宋羽和李铭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些紧张，田光海连忙来打圆场，问林俪：“林妈，那我们这次怎么分工？”
林俪初步定了下方案，李铭人脉广一些，他带着宋羽和陆然去交警那边查看现场和了解取证情况，田光海带着王思远去走访刘远的住所和日常活动区域，完成对刘远社会关系的调查和人物肖像的建立。
林俪依旧坐镇二组办公室负责整理统筹各方来的信息。
田光海和王思远粗粗算了下今天要走访的几个地方，不由得抱怨：“我们忙得人都不够跑的，那位新组长倒是很悠闲，只管去开会。”
林俪安慰他们：“相信我，去上面开会也是很‘累’的。要你去一次，说不定你宁愿这辈子都在基层走访。”
“这种‘累’是只有当了领导才能体会的，尝试一次也不亏啊！”田光海说着玩笑似地用手肘戳了戳李铭。
重案二组的人都知道李铭对代理组长有心思，这次落空了肯定失落，只有田光海这种没心没肺的还敢这么当面拿着来和李铭开玩笑。
看着李铭面色不善，宋羽在旁边呛了田光海一句：“无聊。”
“我怎么就——”
“好了，别吵了，俞组长来信息了。”林俪亮了亮手中的屏幕，“她说杨立新那边情况她来排摸。她开完会正好顺路可以去宁远国际会计事务所。”
没想到嘴上说着懒得参与调查的俞静之已经主动想到了去调查杨立新那边，大家多多少少为之前对她心中产生的非议有些歉疚，都安静了下来。
“这样也好。”李铭对宋羽说，“你本来就打算去过交警队之后，再去查查杨立新吧？现在俞组长帮你跑了，你和小陆省点事情。”
宋羽点点头：“毕竟名义上乐行的案子才是我们的。我总觉得那边还有些问题。”
林俪一边回着俞静之的消息一边说：“等我们把案件的基本信息掌握透了，后面再定侦查方向也来得及——啊，俞组长说让我们拉个微信群，把大家查到的信息和行动及时发在群里……”
整个二组办公室又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新组长上任的这几天，大家都没有想着主动加过俞静之的微信，只有身为副组长的林俪一直作为大家和俞静之沟通的桥梁。
俞静之人笑起来很温柔，也很会说话，但是大家总是莫名地有些惧怕她，仿佛是天生就和她有一种疏离一样，不敢靠近。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整个重案二组，在之前的老组长顾为民的带领下，已经是一个很团结的大家庭。顾为民这次调走的紧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心中都还有着对顾为民的想念，总觉得立马和新来的组长打得火热太过对不起老组长。
王思远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之前有个微信群，要把她拉进来嘛？”
“你傻吗？”田光海拍了下王思远的脑袋，“组长都说了拉个新群。”
他脑子转得快，知道大家都想在俞静之的“监视”之下再有一个自留地。
一如既往，最后林俪拍板做主：“就拉个新群吧，我来把你们都弄进来。对了，俞组长说，过会要你们每个人都加下她的微信，方便她日后布置工作。”
林俪说完看了眼宋羽，又强调了一下：“每个人。”
宋羽不置可否，已经拎了包做好了外出准备问：“可以出发了吗？”
“重案二组，全员出发！”
撞死杨立新的黑色轿车已经全部打捞完毕，放在交警队的仓库里，由交警队的鉴证人员在调查提取物证。
是并不怎么昂贵的国产电动车，最低价国家补贴的款式。虽然国产车一直饱受很多懂车帝的诟病，但是国产车电动车在功能性的开发上和车内空间预留上做的很好。
宋羽这种对车三大件有追求的人是不大屑于这个牌子的车，但是这车实用实惠是很多底层不富裕的老百姓的首选。
本来李铭和宋羽也想过从重案组这边带几个专业的鉴证科人员过来，但是交警队这边目前不喜欢将案件武断地定性为“谋杀”，所以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对于他们来讲，处理一撞开车撞人后逃逸，因为良心不安自杀的案件更为省事。
到底只是顶着“协助调查”的名义，宋羽和李铭都把这口气忍了下来，由李铭在交警队认识的老相识带领着去旁观整个取证过程。
