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夜幕笼罩整片土地,寥寥碎星仿佛失了生气,有气无力挂在天空,黯淡无光。
静谧的树林中,急促的呼吸与脚步声尤为明显。
“咔嚓——”
一根枯枝被踩断,浑身狼狈的小少年轻呼一声,蓦地跌倒在地。
“唔……”
小少年连忙捂住嘴,把眼泪和痛呼统统堵回身体里。
夜间的冷风就地一卷,破开他遍布伤痕的皮肤,从血肉钻进骨髓。
他疼得忍不住将身体蜷缩,全身都在轻颤。
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颤巍巍地张嘴,狠狠咬住伤口还未愈合的手臂。
血腥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裹着一阵剧烈的痛楚肆虐,如扒筋抽骨般剥离少年奔逃一日的疲惫。
半晌。
少年缓缓松开牙关,污浊的血迹沾在唇角,没于黑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又“扑通”一声再次跌回去。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是依然没有脱离危险处境。
难道真的要命绝于此?
少年的喉咙挤出破碎的呜咽,被冷风一吹,飘散在死寂的树林中。
他不甘心,他还没能洗清家人冤屈,他还没能为他的家人报仇,他还没能进入灼华派去找那位韶哥哥……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视线逐渐模糊,小少年右手渐渐紧握,却只抓到满手刺痛和更深的绝望。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微弱的抽泣响了一下,变得更轻、更轻,轻到完全被树林吞没。
无边无际的夜幕终于将那抹小小的身影笼罩。
就在少年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忽地听见一个心心念念许久的声音。
“咦,怎么是个小孩?”
……
次日清晨,灼华派。
“无良,我进来咯?”
门外朦朦胧胧的声音打破早晨静谧,打搅屋内男子的美梦。
他颇为不满地嘟囔一声,卷翘的眼睫轻轻抖动几下才舍得缓缓睁开。男子一对标致的桃花眼中还浸着初醒的茫然,褐色眸子像是才洗净的琥珀,纯真无暇。
男子慢悠悠地直起身打哈欠,眼底泛起湿濛濛的雾气,更添一份别致韵味。
他伸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进来吧。”
慕远柯应声推门,一眼就看见穿得浑身嫩绿的叶韶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柔顺的长发松松散散披在身后。
“早啊。”叶韶随口打招呼,单手撑住下巴,大有再睡三百年的气势。
慕远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中食盘放在桌上打开,又看看床上面无血色的小少年:“这孩子怎么样了?”
叶韶敏锐地嗅到吃食的味道,疲惫登时一扫而空,蹭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说:“放心,死不了。”
但凡灼华派内门的都知道,他们宗门这位叶仙君,姓叶名韶字无良。
面如其名韶颜倾城,性如其字没有良心。
习惯了他的调调,慕远柯堂堂一大仙宗灼华派的掌门,愣是耐着性子哄他先去洗漱再用膳。
叶韶简单收拾一番自己,再回房时已洗去初醒的懵懂,修长的身姿直戳戳往那一站就是个古董花瓶——中看不中用。
他心安理得地享用起灼华派掌门亲自准备的早膳,一对桃花眼微微眯起,颇为满足。
慕远柯不打扰他,替他收拾起杂乱的房间。
约摸一刻钟时间,叶韶吃饱喝足,可算想起到床边去看看那个昨夜捡回来的重伤小少年。
小少年身上的伤大多被叶韶连夜处理过,此时套上找内门子弟借的灼华派宗服,云暗纹细金花边的宗服松松垮垮,更衬出小少年的瘦弱。
他右袖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白皙手臂,裹了一圈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纱布,看起来了无生气。
叶韶坐回椅子上看着小少年,半晌后轻叹一声:“伤势过重,好歹保住性命,情况比昨夜刚捡到时好转些。”
慕远柯也走到床头,面色凝重地看着少年:“这孩子多半是被人追杀。我已派人去查,符合条件的只有和安萧氏,他应当就是萧氏的小公子萧居。”
“和安萧氏……”叶韶低低重复一遍,总觉得有些耳熟。
片刻后他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去年我出门路过和安镇被人打劫,就是萧氏大公子救的我,他娘亲做的梨花酥可好吃了!”
