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祯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包子,以为程斐也是给邵听风买了这种方便食用的早点,谁知他竟然买的是一碗白粥,连根榨菜都没有,寡淡倒是其次,关键是以邵听风现在的伤势,喝粥并不方便。
按理说像程斐这样经常下厨的人最了解食客的需求,不会不明白此种不便,时祯还以为他给错了,刚要表示可以把剩下没吃过的给邵听风,就见程斐在邵听风的病床上搁了张用来吃饭的小桌。
紧接着,病床被缓缓摇了起来,摇到最高处时,程斐猛然加速,“咔”的一声,邵听风背往后被迫顶了顶,痛哼出声。
“不好意思,没控制住。”程斐耸耸肩,在病床上的小几摆上粥品,往碗里甩了一把塑料勺。勺子虽轻,但因为他甩得太用力,粥水飞溅出来。
邵听风被烫得手一抖,没吭声。
时祯
他立即狼吞虎咽塞下整只包子,加快吃饭速度,一边吃一边道“小邵怕是弯不下身子,一会我来喂你,斐斐子你好好吃,我很快的。”
程斐嘴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喂什么喂,他自己吃。”
时祯腮帮子一顿,差点没被噎到。
邵听风没等时学长开口,已经乖乖地拿起勺子,因为不好弯身,只能微微颔首,用缠着绷带的手舀粥。
他手有些抖,第一勺舀了空气,没舀上。
时祯看不下去了“要不我”
肩上一重,程斐按住他,虽然笑得堪称甜美夺目,但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不用喂。”
然后又偏过头,对邵听风温柔得如同鼓励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慢慢吃,我相信你可以的。”
邵听风应声而动,僵直着身体,继续用打着绷带的手勺粥。他这次连头也没垂下来,目视前方,直接抬手把勺子塞进自己嘴里。
动作僵硬得宛如莫得情感的吃饭机器,因为左右手都打着绷带,邵听风第二勺就漏了大半,落在宽大的病号服上。
程斐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他略显滑稽的动作,自己嗷呜一口,吃掉一个香喷喷的烧麦。
“没事,继续吃,吃脏了一会我帮你换衣服。”
被不轻不重按住的时祯“”
他突然觉得后背好凉好凉,嘴里的包子原本香喷喷油滋滋的,现在噎得慌。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第六感告诉他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会被殃及池鱼,他惜命得很,溜了溜了。
时祯三两下把包子揣进胃里,干笑道“学长昨晚没怎么睡,现在得回去补个眠,斐斐子这里先交给你了哈,我晚点再来看你们”
说着嘴角一抹,屁股一抬,脚底抹油似的遁了。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两人。
邵听风原本还目视前方,但关门声响起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程斐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个烧麦,喝一口水润泽喉咙,然后再施施然伸手抽出床头柜旁边的一张抽纸,仔细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每一个动作不疾不徐,优雅从容,简直养眼得如同什么美好的画,可惜唯一的观众没胆子欣赏。
病房静得针落可闻,抽纸被抽出来的声音因此被无限放大,清晰传入耳中,小炮灰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才重新睁开。
邵听风脸上是病态的苍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壮士扼腕悲壮地转过脑袋,决定不再做任何无用的逃避。却在接触到对方的眼睛时,又僵硬地荡开了视线。
程斐轻笑“躲什么昨晚不是很有种,一直盯着我不放吗”
邵听风抿着唇,片刻后,僵硬地,又把视线转回来,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他现在的形象不算好,身上又是固定器又是绷带,裸露的皮肤上还有若干大小创可贴,手背缠着针,几个吊瓶挂在头顶正一点点往下滴落。
刚才吃得一塌糊涂的粥有些散落在宽大的病号服上,整个人堪称凄惨狼狈。
程斐上下瞟了他一眼“放心,我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今天不会打断你的第三根肋骨。”
邵听风沉默了半晌,伸手拿过旁边的氧气罩,给自己罩上。
“我什么都招,你不要生气。”嘶哑得犹如破锣嗓子发出的声音从呼吸罩里闷闷传来。
程斐冷笑,静静盯着他。小炮灰瑟瑟发抖,明明害怕得要死,却没再躲开。
果然是出、息、了。
恐怖的视线持续了一分钟,邵听风手上一温,程斐执起他的手按住自己的肚子。平坦温热的触感让邵听风瞬间忘记呼吸,就听到对方阴恻恻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知道这里有个小宝宝的嗯”