李铭借口和老朋友叙旧，挡在前面和几个交警在一边胡吹海侃，让宋羽和陆然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看看车上有没有什么漏掉的蛛丝马迹。
“初步的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刘远的死因就是溺水窒息。死前头部曾被钝物击打过，从车里找到的救生锤上也确实找到了人体组织，所以应该就是这个。”
陆然给宋羽念着从交警队那边拿到的初步验尸报告，宋羽翻找着车内的各处，因为浸泡在河水里，要在保存证物和痕迹的情况下处理干净脏水痕迹和冲进车厢的泥沙，看得出来交警这边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车厢内一片狼藉不说，车内原本有的东西也已经被拿过去检验。
因为在河水中冲泡过，有用的证物除了被害人的手机和那个救生锤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宋羽开了开车门，出事的时候四个车门紧闭，只有驾驶室这边留了2cm不到的缝，如果不是自杀，确实如王思远所说算是很巧妙的密室杀人案。
宋羽继续耐着性子翻找，问陆然：“他是意识清醒情况下溺水死亡，还是昏迷中溺水的？”
“报告里还没提到，只说死前没有明显剧烈的挣扎痕迹。尸体除了头部这一处伤痕，没有别的明显外伤。”
“那最有可能的还是有人用救生锤把他敲晕了，再连人带车送到水里。”
“可是交警这里觉得不是这样。毕竟要用人力把一部车推进河里，太不可能了。”
“如果把车前半段开到河边，保持住一个平衡，然后再下车，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让车因为惯性下去了。”
“但这样会在河岸的泥土上留下车底盘碾压的大规模痕迹吧？我看交警这边提供的现场照片，现场除了车撞破护栏直冲下河的痕迹，没有别的痕迹。所以小宋老师你这个推断不行。”
被陆然说自己“不行”，宋羽面子上有些难堪，心里也有一些不服，她眉毛压低，声音却故作轻松：“你倒是说说看，交警那边是怎么想的。”
陆然没有察觉到宋羽的感情波动，老实地念着手中的报告：“他们觉得刘远是撞了人之后，见逃脱无望，所以先用救生锤击打自己寻死，然后发现力度不够，索性就开到河里。”
这种猜测宋羽听了觉得好笑，她问陆然：“难道你觉得这个推测比我的推测好？”
陆然把手中的报告合上，学着宋羽平时教育自己的样子，摇头晃脑有模有样地说：“要我说，这两种都不行。都缺乏有力的证据来完善逻辑链。我们警察是要看证据说话的。”
宋羽见她在学自己，也没有责备，只是拿过了陆然的手中的报告，轻轻往她头上打了打。
“既然你都知道，还不快帮我好好找找！”
师徒两个在车厢里又仔细翻找起来。
诚如报告书中所说，车厢中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那个救生锤上也只有刘远一个人的指纹。宋羽的推测中，车厢里存在另外一个真正的凶手的痕迹是找不到的。
而且没有激烈挣扎的痕迹，还说明一件事情，刘远在溺死的过程中是没有挣扎的。
这也很奇怪，一心求死的人能将在溺死过程中出现的生理挣扎也克服吗？
刘远撞死杨立新撞的蹊跷，他自己的死亡也死的蹊跷。
这车在刘远名下，本身价值也就是不值三五万的一堆废铁。这个牌子的国产电动车标榜的应该就是各项辅助功能的完善，但是刘远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似乎很以前早就把把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拆了，从车子落到河中发生的一切都成了未知的谜题。
宋羽最后目光落在了车子前挡上，那边放置了一个底座，底座上大概是什么玉像，已经破碎只剩下了一点点残留的玉。
宋羽从留下来的玉的造型里依稀看出是个横卧着的腿，她猜想这玉像大概原本是个弥勒佛。
年纪大一点的人总是喜欢在车里放点平安符、观音像和佛像。
陆然也注意到了宋羽在看着的玉像底座。
“小宋老师，怎么了？”