慕远柯:“……”
槽点太多,慕远柯一时竟不知该先挑哪句出来。
偏偏叶韶还十分没有自觉,继续念叨:“我记得他们家小公子也是生得白白嫩嫩,一逗就笑,特好玩。”
“叶韶。”慕远柯无奈地连名带姓喊他,示意他看看萧居的情况。
这会儿萧居正微微皱眉,看起来很不安稳。
叶韶这才想起他的悲惨经历,轻咳一声,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碎渣里挑出几块良心勉强拼凑起来:“他们家出什么变故了?”
“以祸害人界的罪名,满门被灭。”慕远柯语气平静地陈述,“仅九岁小公子幸免于难,下落不明。”
叶韶惊叹:“这都能逃出来,厉害啊。”
慕远柯:“……”
重点不太对吧?
所幸慕远柯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叹口气无奈地问:“那等这孩子醒来,要留他在灼华派吗?”
听闻此言,叶韶脸上更多是不解:“我觉得这孩子资质不错啊,留在我们这个小破门派干嘛,这不平白断人家前途?”
慕远柯:“……”
慕远柯:“汝听,人言否?”
灼华派才创立三四百年,但如今在雁洲大陆可是公认的第三大宗,实力隐隐还有超过第二大宗鬼门谷的趋势。近来招新大会的报名人数更是次次都超越第一大宗凌阁宗,堪称热门。
凡是提及到灼华派者,无一不在慨叹其势头发展之猛。
结果到了叶韶嘴里,就变成了“小破门派”,还是当着慕远柯这个掌门人的面。
事实上,灼华派虽已跻身第三仙宗,但叶韶常年闭关而且从不管事,在他认知里灼华派还是他初创立时那般冷清破败。
所以他这次说的“小破门派”真没有别的意思。
可惜慕远柯不清楚他的无知,兀自郁闷了一会儿才说:“他毕竟是萧氏遗孤,各大门派指不定都在追杀他,放他出去反而更危险。”
闻言,叶韶沉默半会,双手靠椅枕在脑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顶。
“那就随他选择吧。”
轻轻的一句话隐没在整个房间中,飘出几缕不知名的思绪。
“不要……”
这时,喑哑破碎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叶韶收起思绪正身往床边看过去,就见那小少年眉间紧蹙,很不安稳。
许是梦到了什么。
“真是难伺候啊。”叶韶长叹一声,还是起身走过去,轻轻把右手手心覆在萧居额间。
他忘了自己手心冰凉,萧居蓦地被冷冰冰物件相触,身体一激灵,猛地睁开眼。
小孩眸底蕴着茫然和恐惧,薄薄地盖着一层水雾,乍一看过去懵懂无知,如同一头可怜的小兽,惹人怜惜。
措不及防见着生人,他干净的眸底的茫然被更多恐惧覆盖,挣扎着想往里缩,又因牵扯到伤口白了脸色。
叶韶见了,心下捉弄心思大起,忍不住笑着逗他:“怎么,去年才见过呢,这么快就不认得你韶哥哥我啦?”
萧居还是缩在被窝里,眸子闪过一瞬的惊喜,又立即被戒备取代,皱眉闷着声音软软地说:“韶哥哥没有你长得这么好看。”
叶韶素来习惯了易容外出,只不过他记性奇差,压根不记得这茬,还以为萧居是在讨好。
他弯眼笑了笑,略有些轻佻地凑到床前问:“小小年纪嘴挺甜的嘛,有没有兴趣当我小徒弟呀?为师带你变强带你飞!”
眼前突然多了一张笑得贱兮兮的俊脸,萧居被他吓得不顾伤痛,扯起被子一把盖过头顶,彻底缩进了被子里。
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叶韶:“……”
看戏的慕远柯:“……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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