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在这种情况下重现,邵听风却冷汗淋漓,连呼吸罩充足的氧气都没能阻止阵阵上涌的窒息感。
他咽了咽口水,沙哑道“你晕倒那天,我送你来医院。”
程斐一愣。
晕倒那天,也就是第一次来到南国产科那天,也就是说
程斐惊了“你,你怎么可以跟我同时知道这件事”
邵听风垂着眼,诚实地全盘托出“事实上,我知道得比你还早一些”
跟上次坦白一样,他一股脑儿把当天发生的种种细细说了一遍,破锣嗓子低沉嘶哑,但字正腔圆,清晰入耳。
一点点听完他的阐述,程斐腾地升起一团火,他突然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身为怀孕的承受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逐渐接受、越来越关注小家伙的每一个变化,并越来越期待小家伙到来,程斐如同大部分准孕人士一样,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护崽般的独占欲,他觉得除了医生,不应该有人比他更早知道这件事,结果这小混蛋告诉他,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了解小家伙
啊啊,岂有此理
邵听风还想透漏一点出院后,自己如何偷偷对他好,却见程斐脸色更阴沉,一副要杀他灭口才能解心头之恨的样子,顿时,出走的求生欲终于回归“并,并没有多早,我也就,比你早几个小时知道你肚子里而已我也,没有做太多事,就给你买了点零食,你半夜起来上厕所,我,我陪了一下而已,还有”
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这厮果然比他想象中的更了解情况。
程斐气到有气无力“再说一个字,我马上给你表演气到羊水破裂。”
事实证明人不能轻易立fg,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肚皮微微发紧,熟悉的湿润感从下体传来,顿时懵逼地低下头,这种感觉还是上一次住院时频频体会过的。
邵听风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
两秒钟后,呼叫器大作。
程斐在被一众穿着粉色衣服的护士拉去了急救室。
邵听风脸色苍白,一手拔掉手背上的点滴针,连上面的血飚出来也不在乎,就挣扎着要跟去,最后护士长联合几个人把他摁回床上,禁止他再乱动。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次什么都不知道还尚可能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等待,这一次恨不得陪在身侧寸步不离。
大概是嫌他添乱,没多久,程斐的主治医生来了。
邵听风认得他,就是第一次来时的那个金丝边眼镜的张医生。
没等邵听风开口,张医生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亏我上次还以为你是小程的好舍友,结果你偏偏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孩子他爸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邵听风对他的指控无动于衷“他,他还好吗”
张医生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还行,就是被你气得不轻,现在在做更详细的检查,总归不会像上次那么严重。”
邵听风的心落了下来,整个人有点讷讷的,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在疼。
张医生拿起他的病例,仔细看了看“你才刚满20”
邵听风点点头。
张医生表情复杂,小程找的这个爹到底是多不靠谱,简直就是个半大孩子。一时之间,本来想继续训斥的心情都没了,半晌他沉声道“你俩的私事我这个做医生的也不好插嘴,但是吧,再怎么样你也该早点站出来,你要明白,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小程也接受得极为艰难”
顿了顿,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程斐知道怀孕后的表情,虽然不算欣然接受,但也的确没怎么挣扎,便悻悻改口“总之他就是很不容易,你来得太迟了”
邵听风垂下脑袋“嗯。”
“好在也不算晚,这几个月的时间多对他好点,该出力出力,该出钱出钱。”医生压低声音,“我们打算给他请最好的团队,费用很高,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邵听风点头“我有积蓄。”
张医生也看不出他什么身家,但听说是斯诺学院的,又觉得说不定经济实力不错,索性也没再谈经济上的事情。实际上就算程斐真拿不出八位数的医疗费用,他们也能保证程斐可以接受救治,就是可能会向医学界公开很多数据而已。