“报告里有提到在车里找到这座玉佛像的碎片吗？”
“你是想确定这个玉像破碎的时间是在事发前还是事发时？”
宋羽打开手上的报告翻找起来，因为车曾在河水中冲泡过不一定能留下多少。
果然，有检测到一些细小的玉石碎片，玉佛像消失的那一半可能已经随着河水从车窗那不大的窗户缝流走了。
“你看。”
“真的有。小宋老师，这是不是就能用来证明当时车里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宋羽摇摇头：“这个只能证明这个玉像是在案发时破碎在车里的。也有可能是车在水中时，被车里漂浮的救生锤砸碎。”
陆然吐了吐舌头，宋羽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想到小宋老师你之前和我说的，让我不要在车前档放东西，很危险。现在看，确实是。你看这个玉像碎了，万一出车祸，割到人脸上多疼呀。”
宋羽眸子一亮，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把这个玉像底座带回去，找鉴证科看看有没有什么生物学痕迹也好。”
陆然还是一头雾水：“小宋老师，你想到什么了？”
“只是一个猜测。”宋羽笑了笑，“你去找李铭，让他和交警这边的人磨一磨，看能不能让我们至少把这个东西带回去检查下。”
“好！”
回程的路上是李铭在开车，他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手中证物袋里的玉像底座一脸沉迷的宋羽打趣道：“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让你都着魔了？”
宋羽把证物袋放在怀里：“现在还不能确定，等回去查了就知道。只是让我也想到了另外一个碎片似的巧合，还不知道能不能拼凑起来。”
李铭哈哈笑起来：“小宋你都能这么说，那我赌肯定有八成把握。”
“你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和田大海不一样，你说的事情，一旦出了口，肯定你自己心中已经有把握。我这么多年来合作过的人不少，年轻人里面小宋你我是最放心的，你比其他人都要稳重。”
两个人之前在办公室里为了少年犯罪者是否有机会悔改有过争执和不同见解，但是作为合作探案的同事，彼此都很心服对方的能力。
宋羽谦虚地低了头：“但愿如此。我只希望能早日把案子结了。”
陆然在后面用微信在群里和大家报告的她们这边的调查进度和往回走的日程，她出声提醒了一句：“铭哥、小宋老师，俞组长她在群里问大家还有谁没有加她好友。你们都加了吗？”
李铭在开车，单手拿出手机出示给陆然看：“加了啊！我早上出门就加了。”
“小宋老师，你呢？”
宋羽见陆然和李铭看自己，头僵硬地点了点。
“那我就在群里回复说我们三个都加了哦。”
陆然打完字，大概又等到了回复，奇怪说：“噫？群里大家好像也都加了。那还有谁没有加，让俞组长这么问了两三遍啊？”
李铭也说：“领导要求加好友，怎么还有人这么不识相不肯加的，咱们二组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英雄人物了？”
“是啊，是谁呢？”宋羽有口无心地附和了一声。
她趁着李铭和陆然不注意，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到黑名单，想了一会，才解除了黑名单。
备注是：女神。
宋羽曾经十分强烈地憧憬过俞静之。
在宋羽还在读警校的时候，她就见过来学校执行任务的俞静之。
比起爱恋，那更像一种绝对的敬仰和崇拜。
这种强烈的憧憬，曾经是她义无反顾选择去特别行动队的理由。
最后，宋羽却被自己所憧憬的女神给赶出了特别行动队。
没过几分钟，俞静之时隔六年，给宋羽发来了消息。
只有两个字。
【笨蛋】
自己就是个笨蛋，六年前在她得知自己被俞静之赶出特别行动队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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