张医生行医多年,在妇产科这道生门遇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面孔,眼睛狠毒,几句话就能摸清邵听风的态度。是有点不成熟,但态度不错,会是个负责的爸爸,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重男轻女、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苛待媳妇的男人好了不知多少倍,索性也不斥责了,横竖这是别人家务事。
但看到邵听风嫩生生的脸,又不放心地郑重嘱咐“男性怀孕不比女性稳固,寻常孕妇就敏感多疑,爱钻牛角尖,一点小事都会多想。小程虽然脾气好,但也会比平时敏感易怒,情绪反复是正常的,他这两天可能也累到了,加上频频动气,胎儿的情况不是很好。你以后说话一定要注意点,不要老惹他生气,有什么事要慢慢地说,别一下子蹦出来刺激他。”
邵听风声音闷哑“我不想惹他生气。”
“那你就嘴甜点啊”
半晌,邵听风木然道“如果有些事无论怎么表达,都会让他生气怎么办”
张医生扶了扶眼睛“瞒着。”
邵听风“”
张医生不屑道“你们这些学生娃的,还能有什么必须非说不可的大事不能往后拖一拖,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邵听风“我不想骗他。”
张医生被他幽幽的眼神看得头皮麻了麻,沉默片刻,以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沧桑口吻道“有时候男人一定要会撒一些善意的谎言,才能避免很多家庭矛盾,当然如果非要坦白,那就”
邵听风抬起头。
“慢慢来呗,然后,做好跪搓衣板的心理准备。”
程斐的情况不严重,休息小半天后,出血现象就完全止住了,当天下午就找护士要了轮椅,双手攀在轮子上,咕噜噜地往小炮灰的病房推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缓冲,此刻他已经冷静许多,横竖怀孕的事情已经在邵听风那里暴露了,他也没那个本事把小炮灰的记忆清空,现在只能开诚公布,探一探邵听风的想法和打算。
小王八蛋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死死瞒着他,是不是打算就此冷眼看他一夜风流带球跑
这也挺符合邵听风的行事风格,毕竟年纪太小,肩膀太薄,跟他那啥都能吓得落荒而逃,突然得知喜当爹,害怕也是正常的,不想负责也是正常的,装聋作哑也是正常的个啊
吃完就跑,瞧把他美的
程斐磨着牙,轮椅被他推得飞快,转眼间就来到小炮灰的病房。刚推开门,才发现此时里面有访客。
一个多月不见,邵听雨还是之前温温柔柔的小女人样,脸上有些许未干的泪痕,但表情舒展并无忧虑,正在给邵听风剥橘子。她肚子微微隆起,孕相十足。
邵听雨惊讶地看着程斐“小风舍友你怎么坐这个也是受伤了吗”
程斐用轮椅只是偷懒不想走路,并没那么严重,担心她会多想,当下就站起身来“没有没有,这是给小邵拿的。”
一边说一边给邵听风一记死亡凝视你要是把老子怀孕的事情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
求生欲使得邵听风立即心领神会,点头附和“嗯,是我用的。”
“原来是这样。”邵听雨连连道谢。她是个特别温柔的人,谢得程斐十分不好意思,本来想找邵听风算账,现在也只能作罢,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他就把空间暂时让给了姐弟俩。
邵听风沙哑地叫住他“斐斐,等一下。”
斐斐谁他妈准你这么叫的
程斐眉心一抽,忍住咬死小炮灰的冲动,转头“亲爱的小风想说什么”
邵听风从邵听雨带来的袋子里掏了掏,掏出几袋零食,讨好地递到他手上“医院的东西不好吃,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邵听雨“”
那是姐姐的孕妇零食啊,弟弟是不是真烧糊涂了
不过她更惊讶的是,邵听风那小心讨好的语气,若不是程斐是个男孩子,她都以为弟弟之前说过的喜欢的人是他了。
程斐没想太多,他现在觉得拿邵听风的再多好处他都不虚,何况几袋小破零食呢索性一点都不客气,就拎着零食袋子走了出去。
关上门时,他听到里面小炮灰沙哑的声音。
“姐,我们长话短说,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程斐一顿,心想哼,还知道赶紧来我这里送死,不算太怂,一会老子温柔点,尽量不把你打哭。
虽然不想偷听,但他还是听到了下一句话。被迫跟邵家断绝关系、此时已经穷困潦倒的小炮灰,正在向他同样穷困潦倒的姐姐借钱。
而且理由居然还是神td“我朋友的女朋友怀孕了。”
程斐“”
这借口,为什么贼鸡儿耳熟
妈的,就算要隐瞒姐姐,能不能不要用”我朋友“,自古我朋友就是我啊摔
身后,张医生喜气洋洋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程呀,孩子他爹我早上见过了,还不错,安心养胎吧钱的事情不用操那么多心他说他拼死都会筹钱养你们的”
为了家庭和谐,夸张修饰一下什么的,医者仁心呐。
“呵呵。”程斐莫得感情地微笑,“好感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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